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認識男神的第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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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外間等候的地方相比, 這試鏡的房間顯得有些狹窄。
房間的一頭分兩排坐著五個人, 表情嚴肅, 湊在一起低聲交談。
另一頭擺了一把椅子, 椅子背後的牆麵上掛著黑色幕布,前麵立著一台攝影機, 讓人想起路邊拍攝證件照的小照相館。
試鏡助理讓沈休坐下,然後根據他的高度略微調整了攝影機的位置。
那鏡頭距離沈休不到一米的距離, 圓鼓鼓黑洞洞的, 如同一隻沒有情緒的眼睛。
沈休靜靜地深呼吸, 臉上禮貌地笑著, 目光盡可能自然地攝影機上掃過, 望向對麵的幾人, 道:“各位老師好,我是來自華夏演藝經紀有限公司的沈休, 前來麵試青年時期何先生一角。”
第一排三人中間的那個人在整個房間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上身一件洗得有些變形的白色t恤,下身一條黑色布短褲, 兩腳還踩著拖鞋。如果他走在室外,任誰都隻會將他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大爺。可他似乎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神情自在地如同這裏是他自己的家。
沈休立刻認出,這麽不拘小節也不在乎自己形象的人,一定就是即將這部劇的導演魯斌了。
魯斌對助理使了一個眼色, 那助理對沈休道:“沈休你好,現在我們開始試鏡。首先,請你根據我的要求, 即興表演幾個指定的情緒。”
沈休點點頭,集中精神。
“第一種情緒:‘高興’。”
沈休等了一秒,發覺助理閉上了嘴巴,竟然就說完了?
表演“高興”?這麽簡單?
沈休的腦子裏瞬間就閃現出不下十種高興的表現,這些可都是他在陶氏學表演課的時候常常練習的。
然而再看到魯斌等五個試鏡官,沈休忽然想到,他這次是來試鏡特定角色的,如果真的隻讓人隨意表演,那這場試鏡還能有多大的意義?如果他理解的不錯,那麽這個試鏡題目實際上還有一個隱藏條件,那就是,需要按照自己所要試鏡的角色性格來表演。
隻不過一個轉念,沈休已然想好自己要怎麽做。
他合上眼睛,再睜開,神色中便帶了些傲氣。
他先是略一放鬆,緊接著勾起唇角一笑,剛笑起來卻又清了清嗓子,硬是將笑容縮了縮,出聲說道:“我早知自己定會錄取的,您不必如此驚喜。”
話雖這麽說,他眼角眉梢的喜意卻滿滿的,仿佛陽光落在他臉上。
沈休眨了眨眼睛,從剛剛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微微一點頭,道:“這一段表演結束了。”
坐在他對麵的五個人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聽見助理說:“好的,第二種情緒是:‘憤怒’。”
沈休醞釀了兩秒,再次按照他的理解,表演下去。
之後,是“悲傷”、“不屑”、“恐懼”,都是看似十分基礎又很寬泛的題目。
沈休見魯斌導演等人一直沒有什麽反應,中途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猜錯了他們出題的意圖,但既然從開始就定下了自己的表演方式,也隻得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終於,在又一段即興的情緒表演結束後,助理起身,遞給他一張紙,道:“即興表演結束,接下來,請你根據指定的台詞進行表演。你有兩分鍾的準備時間,相關片段中的其他角色的台詞由我配合。”
沈休一眼掃過去,這一頁上是一場校園中辯論的戲,其中有一長段何先生的台詞。
年輕時的何先生與同學辯論時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時間到。”短短的兩分鍾準備時間不容沈休反複思考,那助理開始以一種不含任何情緒的語氣機械般地念起了開頭的台詞:“……文學批評全是些廢話,隻有一個個字的形義音韻,才有確實性。[注]”
沈休眉頭一挑,嘴角一撇,稍稍抬起下巴,用一種半是玩笑半是嚴肅的口吻道:“哈,拜聆閣下高見,鄙人不禁想到格利佛在大人國瞻仰皇後玉胸,隻見汗毛孔不見皮膚的故事。假使蒼蠅也認得字——有《晉書.苻堅載記》為證,我想它必然是識字的——我想,它對文學的看法定與閣下相同。眼孔生得小,視界想來不會遠大,看詩文隻見一個個字,看人物隻見一個個汗毛孔……[注]”
沈休的表情並沒有譏諷的樣子,甚至還帶著點舒心快活的笑,可連珠般吐出的話語卻實在不那麽動聽,隻叫人好笑又好氣。
長長的一段話,少說也有五百字,沈休竟一口氣連貫地讀了下來,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這可能還得歸功於前段時間,埋頭為《黑貓警長》和《丁組》配音,所帶給他的訓練。
一頁劇本沒有太多內容,沈休很快便讀完了。
魯斌等人仍舊在原處坐著,沒有動靜,隻有助理再次起身,將沈休送出去,又喊了下一位試鏡的演員。
沈秀想,這次試鏡果然要求極高,自己恐怕真的沒有入選的可能了。
而看見他的表情,王樂彬也心中有數。他也覺得對於如今的沈休來說,能獲得試鏡的機會已經是一種相當高的肯定了,不通過實在正常。數數如今圈內有名有姓的演員,哪一個不是從小角色演起,哪一個沒有被試鏡拒絕過。
兩人都沒有抱什麽希望,所以當兩天後,《何先生傳》的劇組打來電話,通知沈休參加第二輪試鏡時,他們都有一種天上掉了塊餡餅恰好砸在他們頭上的感覺。
沈休的心情更是矛盾。
他既因為通過了第一輪試鏡而感到充滿希望,又因為擔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試著壓抑住憧憬的心情。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中,第二輪試鏡到來了。這一次,劇組替試鏡演員們準備了服裝,他們得直接帶妝試鏡了。
因為要給演員們留下表演的空間,試鏡的場地也換成了一間空曠的攝影棚。
同樣是在牆麵上掛著黑色幕布,同樣是在對麵有攝影機,可是這一回,坐在下方觀看他們試鏡表現的人多了好幾個,攝影機也從一台增加到五台。
以沈休在劇組的經驗能看出,這幾台攝影機有拍近景的,也有拍中景與遠景的,應該是要全方位考察演員們在鏡頭中的表現。
雖然這裏空間更大,參與試鏡的人數更少,但是氣氛卻完全沒有輕鬆下來。
沈休坐在化妝間,造型師將他的頭發三七分開、定型,露出光溜溜的額頭,接著服裝師拿出一件青色布大褂給他換上。
大褂不算非常合身,麵料也有些厚,沈休光是坐著,也微微冒汗。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長時間,才看見助理走進來,對他道:“沈休,到你了。”
沈休心中奇異地平靜下來,緊跟著助理走進試鏡場地。
在他前麵,李文騏剛剛結束了表演。他一臉平靜,彬彬有禮地對試鏡他的導演等人道謝,看見沈休時還善意地笑了笑,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表現非常自信。
他也的確有自信的資本。
青年時期何先生這一角色,留到這一輪試鏡的隻剩下四個人。除了沈休和李文騏,還有一個演員資曆比較深,但是年紀有些偏大,另一個年紀倒是合適,但是隻演了幾年話劇,在圈內沒什麽名氣。相比起來,李文騏在幾人中人氣最高,演技在一線小生中也算不錯,去年還參與拍攝了吳四易導演的電影。
沈休回了一個笑,站在魯斌等人麵前。
魯斌身邊坐著一位大約六十來歲的老太太,麵帶笑容,眼神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清亮。
沈休對眾人微微鞠躬,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幾頁劇本,細細看了一遍,對他點頭道:“我準備好了。”
沒想到助理沒有接話,倒是魯斌站起來,走到他對麵說:“這一場我給你搭戲。”
沈休抓著劇本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
這一場戲,寫的是年輕的何先生和他太太正式確認戀愛關係的一幕。
在相關的資料裏,何先生對於太太的描述是“薔薇新瓣浸醍醐”,然而沈休麵對的魯斌導演,臉上帶著出汗後留下的油光,手中一把蒲扇搖晃著,短褲下露出的小腿上,還有根根分明、打著卷兒的腿毛。
沈休定了定神,將口袋裏的老式黑框眼鏡帶上,稍稍提起大褂前擺,快步向前方走去。
他的臉上混雜著急切、緊張與興奮,停在場地中央,翹首等待著。
另一端,魯斌飾演的何太太緩步登場。
低低的笑聲傳來,沈休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他眼睛一亮,好似魯斌就是他期盼已久的人,立刻向前跨了幾步,沒想到雙腳一絆,險些摔倒。
他踉蹌了兩步才重新站直,扶了扶眼鏡,裝作無事的樣子,走到魯斌麵前,眼神專注地盯著他,急切地開口道:“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內辯論內容引用自錢鍾書先生文集《寫在人生邊上》中的《釋文盲》一文。
原文段落:
文盲這個名稱太好了,我們該向民眾教育家要它過來。因為認識字的人,未必不是文盲。譬如說,世界上還有比語言學家和文字學家識字更多的人麽?然而有幾位文字語言專家,到看文學作品時,往往不免烏煙瘴氣眼前一片灰色。有一位語言學家雲:“文學批評全是些廢話,隻有一個個字的形義音韻,才有確實性。”拜聆之下,不禁想到格利佛(gulliver)在大人國瞻仰皇後玉胸,隻見汗毛孔不見皮膚的故事。假如蒼蠅認得字——我想它是識字的,有《晉書.苻堅載記》為證——假如蒼蠅認得字,我說,它對文學和那位語言學家相同。眼孔生得小,視界想來不會遠大,看詩文隻見一個個字,看人物隻見一個個汗毛孔。我坦白地承認,蒼蠅的宇宙觀,極富於詩意:除了勃萊克(blake)自身以外,“所謂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的胸襟,蒼蠅倒是具有的。它能夠在一堆肉骨頭裏發現了金銀島,從一撮垃圾飛到別一撮垃圾時,領略到歐亞長途航空的愉快。隻要它不認為肉骨頭之外無樂土,垃圾之外無五洲,我們盡管讓這個小東西嗡嗡的自鳴得意。訓詁音韻是頂有用、頂有趣的學問,就隻怕學者們的頭腦還是清朝樸學時期的遺物,以為此外更無學問,或者以為研究文學不過是文字或其它的考訂。樸學者的霸道是可怕的。聖佩韋(sainte-beuve)在《月曜論文新編》(nouveaux lundis)第六冊裏說,學會了語言,不能欣賞文學,而專做文字學的功夫,好比向小姐求愛不遂,隻能找丫頭來替。不幸得很,最招惹不得的是丫頭,你一抬舉她,她就想蓋過了千金小姐。有多少丫頭不想學花襲人呢?
實在是寫得太有意思了,我連其中一星半點的味道都寫不出來。
文中的何先生也是以錢鍾書先生為原型,但是會為了文中情節有所改動,所以請大家不要太當真啦,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