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將軍威武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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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聲勢浩大、連綿不絕三日的雷雨終於在夏至這日停歇。

    今年的夏至無雨,倒叫京中百姓十分歡愉,按往年的慣例,這一天百官可得休憩。

    因此,遠在京城郊邑的報國寺在夏至也熱鬧得緊,前來敬香祈福的人是一則,更多的人卻是為了報國寺中那一整片的銀杏林。

    攜一家老小,樹蔭下置一桌素筵、納涼賞綠,再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了。

    寺內的禪房遠離銀杏林,可是依舊能聽到寺中的喧囂,“五爺”著一襲赭色勁裝負手立在院內的一處八角亭中,眸色浩遠,唇線繃得死緊,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老五,兄弟們都混在上山進香的人中悄悄散去了,”那個絕色的美女今日也換了一身素黑色的羅衫,麵上甚至罩了同樣是黑色的麵紗,“隻是,為何你要讓我們分頭行動,你一個人走這太危險!”

    “韓俊誌不是傻子,”五爺轉過身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何況那日我逞口舌之快說出來的話,定能傳到金鑾殿上那位耳中——”

    “既然如此,你更不能一個人……”

    五爺抬手,阻止女子繼續說下去,他漫不經心地抽出了腰間的短劍、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器,劍上的華光正好映出他一雙如深潭般沉靜的眸子:

    “京中鷹犬遍布,且為太子妃失蹤一事,暗部已盡數出動,那日我在吟香樓那麽說了,就算兄弟們這幾日如何小心防備,也難保有漏網之魚。”

    “一個人,總要比一群人目標小些。”

    “可……”女子還想勸,卻又被五爺以淩厲的眼光掃了一眼,再不敢言。

    “你一個女人帶個孩子,總比一群男人還帶著孩子要不那麽顯眼,”五爺說完,柔下眼神走過去拍了拍那女子的肩:“好了,聽我的,你帶著孩子自清吟巷出南門,取道水路到鳳台渡,然後北上與我們匯合。”

    “那你呢?”

    “京城西出是歲錦,那裏有一座前朝留下的長亭,周圍有茂密林木掩映,不必擔心會被發現,而後出歲錦,我會過問月鎮北上,與你們在老地方匯合。”

    那女子雖然擔心,但還是聽從了五爺的安排,帶著在禪房出生的小孩很快離開了報國寺。

    其實歲錦豈止是林木茂密。

    京城低處北地,城池周遭多是一馬平川的廣闊平地,唯有歲錦這片林子鬱鬱蔥蔥,若非這裏常有強人出沒,倒也是個納涼的好去處。

    這裏唯有一條曲折的石子小道通往林中,道路盡頭有一座方形單簷歇山頂之亭。

    亭中此刻站著一個青衫戴黑色儒巾的書生,他身邊還帶著一個書童,葉片間罅漏的點點陽光,正好砸落在他麵前的三尺青岩上,林中靜謐,有鳥鳴清脆響起。

    書生長身玉立、眉目如畫,靜立在亭中,身上的青碧色完美地與周遭的景物融為一體,仿佛一幅渾然天成的山水畫。

    突然,林中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那種飛沙走石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打破了這份寧靜。

    書生皺眉轉身,卻看到有一人帶著小廝策馬朝他趕來。

    他背後是京城的萬裏軟紅香土、阡陌道路,麵前卻隻有一條曲曲折折的石子小道,十裏長亭、這靜悄悄的歲錦密林,也隻有他一人。

    書生的眼眸動了動,臉上恬淡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紋。

    “李公子——!”策馬趕來的人自是江俊,再遠上幾步、還有他的小廝無煙,他們其實今晨就打算前來替李吟商送行,隻是韓燁一大早登門拜訪,才耽擱到這時。

    “總算是趕上了,”也不管李吟商眼中的訝異和審視,江俊勒住韁繩笑:“李公子。”

    他勒馬的時候,馬蹄揚起嚇著了書童,小童子白了臉後退兩步撞上李吟商,李吟商卻隻將小童扶到一邊,仰頭看向江俊,似笑非笑:

    “我道誰人如此聒噪無禮,無端打破這一夏的綠意,原來是——江公子你。”

    江俊下馬,沒理會李吟商的揶揄:“聽聞李公子你今日出京,我來送送你。”

    “嗬,”李吟商輕笑一聲,“江公子你這個人還當真是有趣得緊,這京城人誰不知道我是得罪了皇帝才被貶黜出京,我素日裏囂張慣了,今日也算罪有應得。大家對我避猶恐不及,你倒好,竟敢來替我送行”

    “李公子忘了?”江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為誰、又是為了什麽受的傷,皇位上坐的那位高不高興與我又有何相幹?”

    李吟商眯了眯眼睛。

    “江俊此來隻是為了送自己的朋友,與江家、尹家還有毫無幹係,”江俊上前一步,與李吟商並肩而立:“況且,是李公子你自己對我說的——‘天作棋盤星為子’,我既然敢入局,自然不怕。”

    用對方的觀點來套路對方,這是江俊學過最簡單的心理學。

    何況李吟商此人說好聽是智謀無雙,說難聽就是詭計多端、多疑多思。此刻他既需要理由,那麽江俊便用他的話給他一個理由——

    我來送你,隻是因為我想送你,不為其他。

    何況,這古往今來的文人不都希望自己在西出陽關的時候,能有人告訴你“天下誰人不識君”,文人的傲骨和自負,無論穿不穿書都是一樣的。

    果然,

    李吟商聽見江俊這話以後勾起嘴角笑了:“江公子你當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李公子誌在天下,”江俊不動聲色地看了李吟商一眼,“還是少對我感興趣些才好。”

    “哈哈哈哈——”被他的話逗樂,李吟商忍笑著點點頭:“確實,‘以天下為籠,則雀無所遁形也’,江公子,你來送我,我很高興。”

    “我不僅是來送行的,還給李公子你帶了這個!”江俊說著,吩咐無煙將掛在馬上的酒取來,正是李吟商前幾日送給他的那一壇子禦賜的玉露酒。

    “竟是此酒?”

    “是啊,”江俊笑著拍開了封泥,給李吟商滿上了一杯,“‘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送行若沒有美酒,怎能盡興?隻是要用李公子你送我的酒來給你踐行,就不知李公子肯不肯了。”

    李吟商也不答,隻是舉杯滿飲,亮出了空酒杯衝江俊笑著致意,他眼眸中閃過的華光像是夜空中拖曳著狹長尾巴墜落的流星。

    人脈是任何人一生當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何況對方是李吟商這樣生得好看又仰知天文俯察地理、占盡天時地利的男主角。

    江俊也跟著舉杯飲盡杯中酒,重新斟滿又與李吟商碰杯,酒過三巡,二人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紅,江俊更覺得這酒後勁大,他都覺得臉頰燒得滾燙。

    隻是這渾身隱隱約約升騰起的熱意,倒顯得這酒有些不尋常了。

    又淺酌了一口,李吟商突然抬眼看著江俊身後的位置,眼光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意:“看來想送我的,不僅有江公子一人呢……”

    江俊一愣,不動聲色地順著李吟商的目光看去,在那一片茂密的樹叢之中竟然出現了寒若霜雪的點點寒芒。

    這是殺手,而且還是善放冷箭的個中好手!

    在原書之中,李吟商北上並沒有碰上什麽殺手,且這林中常有強人出沒,江俊一時也沒法判斷這些人的來意。

    林中殺機陡現,鳥鳴聲也不知什麽時候消失,整個樹林呈現出了死一般的寂靜。

    無煙是個伶俐的,見林中有埋伏,立刻矮下身,預備悄悄跑出去給張華、李元傑等人通風報信,他身形較小、能夠被亭子的立柱擋住。

    然而,無煙才一動,跟著李吟商的那個膽小書童就被林中小蟲給嚇得尖叫起來,他這麽一叫不打緊,卻暴露了無煙的位置,“嗖嗖”的兩支利箭就朝著無煙射去。

    “無煙?!”江俊顧不上那許多,順手抄起馬鞭灌注勁力,千鈞一發之際擊落那兩箭。

    就在箭簇落地的同時,無數身著黑衣的殺手從天而降,將江睿和李吟商等四人緊緊地圍在了長亭之中,他們個個從頭包到腳,隻露出一雙雙森冷無情的眼睛。

    李吟商是個書生,江俊手邊卻隻有一根馬鞭。

    “不愧是將門虎子,”這群黑衣的殺手之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他將江俊上下一個打量,“如此反應,如此手段,也難怪老大要我們無論如何取你性命。”

    聽他如此一說,江俊腦中電光石火一閃,竟有些猜出了這些人的來意。

    原來,自江父那次回來並沒有整治江俊、反而暗責江睿不務正業後,尹氏就一直咽不下這口氣,更對管家說出了“劍既亮出,必要見血。一不做二不休,不殺江俊、致死不休”之語。

    隻因前幾日江俊都待在家中,尹氏多少有些顧及江父,沒有找到機會動手。

    今日江俊出門替李吟商送行,根本不會料到尹氏一介婦人竟會有如此歹毒心思,所以才給了這班殺手可趁之機。

    雖然江俊知道這位繼母素來狠毒,江家日後的敗落也和她的不顧一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他萬沒料到她會如此不顧一切,甚至不怕背上殺人惡名,也要置他於死地!

    “既如此,”江俊看了那群黑衣人一眼,“這是我們之間的過節,和李公子沒什麽相幹,還請你們讓他離開。”

    “哈!”黑衣人嘲諷道,“江大少爺,你當我們是傻的嗎?!放了他、好讓他去給你通風報信、找人來救你嗎?!”

    江俊翻了個白眼嘖了一聲,卻看見李吟商笑眯眯地上前一步:“江公子不必擔心,我雖然隻是個書生,可也有法子自保。”

    望著他臉上的笑還有眼角眉梢的算計,江俊了然地點點頭,然後就握緊了手中的馬鞭:

    既然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他會像書中所寫的那樣戰鬥,像是一個江家人那樣去拚殺,然後一切由天。

    當然不是聽天由命,江俊心裏清楚——

    李吟商是這書的主角,此刻若是死了劇情會崩塌。而且他更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暗器,皇帝要除恭王,少不了此人。

    眼下,他隻需撐到皇家暗衛前來相救即可,隻是,江俊沒忘記自己身上有傷,真刀真槍和這群江湖殺手幹起來,隻怕撐不了太久。

    隻是,江俊才和對方交手、奪了一柄劍來,就覺得眼前一花,身體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反應——!

    低頭望了一眼兩腿之間那突然拔地而起的“崇山峻嶺”,江俊就覺得手腳的力氣盡數被抽了出去,手中的劍都險些握不穩!

    而在不遠處的李吟商更是直接低吟一聲跪趴在了地上,他的臉色慘白,眼角和嘴唇卻豔煞桃花。

    “那酒……!”李吟商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惡狠狠地盯著某個不知名的方向,啞著嗓子道了半句:“果然有……問題……”

    到了此時此刻,結合自己身上不合時宜的燥熱反應,江俊總算是明白他初拿此酒時聞到的那股甜膩味道是怎麽回事兒了。

    隻是,又有一個新的疑惑浮現在了江俊的心頭:這堂堂九五之尊,為何要贈與自己的親信重臣,一壇子房中助興的暖情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傻瓜,你穿的不是曆史文,而是**架空文啊~括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