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監VS朝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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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帝王州, 鬱鬱蔥蔥佳氣浮。

    曾經的皇城,巍峨的宮城盤踞其中, 四周連綿起伏的是紅磚綠瓦的樓閣房屋,高高低低參差錯落幾十萬人家, 其間點綴著綠樹濃蔭煙柳畫橋。朱門之前玉道之上是熙來攘往的寶馬香車,店肆林立的商街之上也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烈烈轟轟一片繁盛景象。

    而如今,強兵壓境,淒清蕭瑟的秋意之下, 整個皇城都籠在如水墨翻滾的陰雲之中, 曾經繁華的街道如褪色的古畫一般。長街蕭條凋敝, 房屋的門窗都冷寂的緊緊關著,偶有零星兩個大開著卻也門堪羅雀。路上行人稀少,零星的路人都是低著頭匆匆而過,躲避著不時巡邏的魏國兵丁。

    秦澗兩人坐在臨街的茶館,茶館的錦旆紋絲不動的低垂著,茶博士也無精打采的蜷縮在牆角。

    因為隱匿行蹤, 少女的白袍早已換下,此時一身普通的玄衣, 鴉發束在頭頂, 瑩白的膚色塗成蠟黃, 遠山的眉經過修飾往下垂著。一顆明珠頓時蒙上灰塵掩去了光華。

    一位提著兜籃頭包藍巾的婦人低走頭從他們身邊走過,走過時聲如蚊蠅的低聲道:“白小姐,請跟我來, 有人想見你。”

    白慎微神情未動的放下杯盞,若無其事的遠遠跟在婦人身後。婦人極為謹慎,走街串巷越走越偏,最後才走到一個長滿青苔狹窄幽暗的老舊巷子裏。

    婦人見她跟來,打開院門,垂首道:“白小姐,請進吧,想見你的人就在裏麵。”

    一直安靜跟著的秦澗攔在白慎微的身前,他對此仍有懷疑,白慎微卻繞過他行進門去。

    一進去,等候已久的眾人就拜倒在地:“小姐!”

    原來是白丞相當日帶走的一幹門客幕僚,此時一見,比之當日的數十之眾,卻隻剩不到十人。這些人似乎都經過一番磨難,個個神情慘然,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

    秦澗沒能參與到一眾門客和白慎微的密議,他坐在室外觀察著周圍的情形,帶路的婦人安靜的在院中做事,旁邊一個男孩躲在婦人的身後好奇的看著他。院中一株大樹,隻餘頂端的幾片葉子垂著,其餘都落在地上被掃聚在一起。

    他耳聰目明,屋內的談話斷斷續續的耳聞一些。

    “…見燕國國衰…乘亂…多地舉兵…江左軍被抽調而走…”

    “反民內有人與魏軍勾結…反王被害…丞相原本可以…但司家深恨丞相…重軍圍捕…”

    “我等當日是身處…才逃過一劫…本想…但是勢單力薄…一路隱藏行跡跟隨…丞相究竟被關在何處。”

    他凝神開始細聽。

    “我們前去查探的人已經折損了幾人,我等都被出賣丞相的人畫了相貌影圖。盧俠士即使自毀其容,也被人認出來了,殞命當場。”

    “但是也大略猜測丞相不是被關在城南豫王府就是城北大理寺。”

    “丞相被捕,燕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耳聞也在商議救回丞相,但是魏國卻借挾持了丞相加以要挾,還說定於五日後,處以極刑。”

    “重兵把守的地方我等無計可施,所以商議幾日後劫刑場,我們製造混亂,再由李俠士帶走丞相。但是就因為不知丞相身在何處,以至於雖然定下計策,卻無力施展。”

    室內靜默良久,就聽到少女幹澀的聲音:“我去查探。”

    秦澗心中一緊。

    裏麵眾人也是一驚:“小姐!”

    但是白慎微做出的決定自然無可更改。

    當夜秦澗便潛去白府取出偷藏以待他日重歸可用的金銀,賄賂了監守中人。

    *

    城北大理寺,層層甲兵如蛇鱗一樣密密麻麻的環駐在外。

    牢獄內燈火昏黃,幽深陰暗,沿伸往上的長長通道像是大蛇張開的咽喉,陰測測的等著吞噬它的食物。

    一個清瘦蕭索的人影背對著外麵盤腿坐在幹草之上,背脊依然挺直,瘦骨嶙峋的支撐著衣袍。

    通道的門傳來響動,大蛇的嘴中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一個矮小的兵丁彎腰行了過來半跪在木柵前,他放下手中提著的飯菜,壓低嗓音說道:“這位大人,飯食雖然不可口,多少也用一些吧。”

    背著的人影聞聲一顫,白丞相緩緩的轉過身來注視著木柵外,看清了出聲之人的模樣。

    他的女兒,平時溫婉靜雅的少女,此時打扮成一個魏國的兵丁,穿戴著髒汙的軍服,皎月的容貌現在是極粗的眉,無精打采的雙眼和暗黑斑點的皮膚,就像是雜耍的醜角。

    他的女兒如此模樣到這虎狼之地來見他。他喉頭哽塞,眼中擔憂焦急,千言萬語想要詢問叮囑,但是為怕旁人發覺,他隻抬起無力的手,緩緩的在沙地上寫下一個字:“走!”

    少女直視著自己的父親,眼中的晶瑩的水光在壁燈之下粼粼閃動,也在沙地上寫字:“救,等。”

    帶她的兵丁已經過來了,叮叮當當的敲著牢門,大聲的嗬斥:“放好了沒!放好了趕緊的!其他牢房還等著!”

    白丞相隻看見自己的女兒垂下身,彎著腰,像個仆役一樣跟在別人的身後出去。

    這極短的一麵,他甚至沒來得及問她現今所處的情形,沒來得及問她安不安全,和誰在一起,為什麽沒跟著禦駕南行,可是出了什麽變故。想問的太多了。

    這本是他們家的掌上明珠。

    白丞相仰著頭,內心喃喃,慎微啊,爹的女兒,爹沒辦法為你安排終身之事了。你一個弱質女兒,這亂世中會飄往何處?

    可笑他空有一腔抱負,到頭來黃粱一夢,連自己至親之人也不能護在羽翼之下。

    又忍不住乞求自己從來嗤之以鼻的鬼神,如若有靈,懇請護佑我白家子女吧。

    壁上的燈火逐漸黯淡,漫天神佛沒有回應。

    *

    確定了所在之地,白慎微和眾幕僚商定詳細的計劃,她並不讚成刑場再劫,製造混亂恐會傷及無辜百姓,而一旦過刑場就再無機會。

    他們密議諸事時都是藏身在院中的地窖。少女席地坐在地窖正中,四周圍著丞相府的幕僚門眾,一顆夜明珠被安置在簡陋的木叉上,發出的瑩瑩光芒照亮鋪在地上的地形圖。

    正小聲的說著什麽,頭頂的窖門突然被婦人打開,她聲音有些驚惶:“諸位大人,丞相自絕於獄中!奴家適才在街上見他們拉著丞相的遺體遊街示眾!”

    婦人說完這件事猶在喘氣,可見是匆忙之中回來。

    聞聽此言,白慎微原本指著圖上道路的手猛然一顫,被碰到的夜明珠滾落木枝,滾到了隱蔽的角落,地窖一下子歸於陰暗。

    眾人都驚愕的看著婦人,隻有角落裏的秦澗目光時刻注視著白慎微。

    少女以手覆眼,微仰著頭,玄衣裹著她讓她更好的藏身黑暗。沒有人能看到她的神情。透氣的孔洞射進來縷縷光線,灰塵上下輕浮。

    四周眾人已經群情紛亂。他們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他們正在盡力營救,卻傳來對方身死。

    有人頹喪的坐在地上,口中喃喃:“白公…白公怎麽會?”

    “丞相定是不想燕國為難…也不想我等為他命懸…”

    眾人艱澀低語,少頃之後地窖重歸死寂,沒有一人出聲。

    沙啞顫抖的聲音響起:“父親的遺體,我是一定要帶回的,諸位有願意相助於我的嗎?”

    白丞相端正方直,身邊圍聚的門客也多是謙謙君子,原本跟隨丞相是為濟世救民,但是現今天下大亂,諸人心血毀於一旦。

    能夠在這裏的,都是丞相的死忠,諸人眾口一詞:“吾等願意。”

    白慎微從地上站起來,臉徹底隱沒在了陰影裏,隨即她跪拜在地,對著諸人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父親既…已身故,此事慎微本不該提。諸位大恩,慎微沒齒難忘。”

    正在眾人哀思傷痛的時候,地窖上方卻傳來甲兵進入的聲音。

    隨即是婦人的驚叫聲,孩童的哭鬧聲。

    婦人殷殷哀求:“各位軍爺,奴家願意侍奉你們。請…請讓奴家的孩子避開吧。”

    兵甲獰聲怪笑,並不答她。

    衣衫撕裂的聲音響起,透氣的孔洞突然被蓋住,地窖再無一絲光線。

    少女突然站起身來要往外去,一直在角落的秦澗閃身過來把她緊緊抱在懷中低聲急言:“小姐,不能出去。”他知道少女良善,直接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束縛在懷中。他聽到往這邊來的是一大隊人馬,此時出去他並無力護這麽多人的周全。

    他側首對著眾幕僚也壓低聲音說道:“這附近還有不下千人的隊伍。”

    門客幕僚也滿臉悲憤,但是他們心知若現在出去,無異於打草驚蛇,重重重兵的皇城他們插翅難逃,不要說搶出丞相遺體,就是自身也難以周全。但是靠一婦孺全己身…有人憤怒的急喘。

    這樣的時間是煎熬的。安靜的地窖能聽清地麵上的所有動靜。

    自己的國人在外麵遭受□□,自己卻龜縮在裏麵不施以援手,有人忍不住想要闖出去,被秦澗冷眼定住,他不關心別人,隻關心懷中的少女。而且在他看來以卵擊石尤為可笑。

    外麵的□□過了很久才停止,再沒有聽到一絲一毫婦人的聲音。

    果然聽到了隊伍來往穿梭的動靜,平時死寂一般的巷子突然烈火烹油一般躁動。從他們的對話中能聽出,因為魏軍嚴令,他們已經憋悶了很久,今日一幹人馬特意尋了這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尋求舒緩。

    外麵的人嬉笑著走了,秦澗解開了少女的穴道,少女卻沒有動作,秦澗感覺到了自己胸口微微的濕潤之意。

    他突然有些恐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白慎微出了地窖,眾人跟在她的身後,那株樹上最後的黃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然落下,現在隻剩光禿禿的枝椏朝天怒指。

    婦人破碎的衣衫一半蓋在綁縛在地的孩童頭上,一半落在樹葉堆上,樹葉堆中就是地窖透氣的空洞。

    白慎微脫下自己的衣袍,裹住婦人的身子,跪在地上磕了三個極重的響頭,再抬起頭來已經現了紅痕。她湖水一樣的雙眸被冰封住,神情也是一片冰涼寒冷。

    背後的諸人見此也跟著下跪,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君親師,但是自己的性命都是對方遮掩救下,一跪又有何妨。

    *

    翌日,天還未明。皇宮和司家府邸以及城南城北軍營所在突起大火。火勢猛烈,不趕快控製下來恐會連城。一時大軍往來調動。

    火勢熄滅之後,才發現殃及之地都是魏軍和司家。再一清查,諸件亂事之中最讓魏廷震怒的是,燕國丞相的遺體已經趁亂消失。

    *

    一月之後,江水之南百裏之外出現了一行風塵仆仆的人。

    是白慎微一行,他們本就寥落的人員又折損了一半,隻剩四位幕僚了。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還活著的婦人之子,一行七人六騎,秦澗帶著婦人之子共騎,白慎微單人單騎。

    秦澗感覺到了最近少女越來越沉默冷凝,以前她是溫和的,對所有人都如春風化雨,即使這溫和總讓他覺得疏離於眾人之外。少女情緒少有外泄,即使丞相身故也不見她如何悲慟,但就是這樣才讓他心中隱憂,行程中更加關照嗬護。

    既然已經過江,也就不用再像之前一樣東躲西藏著在荒郊野外餐風露宿,往西南行去的路途暫時還未被戰火波及,一行人夜間也能投宿客棧。依然是秦澗帶著婦人之子一間,白慎微單人一間。

    夜深人靜之時秦澗總會潛入少女房中,一為守衛,一為滿足自己雜草一樣瘋狂滋生翻湧的妄念。

    群星黯淡,暗夜無光,黑影悄悄的細致溫柔的啄吻著少女的柔荑。就是這雙手,這雙凝聚霜雪的手,讓他徹底沉溺淪陷,那溫泉洞中的鴉羽一吻,那夜晚上藥的溫柔相觸。

    那些讓人沉醉的過往。

    這雙手將他從泥潭沼澤之地拉出,釋放了他心中的惡魔。

    本以為永遠都要像仰望明月一樣仰望她的存在,但是家國離亂之下,風雨兼程日夜相伴,他的心越動越亂,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困守一隅了。

    他膜拜月宮神女一樣虔誠的跪在床邊。黑沉沉的欲念瘋狂的在心牢中掙紮碰撞,想要掙脫出來,想要擁抱她,愛撫她,親吻她。想要占有她,得到她。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微歎息。

    黑影一下凝固,心中的欲念變幻成垂懸的大石,狠狠的一跳,隨即砸入了寒冷的湖水,沉到暗沉沉的水底,水麵染霜快速冰封。

    唇下的皓腕被收回,少女從床上坐起,聲音清幽倦倦的道:“你以後不要過來了。”

    啊,被發現了啊。

    黑影慢慢的直起身體,頭顱依然低垂,嗓音低啞詭秘:“小姐發現了?”

    欲念在冰層之下安靜的來回遊弋。

    果然啊,果然這段時間的得寸進尺被發現了。我趁著你忙於他事,掛心他事,想要慢慢的蠶食侵入,果然被發現了啊。

    少女的嗓音在黑暗中飄飄忽忽:“你指的是什麽。”

    欲念停住,靜靜地待在冰層之下。

    低啞發顫的嗓音回道:“我的心意。”

    聲音依然倦懶:“你的心意,不夠明顯嗎。”

    冰層落下塊塊碎冰,欲念開始在水下顫栗。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

    黑影喘息幾口,呼吸變的急促紊亂,即將說出口的話讓他壓抑痛苦:“一個閹人的愛慕,很肮髒吧。”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床上少女是何種表情,她聲音中的倦怠讓他恐懼害怕。

    很醜陋吧,很肮髒吧,本是宮廷之中任人驅使的狗,卻妄想染指天邊的月。

    “閹人與否,又有何礙?”少女的聲音有些疑惑:“秦澗,你對我的愛慕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欲念焦躁的在水中來回遊動。我是被你目光捕獲的飛蛾啊,你隻是看了我一眼,我就墜入你的大網,就沉入了你眼中的深淵。但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十分荒謬可笑吧!

    “小姐既然早就發現了,為什麽不阻止我的靠近。”

    我對你如此渴望,你的不阻止隻會讓我以為,可以在近一步,可以再親近一些。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

    會這樣行跡惡劣嗎?偶爾的擁抱還不夠,小姐的信任和偶爾的依賴還不夠,還要半夜潛入你的房間對你做出如此之事。

    黑影的情緒開始不穩,聲音也越來越沙啞變調:“那現在呢?小姐既然挑明,是要趕我走了嗎?小姐厭惡我了嗎?小姐嫌惡自己被一個閹人玷汙了嗎?”

    欲念控製自己的顫栗,在冰下等待回答。黑影眼中是壓抑翻滾的瘋狂情緒,我這顆心已經全在你身上了,我已經無法再離開你了。

    可能沒有想到麵前的人如此激動,少女靜默片刻倦聲答道:“我隻是叫你夜間別來了,人多目雜,你也需要休息。”

    她這樣說,她竟然這樣說!不是趕你走!也不是厭惡你!也不是嫌棄你!欲念瘋狂撞擊冰層,黑影的靈魂都開始顫栗,四肢百骸都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內心生出隱秘的希望,欲念小聲的哄勸,試一試吧,說不定成功了呢?

    他顫抖的問:“小姐…小姐是沒有拒絕我的心意嗎?”

    “我拒絕的話,你會怎樣?”

    少女的聲音平和,沒有任何他害怕的情緒。這回答似乎在暗示著什麽,這回答是魚鉤,他心中的欲念是迫不及待要躍上勾去的魚。

    冰下的欲念愈加瘋狂,不管不顧的猛烈撞擊,湖水升溫,冰麵融化破裂,有什麽東西從湖裏快速的衝出。

    跪在床邊的黑影突然站起身來,俯身攬過少女緊緊的抱在懷中,顫抖的尋到少女柔軟的雙唇,狂亂的吻著,不同以往偷偷的溫溫柔情,這一次激烈而強勢。他一手捧住少女的頭,一手緊緊環在少女纖細的腰間,想要將懷中的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湖麵似乎被無形的火焰燒沸,滾燙灼熱。

    迷亂的動作之間兩人倒向背後的床榻,秦澗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少女的頸間,低聲胡言亂語的喃喃:“小姐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我就不再隱瞞了。”

    啃噬吸允優美的長頸。

    “我愛你。”

    輾轉流連在精致的鎖骨。

    “隻愛你。”

    屋內傳出曖昧的聲響。秦澗情迷意亂,狂亂的扯下她腰間的衣帶,激烈的想要往下。

    少女一隻手終於掙脫了秦澗的大掌,她擋在自己的胸口,擋在秦澗的唇下,氣息有些顫抖不穩:“不可以。”

    秦澗雙眼發紅,在少女的掌中繼續啃咬,口中喘息道:“可以的,小姐沒有拒絕我的心意。”

    少女的聲音已經冷靜下來:“我父剛亡。”

    原來是這樣。湖水的溫度漸漸變冷,湖麵也平靜了下來。

    秦澗覆在少女的身上,嗅著她身上傳出的隱隱幽香,慢慢的平複自己,然後蜻蜓點水一樣,繼續輕柔的啄吻少女還擋在唇下的素手。

    直到完全冷靜下來,他抱起少女,整理她被自己弄亂的衣物。

    *

    行程匆匆忙忙,半月之後終於趕到白長兄任縣令的縣城,邊城小縣並不如其他要塞城郭那麽雄偉大氣,而是低低矮矮的一片,四四方方的坐落在群山環繞的小片平原之上,周圍的群山奇峰險峻,雲霧繚繞,透出冷峻神秘之意。

    一行人正要行進城門時,一匹飛馬閃電一樣從城內出來往遠處疾馳而去。

    一個幕僚見此微訝,‘咦’了一聲。

    果然,少頃之後那匹飛馬就旋轉回來。他看清了當先的白慎微,眼睛一亮,在馬上拱手道:“小姐,真的是你!”

    少女微微頷首:“這是往何處去?”

    “上月公子接到傳信,言小姐墜江失蹤,公子憂心,就派人四下查探,前幾日探得小姐的消息,命屬下前來接應,不想小姐這麽快就到了。”

    “哥哥可還安好?”

    那人的頭突然飛快的低垂:“公子尚安。”

    見他如此反應,眾人心中有些發沉。

    等到了縣衙後院,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臥房之中,白長兄滿臉病容的依靠在床頭,往日溫文爾雅從容悠閑的風華已經不在,整個人體瘦露骨,看起來疲憊不堪,衰弱無力,垂在身側的頭發中也夾雜著縷縷白發。

    一名侍從不顧公子的臉色,低著頭詳細的說道:“…此地匪患橫行,還尤為凶悍,前任縣令就是因為匪患才卒於任上,這些盜匪多番攔截公文,操縱衙役,以至於朝廷一直不知此事。公子赴任初始也不知情,直到一次在城郊巡視農事之時被匪盜襲擊…”

    “西南多毒物,這些盜匪不知道在武器上塗了何毒,我們遍請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公子不想老爺小姐擔心,這個消息就一直壓著沒發,誰知…誰知接連傳來小姐和老爺的噩耗…公子急怒攻心,身體也每況愈下。”

    “盜匪橫行,駐軍不管?”

    “管也是管的,但是邊境那邊總是異動,而盜匪山中藏匿的很深總是搜尋不到,多次往返也就疲乏了。”

    白慎微靜靜的聽著,末了才揮手讓眾人退下。

    直到房中隻剩下她和白長兄,她伏在床邊靜默無言,臉埋在被褥中也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

    白長兄無奈一笑,枯瘦的手揉亂她的頭頂:“妹妹不用傷懷,人各有命。你安全的到了哥哥這裏,先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亂想。”

    *

    白慎微沒有歇息,她在藥房待了整整七日,其間隻用了少量清水和飯食,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的遍尋醫書試驗藥材。秦澗見她整個人都蒼白憔悴而不自知,最後在一個夜晚不顧她的掙紮抗議將她強行抱離了藥房。

    但是一出藥房,白慎微就安靜下來,秦澗的胸口又感受到了溫熱的濕意,他口拙納言,對親緣血脈之事本就沒有什麽深刻的感觸,不知道如何安慰。就隻抱著懷中的人,一下一下安撫她瘦弱的脊背。

    懷中的人的眼淚一直不停,似乎從他胸口浸進了心裏,整個心髒泡的酸酸澀澀,隱隱發疼。他拉出懷中的少女,細碎的輕吻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細致的吻去她的淚痕。

    低啞著聲音勸哄:“想哭就哭吧,我一直陪著小姐。”

    他將人抱在懷中,翩然躍到高高的樓閣屋頂,夜幕中繁星閃爍璀璨,像是細碎的珠寶懸掛在澄淨的天河。他希望這美麗的夜景能將她心中的沉鬱舒緩幾分。

    少女罕見的柔弱的靠在他的肩上,聲音疲倦的輕聲說道:“我救不了父親,也救不了哥哥,是不是很沒用。”

    秦澗環緊著少女瘦弱的肩:“丞相之事,國運如此,人力難為。小姐兄長的毒,來日方長,會有辦法的。”

    “我以為我可以,但是這裏很多東西都沒有,我救不了哥哥。”

    秦澗側首親吻少女的發頂:“小姐需要什麽?赴湯蹈火我也為小姐取來。”

    少女目光悠遠的凝視著漫天閃爍的繁星,最後才倦聲答道:“沒用的。”

    翌日天明,白慎微開始不再整日的泡在藥房之中,她命人尋來聰明敏捷的鷹犬。侍從雖不知她也何用,也依言照辦了。

    大鷹凶猛難訓,細犬倒還頗通人意。

    白慎微親自在空闊的院中訓練,將塗了香料的東西藏在隱蔽的地方,讓鷹犬配合著去尋出,細犬嗅覺靈敏,大鷹目力極佳還飛的高遠,有的地方細犬目力所限不知何處可通時,鷹在空中觀察著地形,飛旋引路。

    當然一開始不是這樣配合默契。

    大鷹的反抗凶狠激烈,還總是試圖抓傷少女逃跑。白慎微束住它鋒利的雙爪,用絲線綁住它堅硬的鳥喙,和它對熬,大鷹憤怒又疲憊,眼中仇視的光芒炙熱。

    白慎微卻麵無表情的繼續,不按照指令就一直不讓大鷹休憩進食。直到熬了幾日,大鷹才終於疲軟,慢吞吞的跟在黑犬的後麵,然後迎接它的就是豐盛的大餐。

    從此大鷹就乖順了許多。

    瘦弱的白長兄坐在輪椅上,冬日溫煦的陽光懶洋洋的灑在他身上,他對著給鷹喂食的少女微笑:“妹妹還是這樣聰明。”

    白慎微搖頭:“隻是旁門小道,要是父親知道了,肯定會斥責於我。”

    說到父親,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他們彼此之間都很少提到這件傷心之事。

    白丞相是一個直道而行的真君子,從不愛行這些小道伎倆。

    *

    時至冬末歲寒,西南駐軍的某一支軍糧從東南運送而來,其間途經縣城,白縣令感念大軍護國佑民,從自家捐獻出十車米糧。

    山上盜匪聞風而動。

    果然押送軍糧的隊伍到了山穀關口,就被隱介藏形在山中的盜匪一搶而空,糧草督運的軍隊也死傷過半。

    第二日,一鷹一犬往大山而去,秦澗一身黑衣遠遠的飛身跟在後麵。

    *

    軍糧被劫之事大將軍震怒非常,陣前點兵遣將準備調軍剿匪。外憂內患,駐軍本就艱難,糧草湊集的殊為不易,這幫匪盜竟然將注意打在了軍糧上麵!實在不可再忍!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將匪患蕩平!

    鼓角齊鳴,大軍浩浩蕩蕩的集結。還未開發,就收到了縣衙快馬傳來的密信,裏麵是通往匪窩所在的地圖。

    軍隊迅如疾風般的往大山進發,這次有了地圖的指引,不過五日就傳來盜匪被清繳的消息。

    清繳了匪盜的邊軍順便將匪窩中的軍糧以及其他財物全都帶走,以充軍資。

    *

    雲遮霧繞的崇山峻嶺之間,漫山遍野濃綠的森林浩瀚如海,萬木爭榮,兀立的危峰之上懸掛著飛花濺玉的飛流瀑布,懸崖峭壁即使是飛猿也難以攀登,整個山脈連綿起伏通往天地的盡頭。

    白慎微由秦澗帶著上了已經沒有了盜匪的山中,這裏的山脈和他們之前江邊所處的山脈大不相同,這裏奇偉壯觀,高山深澗,是一處天然的易守難攻之地,一旦人隱藏在這山林之中,很難被找出來,也怪不得之前的盜匪猖獗難滅。

    秦澗帶著少女飛身而上,兩人坐在參天如雲的大樹頂端,在群山萬木之中是渺小如螻蟻的存在。

    秦澗擔心少女的安危,環住纖弱的柳腰,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自從那夜挑明心意之後,他隻要避開眾人眼目,做出親密的動作她從來不會拒絕。

    他不知道少女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沒關係,已經夠了。

    真的夠了嗎?內心深處縮著一團漆黑的濃霧,翻湧滾動。

    樹頂的風輕柔和緩,不時有飛鳥掠過,少女注視著對麵的危峰飛瀑,不知道在沉思什麽,秦澗沒有去打擾她,他隻沉溺在愛人在懷的饜足中。

    *

    冬去春來,中原的連天戰火終於還是往西南彌漫了,縣中的逃亡之民越來越多。

    白慎微和兄長在房間連日密議,其間兩族中人和倚重的幕僚時有出入。

    終於在一個秋日的下午,兄妹二人將眾人召集在一起,白長兄虛弱的坐在上首,白慎微坐在一側。

    看見底下眾人安靜的等待,白長兄對妹妹輕輕的點頭。

    白慎微起身,先向眾人行了一個大禮,才端凝的言道:“在座的諸位,都是哥哥和我的族人,還有當年追隨父親之人。諸位心中應也知曉,戰火燎原,這中原一片已經沒有一處喜樂之地了,依照現今形勢來看,可能刀兵十數年都不能消止,我們所在之地處山中平原,以後也定然是兵家必爭之地。”

    “人各有誌,尤其是跟隨父親,原本想要攘內安民的各位叔伯。父親身死,他的大願我們繼承不了。此時天下風雲際會,群雄並起,若想要一展所長,實現心中抱負,不用顧慮哥哥和我,大可離去另擇明主。”

    “而想要躲避戰亂平穩度日的,不知諸位是否還記得一年之前,大青山的匪盜被邊軍清繳,我事後多次查探,山中地形易守難攻,不易被發覺。”

    “若是隻求安穩,可以在兵禍來臨之前遷往大青山,避世而居。不過,遷往山中我們自然不是和盜匪一樣搶劫度日,山中度日不求大富大貴,自給自足應是不難,隻是可能沒有現今這樣安閑。”

    她這一番話說的極其緩慢,底下諸人每一個字都聽的清清楚楚。也有提前已經知道此事的人,跟身邊的人輕聲解釋。

    有一個白家老人率先說道:“我白家原本就是地裏刨食,沾了丞相的光才勉強稱作耕讀之家,以後山裏刨食,倒也無礙。隻是不知傅家各位?”

    傅家就是兄妹二人母親的家族,主枝凋零,旁枝勢弱,所以兩家一直守望相助,互相幫扶。

    一個傅家老人也跟著說道:“傅家以前說的好聽是世家,但是我等也不是那種捧著名頭當飯吃的冥頑之人,公子小姐為族人費心安排出路,我等絕無不從。”

    白慎微的目光再看向父親的眾門客。

    其中一人說道:“群雄並起,卻都是爭王奪霸。我等無意於此,也跟隨諸位一起進山。”

    這件大事就這樣定了。

    隻是議事之時雖然眾口一詞,到底還是有零星幾人離開。

    *

    遷徙之事動靜不小,有流民怯怯詢問,最後也依附其中。

    一應事物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山中修建房屋,開墾荒地,山下轉移家資,聯絡族人。刀兵降臨之前安然撤退應是無礙。

    *

    一個冬日的傍晚,縣衙風塵仆仆來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人。

    是當日被白慎微強硬帶走的山長。

    山長和白長兄坐在暖閣之中單獨交談,門簾半掀,能夠看見院子裏扶疏花木和曲轉長廊。

    “我和你們父親多年至交好友,他身故而我孑然一身,想著你們兩個孩子沒有長輩在側,就過來看看你們,誰知道賢侄你…”

    白長兄握拳在唇邊低低的咳了一陣,才言道:“先生來的正好。小侄眼看著就要入黃泉去見父親了,擔憂妹妹一直撐著不敢鬆懈。先生既然來了,小侄想把妹妹托付給你老人家,若是小侄他日去了,妹妹有先生看顧,小侄也少了幾分掛懷。”

    山長聽著白長兄的悲音有些惻然。

    白長兄繼續說道:“妹妹她心思很重,再傷痛之事都隻往心裏埋。這半年以來主持山中之事很是辛勞。我擔心她,卻也無可奈何。若是以前,她這樣的年齡早已…”

    說話之間,烏衣長發的靜雅少女從長廊款款行過。

    一道黑影站在廊外靜靜的等候,等到少女下了長廊,轉身跟在她身後一起離去。

    等到兩人遠走,山長看著熟悉的背影,似乎終於恍然想起了什麽,驚訝的道:“原來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蹲守小天使,不分前排後排,這章按爪的小天使都有紅包掉落~

    男主三觀有點歪,大家可以盡情的罵他,但是不要罵作者qaq

    這章換了幾個地圖,不知道大家能不能適應這樣的快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