沈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回答陶然的問題。

    湯如帆這樣對嗎？當然不對。可是楊導、製片人, 包括各家公司, 好像都沒有在意這一點。甚至連他自己, 也在王樂彬的建議下, 發了支持她的微博。

    他當時是怎麽想的？

    他想的是，自己是這個劇組的一員, 參與劇組拍攝，所以要和劇組站在同樣的立場, 侯芸隻是自食其果。

    他沒有想過這麽做是不是“對”, 是不是“公平”。

    甚至可以說, 從他踏入娛樂圈的第一秒起, 就從來沒想過什麽“公平”。

    這裏沒有“公平”, 不講“公平”, 隻有“優勝劣汰”和“適者生存”，唯有利益永恒。

    所有人的反應和舉動在他眼裏都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他所看見的、聽見的，一直都是這一套生存法則。

    隻除了陶然。

    他很想說, 她太天真了，“是非對錯”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是不存在的, 唯一永恒的東西隻有“利益”。

    他想說，圈子裏就是這樣的。

    可看著陶然的眼睛，他說不出口。

    他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一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問題, “圈子裏就是這樣的”或者“別人都是這麽做的”，不等於這麽做是對的，更不等於他就要這麽做。

    可笑的是, 他還曾自喜，覺得自己看得透徹。

    他開口，對陶然說，也是在對自己說：“這不對，這不公平。湯如帆錯了，楊導錯了，製片人錯了，投資人錯了，侯芸錯了，我也錯了。這個圈子的規則，錯了。”

    他看見陶然的眼睛亮起來，就好像有一束陽光落在自己的心頭。

    他說：“人的本能都是自私的，所以投資人要賺錢，演員和導演要名利，每個人的行為都隻是服從於他們自己的目的，對與錯很多時候沒有意義，唯有我們自己知道。隻是很多時候，堅持做‘對’的事情，很難，甚至想要區分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都不容易。”

    “但是總能分清楚的，是吧？”陶然眨眨眼睛，道，“很難，但是我們能知道什麽是對的，是吧？總有那麽一條底線在的，像是演員認認真真詮釋自己的角色，導演勤勤懇懇拍一部好片，製片人完成一部受觀眾喜歡的作品，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做好自己的工作，這樣總不會是錯的吧？這樣也是能夠賺錢的吧？”

    沈休緩緩點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陶然笑起來：“是的，這個圈子太大了，我們想要做‘對’的事也很難，可是我們也可以做的啊！隻要我們堅持下去，隻要我們有一天能夠影響到整個圈子，不就可以了嗎？很難，但是也是有可能做到的，對吧？”

    她下意識地握著小拳頭，看起來鬥誌昂揚，好像下一秒就要衝向戰場。

    沈休也跟著露出了一個笑來，語氣溫柔：“對。”

    兩人對視著，陶然忽然臉紅了，那一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氣勢，像是泡泡一樣“噗”地消失了。

    沈休笑意越發深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陶然僵住了。

    沈休也愣了。

    他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行為沒法解釋。

    陶然則正拚命克製著自己想要尖叫、想撲上去的衝動。

    兩人沉默著，然後同時抬起頭看向對方：

    “那個……”

    “你……”

    他們又同時住了口，一齊笑起來。

    好像有什麽默契一般，他們之間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娛樂圈每天都有新的八卦新聞，湯如帆找替身的這個話題沒兩天就被人遺忘在腦後。

    《無雙》劇組也迎來了新的選角副導。

    或許是受到牛副導演離開的影響，這一位新副導性格有些嚴肅，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但是他有一大優點，就是為人處世相當正直，有時候甚至可以稱為刻板了。

    但無論如何，楊導終於有了一個幫手，劇組的拍攝工作迅速恢複了正常，拍攝進度也趕上了計劃。

    隻不過，湯如帆的事總歸還是被鬧出去了，不論是她本人還是劇組，都知道等到開拍後，這個話題一定會被有心人再次提起。多方商量之後，湯如帆調整了日程，增加了不少自己親自參與拍攝的戲份。

    劇組宣傳部門日常也針對性地增加了湯如帆本人參與拍攝的內容，時不時地會在官方微博上發一些她拍戲間隙的照片。

    同劇組的演員們當然也免不了要協助宣傳。

    尤其是男主演陳舸，三不五時就要同湯如帆合照一回，在微博上互動一下，粉絲們又開始猜測，他們倆是不是有什麽超越友情的關係。

    沈休出演的弘平法師與女主角沒什麽感情糾葛，他本人也不是多有名氣的演員，所以需要他的時候不多，要求也不高，但他還是略微改變了自己的處理方式。

    他沒有再直接轉發過劇組官微所發布的內容，而是自己選擇圖片，自己配上文字。

    或許別人看不出來這其中的差別，但離他最近還會幫他選圖、修圖的陶然卻十分明白。

    沈休微博中發布的都是些多人合照，配上的文字也全都避免了涉及到劇組、表演相關的話題，大部分時間甚至幹脆不寫文字，隻放上幾個表情符號，或者日期天氣之類。

    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不少粉絲竟然還很吃這一套，覺得他“冷清文藝”，“就像是言情小說中走出來的人物”。

    而陶然每次選好照片修圖時，都會幫照片中所有露出正臉的人通通修上一遍，無意之間，竟讓不少藝人對沈休多了幾分好感。

    “雖然他不會說什麽好聽話，但是做事還是挺有心的。”

    劇組的拍攝之後便一直平平穩穩，沒再出什麽事兒。

    12月18日上午，陽光正好。

    沈休和陳舸穿著夏季的薄裝，站在在一個花園中拍攝。

    兩人說完台詞，楊導喊了一聲“cut”，陶然立刻衝上前，將棉衣披在沈休身上，才灌滿熱水的熱水袋也塞進了他懷裏。

    古裝劇的戲服大多都有好幾層，對於需要冬拍夏戲的演員來說，還算是運氣不錯的了。沈休對陶然笑了笑，看向楊導。

    楊導凝神盯著監視器，將剛剛拍攝下來的片段看了一遍，直起身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道：“過！”

    “好！”片場的工作人員都鼓起掌來。

    “恭喜恭喜！”陳舸握著沈休的手，給了他一個短暫的擁抱。

    沈休本人在劇組的戲份到今天為止全部結束，可以殺青了。

    他一一感謝了幾位導演、服化道等各個部門的主任，又和其他幾位主演各種拍照紀念。

    接近中午時，一輛麵包車開到了片場附近，車上下來兩個人，從後備箱抬出了兩個箱子。

    這是陶然特意從市內送來的點心和飲料，運來後還熱氣騰騰的，引得全劇組一片叫好。

    不論在劇組內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不愉快，如今沈休即將離開，還準備了這些，自然不會有人對他抱有什麽惡感。

    《無雙》電視劇的官方微博也專門為他的殺青發了一條微博：【#電視劇《無雙》#弘平法師的戲份今天全部拍攝完畢啦！@沈休v 殺青快樂！拍攝辛苦啦！謝謝敲好吃的甜點和暖呼呼的熱飲，沈休好溫柔，和弘平法師一點都不一樣呢！期待在電視上看見你的表演！】

    在微博下，還配上了沈休出演弘平法師的帶妝照，在片場穿著自己衣服的日常照，以及兩張gif動圖。

    動圖的內容是經過部分剪輯的片花，都選的是弘平法師亮相的鏡頭。

    官微一發，開機前就被沈休的定妝照吸引的網友更加興奮，畢竟動態圖片中的人向來會比靜態照片看起來更生動、有魅力。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原以為我隻是個普通的製服控，沒想到有朝一日僧袍袈|裟也是製服的一種……我是弘平法師座下之臣！】

    【沈休演的弘平法師和本人日常照片的氣質差別好大啊，有種反差萌233333】

    【反差萌+1！法師各種冷淡，結果本人私底下看起來還很溫和的樣子。噫，說得心都軟了~】

    【感覺沈休的演技不錯呢，弘平法師的冷淡超脫全在眼角眉梢了！】

    【大愛沈休演的弘平法師！棒棒噠！舔屏五分鍾！手動點讚！】

    【！！！捕捉樓上原作者大大一隻！大大，請問你的更新去哪裏了？微笑】

    【“對方不想和你說話，並向你扔了一隻弘平法師”】

    這個時候，沈休幾人已經收拾好行李，回到新浦市內。

    他們約上了王樂彬，四個人在一起吃晚餐慶祝沈休在陶氏的第一部戲殺青。

    考慮到有陶然在，幾人便也不喝酒，直接選了家火鍋店。

    陶然將不辣的半邊鍋底轉向沈休，念叨了一句：“別吃辣，少喝冰，對嗓子不好。”自己卻一手握著一支筷子，眼巴巴盯著另一半麻辣鍋底，幾乎都要敲起碗來了。

    畢竟拍攝所在的影視基地位置偏僻，好吃的東西沒多少。陶然跟著沈休一連住了兩個多月，早就懷念各種美食了。

    沈休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叮囑了，他笑著，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了陶然：“陶助，這是送給你的。”

    “不在劇組了，就別喊我‘陶助’了嘛，喊我名字，或者跟我朋友一樣，叫我‘然然’就好。”陶然說道，一邊伸手接過來。

    沈休頓了頓，喊了聲“陶然”，她這才滿意笑了。

    盒子不大，拿在手上也很輕，陶然滿臉不解，問道：“送給我？是什麽？為什麽要送我？”

    沈休道：“這是我們一起給你補送的生日禮物。”

    陶然看看那三人，咧開嘴笑了：“我現在可以拆開嗎？”

    沈休點點頭。

    陶然顧不上看翻騰的鍋底，動作輕巧打開了包裝盒。

    盒內鋪著黑色天鵝絨襯墊，襯墊上是一條鑲著碎鑽的玫瑰金鎖骨鏈。

    項鏈纖細精致，碎鑽點綴其中毫不淩亂，反而更顯出設計感。

    陶然用力點了點頭，道：“真好看！我好喜歡！”

    “喜歡就好。”沈休笑道。

    陶然幹脆直接將鎖骨鏈取出，係在脖子上，掏出化妝鏡左看右看，臉上笑意盈盈。

    她體型不胖，脖子也長，帶上這條項鏈後，鎖骨的線條分外美妙。

    “太謝謝你們啦！”陶然笑眯眯，是真心喜歡這份禮物的樣子，“可是你們怎麽會突然想起來給我補生日禮物呢？我都沒送過你們什麽東西。”

    “你過生日的時候在劇組，我們還錯過了，這隻是補償而已。”沈休道。他從知道陶然那天生日之後，就一直記著要替她慶祝一下或者給她送個禮物，卻一直沒有什麽好時機。最後還是自己在網上看好了樣式，托王樂彬幫忙買的。

    陶然歪著腦袋，開玩笑道：“要是真的想補償我，不如以後每年記得都跟我說‘生日快樂’。”

    沈休竟也輕笑著說了聲“好”。

    大約是好不容易殺青了一部戲，大家都有些興奮，飯桌上氣氛極好。

    飯後回公司的路上，小鄧對王樂彬說：“彬哥，講真的，我這段時間跟著沈哥下來，真不想換人了。他什麽時候要定助理的話，能不能讓我試試？”

    他跟過那麽多明星進組，沈休是性格最好的。不僅人聰明，條件好，情商也高，背後還有陶助撐著，最關鍵的是，他沒有很多明星的壞脾氣，從來不會拿助理撒氣。

    王樂彬聽了，哈哈一笑：“我哪有什麽意見，選助理可得看你沈哥自己的意思。”

    沈休其實也有這個想法，兩人一拍即合，說好以後公司給沈休配助理的話，就選小鄧。

    陶然沒有跟他們一路，直接回到多日不見的家裏。

    一進門看見爸爸媽媽正等著，她忽然控製不住冒出淚花來。

    待在劇組的那麽長時間裏，她一直沒覺得自己很想家，可真正回到家，她才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想念噴湧而出。

    “瞧你，黑了，瘦了。”陶然的媽媽冉女士蹙著眉，心疼得不得了。

    陶然爸爸陶董事長束手站在一旁，沒說什麽話，眼神卻緊緊黏在陶然身上。

    看著她長大的保姆高姨將灶上溫著的甜湯端出來：“然然，來，喝點湯。梨子冰糖加川貝燉的，天氣幹燥，潤潤肺。”

    陶然揉揉肚子，覺得應該還能裝點，一口喝了大半碗，但是裏麵的梨子是怎麽也吃不下了。

    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就被趕上樓，洗澡睡覺。

    撲上換洗幹淨的床，陶然幾乎下一秒就陷入香甜的睡眠，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

    她躺在自己軟乎乎的床上，心想，不用天天早起趕劇組真是太幸福了。

    硬生生賴床到中午，樓下高姨已經準備了一桌子她愛吃的菜。

    陶然高呼“高姨我好愛你”，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看在在不知道的人眼裏，搞不好還會以為陶然去的劇組天天不給她吃飯呢。

    陶然在家裏胡吃海塞享受生活，沈休卻已經準備好重新恢複上課和健身日程。

    有了這段時間的拍攝經驗，重新繼續表演課程時，他發現自己比以前更能融會貫通，進步之大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得到，幾個老師都誇他有靈氣。

    王樂彬知道沈休這麽快就開始繼續上課，心裏也是感慨。

    像沈休這麽勤奮的演員現在已經不多見了，比他勤奮的不如他先天條件好，比他先天條件好的基本都沒有他的努力。如果這樣的沈休還不能紅起來，才是真的不可思議。

    不過他還是在見到沈休時勸了句，讓他多休息一段時間。

    “我覺得挺好的，”沈休道，“如果我覺得辛苦，沒辦法堅持下去，一定會好好休息的。”

    王樂彬笑道：“要我說，你也隻有現在這段時間可以多休息一些，等到以後忙起來，你想休息都沒有時間了。”

    清閑的日子過起來飛快。

    沈休一邊上課，中途參加了一次新的試鏡，時間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2018年12月31日，陶氏舉辦了集團年會，整個陶氏娛樂集團所有公司的員工都參加，包括位於新浦市和首都的各個子公司、分公司。

    沈休本以為人會很多，到了現場一看，其實並不擁擠，比如員工數量最多的藝人經紀中心，就有不少藝人因為身負檔期而不能參加。

    沈休跟在王樂彬身後，身邊還有兩個年紀小一點的藝人，也是王樂彬管理的。那兩個藝人的性格都比較簡單、聽話，進公司比沈休還要早一些，隻是至今還沒有怎麽紅起來。

    他們四人簽到完畢，走進正門。

    年會的舉辦場地是在新浦市一個大型會展中心，麵積寬闊，經過精心裝飾後看起來格外隆重。場地靠牆的最外圈擺了許多高腳桌椅供人坐下，稍內一些的地方是一圈長桌，桌上放置著各種中西餐點、飲料酒水，做成了自助餐的形式。長桌圍出的空地裏，來自各個分、子公司的員工自發地組成了各自的圈子。

    雖然所有人都按規定穿了正裝和禮服，最閃亮也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藝人們，尤其是當下正紅的幾個，無不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王樂彬帶著自己的三個人走過去，首先要和自己公司的老總們及分管自己的組長道聲好。

    忽然，有人恰好走到了他們麵前，擋住了去路。

    是二組的經紀人，趙員。

    王樂彬眉毛一皺，趙員開口了：“哎呀，我說彬哥，這麽大好的日子，你臉色怎麽還這麽難看哪？”

    王樂彬冷淡道：“看到難看的人了，眼睛好辣。”

    趙員嗬嗬輕笑了兩聲，越過他打量站在他後麵的三個人，嘖嘖道：“瞧你手底下帶的人，個個都是好苗子，怎麽到現在了還是這幅樣子？真叫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啊。我說幾位，我看適合你們的機會很多，有空的話可以聯係我啊。”

    王樂彬甚至都懶得阻攔。

    自己人自己知道，沈休首先就不可能理會他，其他兩個也都不愛來事兒，或者說，沒什麽特別強的上進心，任趙員磨破嘴皮子都不會動。

    他不是沒吃過虧的，吃虧多了慢慢的也就會看人、挑人了。

    趙員說了兩句，見沒什麽動靜，轉頭招招手，叫過來另一個人。他拍拍來者的肩膀，道：“來，周吾，這是一組的經紀人彬哥，叫人。”

    周吾笑眯眯地彎了彎腰，伶俐地喊了聲：“彬哥好，新年快樂。”

    他直起身，瞅見站在後麵的沈休，露出一個笑來：“咦，這不是沈休嗎？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在做什麽？還在上課嗎？”

    周吾最近正誌得意滿。

    他八月份硬生生從沈休手中搶到的那個戲前幾天剛剛開播，他所飾演的角色人設討喜，吸引了不少粉絲。在年會上，不少人對他的態度都客氣了不少。

    周吾心中得意。當初一看到沈休像戴老師請教劇本，他就知道有角色正在試鏡，第一時間告訴了經紀人。趙員果然也是有辦法的，竟然順利將這麽一個好角色拿了下來。

    沈休和王樂彬一樣，懶得搭理這兩個得誌的小人，隨意地點了點頭，道：“是啊。”

    周吾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一般，道：“我說沈休啊，你這樣可怎麽行？公司簽你進來不是為了給你上課的，你要努力才行啊。前段時間我拍的劇已經殺青，元旦就要開播了，你怎麽還……唉，這樣吧，回頭我幫你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角色，你跑跑龍套也是可以的。”

    趙員則拍著王樂彬的肩膀道：“我說兄弟，你這樣帶藝人可不行，這不是浪費公司資源嘛。你，好自為之啊！”

    王樂彬板著臉，沈休微微笑著，另外兩人低頭研究地毯，總之沒有人接話。

    趙員還想說什麽，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沈休，你來啦？”

    幾人轉頭看去，陶然正站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們。

    她穿著一身珊瑚紅色的單肩長裙，長發燙出疏鬆的波浪束在一側，雙耳耳垂點綴著精巧的花朵形狀的耳釘，脖子上沈休幾人送的鎖骨鏈反射著燈光。大約是怕冷，雙臂上還搭著一條乳白色的羊絨披肩。

    看慣了她穿牛仔褲、運動鞋、紮馬尾辮的樣子，沈休一瞬間不由地有些晃神。

    剪裁合身的長裙勾勒出纖細的身形，珊瑚色襯得她皮膚白皙紅潤，黑色的長發圍繞著她的臉龐，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沈休？”陶然眨眨眼，向他伸出一隻手。

    沈休走到她右邊，曲起左臂，讓她可以挽著。

    陶然用力抓住沈休的胳膊，小小地吐出一口氣，道：“借你幾分鍾，可以嗎？”

    沈休瞟了一眼王樂彬，點點頭：“我的榮幸。”

    陶然歪著腦袋一笑，平日裏活潑的樣子全都回到了臉上。

    她輕輕搖了搖沈休的手，帶他小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身體大部分重量都歪在他身上。

    沈休低頭看了一眼，她腳下踩著雙大約八公分高的高跟鞋，每邁出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便放慢了腳步。

    陶然帶他走到了主舞台下方，沈休幾乎一個人都不認識，直到圍成一個小圈的人散開，露出站在中間的一個中年男人，正是陶氏集團的董事長，陶存真。

    “爸爸，跟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說到過的沈休。”陶然走到他麵前，微微抬起下巴，語氣裏帶著點驕傲，“看，是不是很帥？”

    沈休覺得自己是應該生氣的，陶然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是向別人炫耀玩具的小孩，可他偏偏沒脾氣。

    反倒是陶董事長瞪了陶然一眼，主動和沈休握了握手：“然然很喜歡你，在家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你不錯，要好好努力。”

    沈休有些緊張，表情都嚴肅了一些，用力點頭，道：“是，謝謝您。”

    在陶存真身邊的也都是集團高層管理人員，見狀也都跟著順口誇上一兩句。

    熱熱鬧鬧說了幾句，陶然笑著拍了拍沈休的胳膊：“好啦，終於找到機會讓我爸見到你真人了，不耽誤你時間了，回去吧。”

    沈休向眾人擺手示意，小聲對陶然說了句“謝謝”。

    陶然迷茫抬頭看他：“謝什麽？”

    沈休一愣，笑著搖搖頭：“沒什麽，你走路要小心，我回去了。”

    走回原地的路上，來自各處的視線都落在沈休身上。

    原本還要繼續“指點”他的周吾，這時候也閉口不言，看向他的眼神分不清是怒是妒。

    “你真是，好本事……”他憋了半天說出半句，終究不敢再多話。

    一周後，《無雙》劇組全員殺青。

    有三大娛樂公司在背後支撐，殺青的新聞稿瞬間成為各個網站、新聞端口的頭條。

    除了有全員合照外，劇組的官方微博同一時間放出了電視劇的主題曲。

    主題曲是以視頻形式公開的，視頻的內容則是已經剪輯出的部分片花。除了男女主角受到最大的關注外，沈休出演的弘平法師一角恰好壓過了周吾的角色。

    沈休幾乎可以想象，周吾和趙員兩人如今的表情。

    說實話，他還真覺得有些快意。

    再之後，直到農曆新年之前，各處都是準備過年的氛圍。除了已經成立正在拍攝的劇組，大多公司都已經暫緩了新項目的進程。

    沈休也沒有新的試鏡了，倒是最近給他上課的老師給他介紹了幾個小角色，讓他去了幾個劇組客串。

    然後，除夕到了。

    公司已經全部放假，沈休提前準備了些冷凍水餃，從超市買了些半成品的熟食，窩在自己的公寓裏。

    晚上八點，不允許燃放鞭炮的城市裏安安靜靜，甚至連車鳴聲都沒有。

    沈休靠在沙發上，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裏放著一年一度的春晚，聲音甚至有些嘈雜。

    家中反而顯得異常安靜。

    他胡亂吃了幾口菜，最後還是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

    電話響了，是陶然。

    沈休臉上浮現起一抹笑意，接起來：“陶然？”

    “嗯嗯！沈休！除夕啦，祝你過年好！”陶然那邊的聲音有些大，沈休能聽到很多人說話的聲音。

    真熱鬧。

    沈休道：“謝謝，也祝你過年好！新年越來越美。”

    “好呀好呀！”陶然哈哈笑起來，“你也越來越帥，越來越紅，迎娶白富美，成為大男神，走上人生巔峰！”

    沈休被她逗笑了：“那你呢？迎娶高富帥嗎？”

    “嘿嘿，我還小，不著急。”陶然道，“對了，也祝你爸爸媽媽新年好哦，讓他們放心，你在公司一定會好好噠！”

    沈休頓了頓，勉強笑著應了：“好，我會轉達的。”

    陶然也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些的地方，然後問：“你是不是，沒有回家呢？”語氣中的小心和擔憂幾乎溢出來。

    沈休一時沒有回答。

    以他的演技，這個時候完全可以隨便說些什麽應付過去，可是，他偏偏什麽都沒說。

    陶然有些急了，又問道：“你現在在哪？你是一個人嗎？”

    沈休緩了緩呼吸，道：“我沒事，今年暫時不回家而已，你不用擔心我，好好和家裏人過年。”

    “可是……”陶然停住了，她想說，可是你聽起來很難過啊，我沒有辦法不擔心。

    話到嘴邊，陶然換了一句，問道：“那你住在哪裏？公司的公寓嗎？”

    “是。”

    “那你一個人要當心點哦。”陶然笑著說，“我先掛電話啦，回見！”

    “好，新年再見。”沈休道，直到聽筒裏的聲音消失，才緩緩放下手機。

    他捂著臉，將被子裹在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他聽到屋子大門被人敲響。

    先是三下。

    接著，又是兩個三下。

    沈休確定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後，拖著腳步走到門口，通過貓眼往外看。

    一個渾身上下都紅彤彤的姑娘站在門外，紅色棉帽，紅色圍巾，還有裹成球似的紅色羽絨服。

    她低著頭，懷裏好像抱著什麽，一隻手戳手機。

    然後沈休就聽見自己的電話鈴聲響起來。

    真是來找自己的？

    沈休打開門鎖，拉開大門。

    姑娘抬起頭，嘴上叼著一隻紅色毛線手套，看見他之後，瞪圓了的眼睛立刻彎成溫柔的弧度。

    她拿著手機的那隻手握住手套，道：“沈休，快把東西接過去，我要拿不動啦！”

    沈休的大腦已經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麽，木木地接過她懷裏的小保溫箱，給她讓開了路。

    她彎下身，又抱起來另一個小箱子，跺跺腳走進大門：“要換鞋嗎？”

    “啊？不用。”沈休單手從她懷裏又把那個箱子接過來，領她進了屋。

    她褪下帽子圍巾手套，舒了口氣：“哎呀外麵好冷哦。”

    沈休傻站在一邊，半晌才開口：“陶、陶然？你怎麽……”

    陶然笑眯眯道：“你就當公司給不回家過年的員工送過年福利吧。”

    說著，她將兩個箱子都打開，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念念叨叨：“這個裏麵是湯，這個是餃子，餃子我也有包哦，雖然不是很好看，可是你也不能嫌棄……這幾個盒子裏是菜，還是熱的，可以直接吃。吃不完的話放冰箱，明天熱一熱也行。那個箱子裏麵是一些幹貨，有些麵條、麻花，還有鄉下自家做的一些香腸之類，都切好了，蒸著吃、煎著吃、微波爐轉一下吃都行。還有一些水果，我就隨便拿了點，你稍微將就一下。”

    沈休看著她，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

    陶然撓撓頭，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麽。畢竟這是在沈休的家，而且她這時候才注意到，沈休隻穿著柔軟貼身的居家服！

    她從來不知道沒有版型的居家服也能這麽好看！

    在控製不住自己撲上去之前，她艱難出聲：“那，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沈休看著她臉頰上的兩團紅暈，忽然向前邁出一步，將她攬在了懷裏。

    陶然懷疑自己渾身上下都快燒起來了。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然後鼓起勇氣，伸手輕輕摟住了他。

    沈休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糅合了不知名的淺淺的香氣，好聞極了。

    他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物傳到她的雙手，她幾乎能感受到他後背肌肉的線條。

    她略有些笨拙地輕輕拍打沈休的後背，一半的自己緊張又興奮，另一半的自己為沈休心疼。

    過了一會兒，沈休鬆開她，聲音有些低啞：“抱歉。”

    陶然搖了搖頭，摳著手套的線頭：“你、你還好吧？”

    沈休的情緒似乎已經恢複正常，他微微笑著，道：“嗯，挺好的，謝謝你。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開車來的。”陶然將帽子圍巾裹成一團抱在懷裏，不等沈休再說什麽，小步跑到門口，自己打開門出去，“我、我回家了，沈休，再見！”

    沈休追到門口時，陶然已經小跑進了電梯，衝他揮手，無聲說著：快回去。

    他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一路跳躍到地下車庫，帶著一身寒氣回到了房裏。

    關上門，看著桌上滿滿當當的東西，沈休的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陶然：我為什麽要穿羽絨服呀！好氣哦！[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