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的那間小會議室裏, 沈休沒有說完的話, 他沒有再提起, 陶然也沒有再問。

    兩個人之間好像忽然就達成了什麽默契, 回到了之前時常聯係的狀態，仿佛這期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還是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就像冬末春來前, 空氣裏多出的那一絲濕潤，隻讓人若有所覺。

    陶然依舊忙碌著。

    她和許翼成簽訂了合作協議, 兩人這幾天一直在尋找適合的劇本, 來到陶氏也是為了這一件事。

    陶氏劇本庫的質量普遍很高, 陶然找出了好幾個讓她感興趣的故事, 隻可惜都不適合他們如今的狀況。

    畢竟大公司和小班子不同, 陶氏看重劇本的質量和發展前景, 成本高一些也無所謂。

    可是陶然和許翼成的那點資金，則必須精打細算, 否則連劇組都建不起來。

    從陶氏尋找劇本的打算落空，陶然隻得老老實實地按費力氣的辦法來, 自己從別的途徑淘一個好故事。

    她的要求倒很明確：考慮到成本，必須要場景轉換少、不用特效的；考慮到受眾, 必須是題材大眾、風格輕鬆的；再考慮到後期宣傳，最好還能自帶一點知名度或者熱點的。

    說來也是陶然運氣好。

    她原本隻想到小說，大部分時間都在晉江搜尋情節緊湊故事輕鬆的中短篇, 希望能撿個漏，沒想到最後是自家表哥帶來了好消息。

    陶然的表哥冉文瀚，對家裏經營的圖書出版事業沒有興趣, 多年混跡於二次元。前兩年和朋友折騰了一個原創漫畫網站，使用和國內很多網絡小說平台類似的經營模式，與國內原創漫畫家簽約，進行漫畫付費連載。跌跌撞撞中，這個小網站竟然還真的做大了，養活了一批原創漫畫家，至今也成功出版了數十部作品。

    冉文瀚問陶然：“你覺得日常係的漫畫怎麽樣？”

    陶然之前一直沒有想到這類題材。聽冉文瀚提起，她稍想了想，突然覺得再合適不過。

    所謂日常係的故事，很好理解，就是圍繞主角或主角們的日常生活展開的故事，通常沒有突出的主線劇情，往往以瑣碎的片段展現角色，整體風格也是以溫馨或搞笑居多。

    像是動漫中的很多泡麵番，電視劇中的大部分情景喜劇，都是類似的主題。

    這就意味著，拍攝時不需要多個場景，不需要多少演員，甚至不需要多麽完備的劇本，隻需要有討人喜歡的角色和段子就夠了。

    陶然眼睛亮晶晶，給冉文瀚鼓掌，表示稱讚。

    冉文瀚甩手給她幾部正在連載的漫畫，但也不忘勸她：“這種類型雖然拍起來方便，但是最後能不能賣出去，會有多少人看，這就不一定了。”

    陶然比劃了一個“ok”，埋頭研究起這幾部漫畫翻拍的可行性。

    而沈休此時，也在修整一天後，重新進入了劇組。

    《何先生傳》此時才真正開機拍攝。

    因為魯斌導演不走尋常路，早早地開完開機發布會，這次正式開機儀式上完全沒有劇組以外的人。

    一切似乎都如他計劃的一般，在無人注意到的情況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在金屏獎之前，媒體與公眾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剛剛開播不足半個月的《刑偵大隊丁組》上。

    《丁組》原著小說就以專業著稱，改編為電視劇之後，這個優點更是發揚到了極致。再加上劇情緊湊，人物突出，在如今的電視劇市場幾乎成了一陣清風，口碑節節升高。

    身為男主演之一的沈休，本應也受到更多關注，引人注意到他現在的工作。

    這時候，金屏獎來了。

    金屏獎的熱潮還未完全散去，吳四易導演的新片又異軍突起，在低調上映的一周後，成為新的焦點。

    《何先生傳》就這麽穩穩當當、安安靜靜拍了起來。

    根據魯斌導演的拍攝計劃，前期將集中拍攝何先生幼年時期的戲份。

    在整部劇中，這段時期所占的比例不高，但是也要拍半個月左右。

    在這半個月裏，分明要飾演青年時期何先生的沈休，也被導演要求日日到場。

    魯斌說：“幼年時期的確不需要你表演，但是，你們三個表演的是同一個人。看清楚了角色年幼時的樣子，你才能演出他的青年時期，這個角色才是完整的。”

    沈休於是每天坐在片場，細細觀察小演員的表演方式，琢磨導演對角色的分析和對表演的要求。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還有沒有別人做過，他覺得很新鮮，也很有挑戰性。

    他可能需要同時表演他理解的何先生，和小演員表演的何先生。

    他已忍不住開始期待，自己戲份開拍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然而，還沒有等到這一天，沈休出演何先生的事就起了波瀾。

    十月十九日，《何先生傳》正式開拍不足一周，沈休在劇組內，難得有些浮躁。

    在眾人集中注意力拍攝的過程中，他第一個注意到片場外走進來的人。

    那是魯斌導演的助理，他披著件薄外套，健步走來，在幹燥的路麵上激起一片浮塵。

    他板著臉，徑直走向了正在拍攝的魯斌。

    沈休驚訝。

    魯斌導演對待拍戲的態度幾近於神聖，最反感受到任何打擾。

    才開拍時，有一位劇組工作人員就因為在拍戲時搬東西，發出了一點東西碰撞的聲音，被魯斌導演痛罵了一頓。以至於現在，隻要打板聲響過，整個片場都會安靜得仿佛隻有演員。

    魯斌的這位助理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性格，竟還會冒著被罵的風險上前，沈休覺得恐怕事情不小。

    他看見魯斌滿臉不耐，轉過頭瞪著助理，嘴巴張了張就要出聲，卻忽然又憋住。

    他雙眉緊鎖，看了一眼監視器，揮手叫了“卡”，和助理走開幾步，湊在一起說什麽。

    沈休心中好奇，一邊站起來活動身體，一邊留意著兩人的神態，忽然便看見魯斌轉動了一下頭部。

    他的動作很小，從沈休的方向隻能看見他半張臉閃了一下，就又轉了回去。

    沈休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因為他在那一刻，似乎感覺到魯斌的視線是落在他身上的。

    他的動作頓住，不知從哪裏冒出幾分忐忑。

    但是魯斌之後又一直和助理說話，沒再看向任何人。

    沈休滿腹猶疑，抿著嘴坐了下來，一直放在包中的手機在此時“嗡嗡”地震動起來，急切得像是快要跳出來。

    他從包裏掏出手機，用手遮住周圍的日光，才看見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彬哥。

    彬哥？他怎麽會這時候打電話來？

    他正準備接，就聽遠處有人喊道：“沈休！”

    抬頭，已經有工作人員小跑到他麵前，喘著氣道：“沈哥，魯導叫你過去。”

    沈休視線一轉，魯斌環抱雙臂臉色沉沉。

    他心中一突，猛地站起來，匆匆道了聲謝，大跨步走過去，手中抓著的電話也隻得掛斷。

    “魯導，您找我？”沈休態度恭敬。

    魯斌擺手，依舊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指著助理對沈休道：“沒什麽事，你先跟著他回去，今天休息一天。”

    沈休心中反倒一定，問：“請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我說了沒事，你別管。”魯斌揮手趕人。

    沈休看向站在一邊的助理，他卻也看著魯斌，皺著眉，看起來不太樂意。

    沈休無奈，想到剛剛沒有接聽的那通電話，便幹脆應了聲“好”，在片場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離開。

    在回住處的路上，魯斌的助理麵對沈休的詢問，隻說了句：“魯導讓我先不要告訴你，等他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時，自然會說的。”

    沈休不再多問，低頭看向手機，王樂彬改用微信發了幾條消息，隻說網上忽然有人拿沈休出演何先生一角說事，批評劇組選角有問題，引起了很多關注。

    王樂彬在消息中還不忘安撫沈休，說這不是大事，讓他心裏有數就行，不用太在意。

    沈休看完他的消息，又看一眼車裏三緘其口的助理，心道，這哪裏像不是大事的樣子？分明嚴重極了。

    他回到劇組安排的酒店時，酒店大門內外已經有十來個記者搶先一步守著，又逼得他繞道員工電梯才回到房間。

    他打開微博，不必特意搜索，就能看見自己的名字高高掛在熱點。

    【沈休的演技能演得了何先生？劇組一定是在搞笑吧！】

    【我承認沈休是很帥，可是何先生這樣的大家，靠的可不是臉啊……這次我不能站沈休了。】

    【完全看不出沈休和何先生之間哪裏有相似點！他憑什麽來演？何先生的書他看過嗎？聽說過嗎？】

    【何先生自小聰慧過人，過目不忘，一生著書無數。將他的人生搬上電視，我希望劇組選擇的演員都能配得上他。至於沈休？抱歉，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