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磐石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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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之間空寂蕭然, 黑馬在長道上疾馳遠行,帶起一路紛紛揚揚的塵土。

    寒風呼嘯而過, 兩人的衣袍為疾風所帶,逶迤飛揚在半空之中, 瑟瑟的涼意化作刀刃刺向□□的肌膚。即使是如此匆忙的情景之下,青年都記得周全少女。

    披風緊緊的裹著纖細的身姿, 有力的臂膀摟住少女的腰身,少女被變故激的煞白的臉埋在青年寬闊的胸膛。

    片刻之後,她掙紮著抬頭:“哥哥。”

    她的聲音下一刻就消散在風裏。青年隻目光沉沉的注視著前方的道路, 神色不複以往的溫和, 變的冷硬漠然。

    “哥哥…哥哥你停下…”

    少女連喚了幾聲, 都不能得到堅定了想法的青年回應。

    時間過的很快又很慢,灰暗的天空陰雲密布,遮蔽了金烏的蹤影,不辨時間和方向。

    青年早已縱馬離開官道,他一路專揀僻靜的小道山路,翻過重重低矮山嶺, 往未知的遠方匆忙疾行,如同奔赴未知的命運。

    行了不知道多久, 本就崎嶇的山道前方出現坍塌之跡, 似曾被大水衝毀, 泥土亂石從山坡上大片滑落在路上堆積,一條深深的溝壑橫在旁邊,裏麵還有涓涓細流帶著點點枯黃的落葉往山下流淌。

    可能是大雨衝毀山路, 此處少有人行,也無人修繕。黑馬在亂石泥堆前左右徘徊,止步不前,秦澗下了馬,依然將少女緊緊的環在懷裏,牽著馬要從旁邊生滿荊棘的樹林繞過亂石泥堆。

    長時間的顛簸讓少女的臉色蒼白,她站穩之後牽著他的衣擺搖晃:“哥哥,我們回去吧,別再往前走了。”

    環住她的大手將她的雙手都抓握住,依然往前走著。寂靜的樹林裏厚厚的落葉堆積,經過之時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少女的聲音變的輕柔,似乎是想要安撫猛獸:“哥哥…”

    青年突然停下腳步,一枝滿是黃葉的枯枝正好垂在他的肩頭,他垂首用黑沉沉的雙眸看著她,然後低頭蜻蜓點水一般在少女的唇上落下一吻,啞聲說道:“乖,跟我走。”

    他抬頭繼續往前走,枯枝上的黃葉被他一碰落滿了肩頭。

    少女腳步凝遲,繼續說道:“我們不能…”

    不待少女說完,青年停下腳步,垂首又是一吻落下,這一吻綿長而溫柔,直到少女呼吸變得急促,他才放開繼續前行。

    少女雙眼泛紅:“哥哥你把我至於何…”

    又是綿長一吻,一吻結束重新抬步。

    “你這樣爹娘…”

    樹枝搖晃,黃葉零落,親吻繼續。

    親吻零零碎碎,步伐走走停停。少女一出聲青年就以吻封唇,不讓她說出反抗的話。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停住了腳步,秦澗將少女抵在一邊的樹幹之上,濕熱的吻纏綿而溫柔。

    他已經徹底不管不顧了,隻想沉淪在既甜蜜又痛苦的深淵。

    結束了長吻的青年緩緩退開,雙眸中的潭水暗流翻湧。少女不再出聲,她的雙眸迷迷蒙蒙籠著一層水霧,似乎江南的煙雨,她無聲的將秦澗望著。

    溫軟的唇吻上她的眼睛,啞聲喃喃:“怎麽這樣看著哥哥?很奇怪?哥哥就是這樣的人啊。”

    少女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低低的道:“哥哥,你不能這樣,我們不能這樣。”

    親吻從眼瞼之上又轉移到少女的唇角,青年含糊的低語:“那你告訴我怎麽辦,微微,你告訴哥哥,我該怎麽辦?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嗎,知道我心中如何煎熬嗎?我喜歡的人,我待若珍寶的人,是我的親妹妹。”

    說道妹妹兩個字他的雙手環緊,想讓對方也感受到他心中讓人窒息的痛苦。密密的從未消散的痛意再一次從左胸擴散全身。

    明明他所行之事驚世駭俗,明明他前一段時日還驚痛難當,戾氣難消。現在卻十分平靜,平靜的想要帶著少女遠走,平靜的親吻她,平靜的和她對話。

    低啞的嗓音繼續,“我想見你,又不敢見你。一閉上眼腦子裏全都是你,無法入眠。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看看,看看裏麵是不是滿滿的裝的全都是你。”

    你字說完,他輕輕的啄吻少女的唇角。

    少女微微側首,避開他的親吻:“哥哥…哥哥怎麽會…”

    “怎麽會心悅你?”青年大掌捧回少女的臉,與她額頭相抵,深沉的眼眸望著她。

    少女眼波盈盈,似乎又要出言。

    青年見此垂下頭顱,但是不知何時掙脫的素手輕柔的覆上他的唇。

    “…哥哥…你先聽我說。”她神情少見的出現掙紮之色,欲言又止,“…哥哥為什麽想要帶我走?”

    “我們去沒有人知道我們身世的地方,你想做什麽哥哥都隨你,隻要跟我在一起。”

    “是因為身世所以要帶我走嗎?那…”她的遲疑顯而易見,“那…如果哥哥的父親不是我爹呢?”

    溫熱的呼吸驟然停止,原來四野是如此寂靜,遠處一片落葉飄落的細微動靜都能聽聞。

    青年的目光沉沉,他大掌拉下少女的柔荑,嗓音幹啞:“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少女低低的道:“哥哥不奇怪爹為何突然回故鄉祭祖嗎?”

    “你什麽意思?”心髒開始猛烈亂跳。

    “爹在酒樓偶遇故人,然後匆忙返鄉。哥哥不奇怪嗎?如果真的是祭祖,十數年都未有過了,如此大事,哥哥若真是爹的親子,葉家的香火得以延續,為什麽不找理由帶上哥哥?”

    胸腔內的心跳無法遏製,越來越猛烈,青年後退一步,靠在身後的樹上,正好層層的烏雲輕輕散開,透出了幾束明亮的白光。

    青年低聲笑了起來,白光透過山林透過光禿禿的枝椏,斑駁的落在他蒼白憔悴眼窩深陷的臉上。

    *

    黑馬又緩緩往回而行,少女大概是累極了,之前還強撐著精神注視著道路兩邊,後來就不知不覺趴在青年寬闊的胸膛上睡著了。

    少女柔軟溫暖的臉頰貼在青年的胸上,漆黑的長發安靜的散在背後,她的雙手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環緊了青年的腰。

    秦澗目視前方,控製著自己怦然的心跳,害怕驚擾了沉睡的人。

    天高路長,千般悲喜都隨著飄零的落葉紅塵慢慢沉寂。

    安撫也罷,斡旋也好,即使這猜測牽強,但是隻要有一點可能,他都願意順著她。不被逼至絕境,困售也無逞凶鬥狠的意誌。

    一直陰沉不辨時日的天光終究還是暗下去了,透出的幾束微光也早已不見了蹤影,黑馬帶著青年和少女一路緩行到了道觀所在的山腳。

    他動作溫柔的將少女從馬背上抱下,少女也睜開迷蒙的睡眼。

    正好從山道上緩緩行出了一人,是高冠雲袍的女道,她的目光輕輕從青年的身上掃過,淡聲問道:“不是去鄰縣觀花?這麽快就回來了?”

    青年回答:“來去腳程很快,沒有耽誤多少時間。”

    原來即使存了強帶她走的念頭,秦澗到底也還是留了後路。

    少女聞聽了對話,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緒,輕聲問道:“夫子怎麽此刻下山?”

    “本就山中閑逛,看見是你就下來順便接你。”

    又言語了幾句,少女就跟著女道往上山行去。秦澗牽著馬站在山腳,看著少女的身影慢慢湮沒進叢林裏。進林的最後一瞬,少女站定,回首看了他一眼,隔的距離太遠不能分辨她眼中的情緒。

    而秦澗的目光則一直是溫柔繾綣毫不掩飾。

    *

    四季輪轉,肅殺的寒秋被凜冽的冬日替代,遠行的夫妻緩緩而歸。

    華燈初上,洗塵宴上夫妻同坐長案,少女和青年對坐兩邊。溫馨安寧的食至末尾,青年目光輕柔的掃了一眼對麵的少女,突然對著上首的男人出聲道:“叔叔。”

    男人目光疑惑的看向他。

    “叔叔此次回鄉祭祖,小侄聽聞後心緒難平,叔叔養育之恩如海深山重,小侄莫敢難忘。”他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這些年您一直沒有和小侄說起身世之事,是怕我自哀自傷,但是我已成人,想祭拜一下生父。”

    他低垂著頭,耐心的等著上首男人的回答。他能感覺到少女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她定然明白這不過是一個再淺顯不過的試探。

    他手心已經汗濕,心跳暫停。

    上首的男人沉沉的歎了一口氣:“也是該告訴你了,人寄一世,總要知道自己根係何處。”

    他站起身來:“你跟我來書房。”

    葉明遠的來曆從未公之於眾,眾人都隻當他是一個無親無故的落魄書生而已。和白瑾瑜成婚之後,為了妻子不被人詬病,也因為不想觸碰那段慘痛的過往,他從不對人言說自己的來曆。

    書房之內,男人的聲音緩慢而沉重:“……海盜突然來襲,你娘帶著你和你小姨匆忙被送到山洞躲避。過了兩日你娘擔心家人,出去查探情況,就此失去消息。你小姨帶著你在山洞裏跟其餘幾個村人躲了十來天,再出去之時,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慘遭屠戮,存活之人也寥寥無幾。後來我返鄉,也隻以為你們全都遭了毒手。卻不知你小姨經此一事失了心智,帶著你流落他鄉。”

    聽完了往事的秦澗沉默不語,半響才啞著聲音問道:“所以,其實我該叫你姨夫是嗎?”

    男人拍拍青年的肩膀:“沒錯。我因你白姨之故,不願人探及我的過往,所以假托你為故人之子。怪姨夫嗎?”

    青年低著頭不辨情緒,輕輕的回答:“不怪,姨夫養育之恩沒齒難忘。”

    葉明遠自然沒有說全,沒有說自己當初把他認成自己的親子,沒有說那個醜石實際上是他和原配的定情信物,沒有說原配當時已經懷有身孕,但是那場亂事也讓孩子沒了出生的機會。

    原配後來經曆了什麽?什麽時候瘋的?一路受了多少辛苦才淪落到了雲州?

    這些事情湮沒在繁雜的塵世裏,再也找不出一絲痕跡了。

    但是秦澗既已知道前情,他自然猜出了緣由。但是無所謂了,他心中輕歎。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愛他所愛了。

    *

    第一場大雪在一夜之間安靜的落下,第二日後花園就成了茫茫一片,原本落盡黃葉光禿禿的枝椏此刻也晶瑩剔透,瓊枝玉樹一般。

    後院一角有暖房,培育了諸多不耐嚴寒的花草。雪光透過明淨的琉璃窗照的一室明亮,馥鬱的花香彌漫在空中讓人沉醉。

    少女從花盆中析出多餘的花枝放到案上,瑩白的素手剔除多餘的枝葉,染後用小巧的銀剪修建花枝長短,一支支插在琉璃瓶中,疏密有度,意境雋永。

    咯吱咯吱的雪地踩壓聲由遠及近,暖房的門被推開,帶進了一股涼意。

    溫煦的聲音在少女的身後響起:“微微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嗎?”

    少女認真的插第二瓶,她輕聲回答:“猜到了。”

    短短半年之內大起大落,歡悲如同幻渺煙雲,此刻終於重歸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呼…

    明晚無更新,後晚看情況,星期六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