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個侍者把客人點的餐飲給打了, 章靈均才會出來打掃衛生。可是她萬萬沒想到, 竟然會在這裏遇到認識的人, 而且這個人竟然停了下來。

    “懷孕剛剛三個月就做這個。你難道不知道，西方的洗滌劑裏麵有很多化學成分, 很容易造成流產的嗎？”

    章靈均一愣，這才發現, 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 而且用的還是中文。

    被人當眾這麽數落, 哪怕用的還是中文, 章靈均也覺得非常難堪。她仿佛聽見了客人們的竊竊私語聲。

    實際上, 不止馬修和格蘭傑, 還有咖啡廳的大堂經理也發現了不對。

    他立刻衝了過來, 一麵凶神惡煞地對章靈均道：“該死的！你是不是把汙水弄到客人的衣服上了？你被辭退了！現在！馬上！消失！”

    一麵對趙長卿點頭哈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先生。這個女仆笨手笨腳的。”

    話音未落, 章靈均已經撐不住了。

    她已經好幾天都隻能靠著一塊硬邦邦的幹麵包果腹, 還欠了房東快一個星期的房租。要不然, 她也不會放下自尊來做清潔女工。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再度遇到這個人, 這個人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當場發作她！

    章靈均明白, 她肯定是保不住這份工作了，西方社會歧視中國人，她能夠找到第二份工作的可能性更小, 也就是說，她很快就要流落街頭了！

    想到這個未來，她隻覺得天旋地轉，偏偏她的肚子也不爭氣，竟然在這個時候發作，讓她眼前一陣陣發黑，終於，她再也撐不住了，當場軟倒在地。

    趙長卿嘴上那麽說，可這注意力一直在章靈均身上，自然第一時間發現了章靈均的不對勁。老實說，如果不是趙長卿動作夠快，章靈均差一點就要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章靈均的情況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那位大堂經理立刻閉了嘴。

    趙長卿攬著章靈均，轉頭對大堂經理道：“還站在這裏作什麽？還不幫忙叫車把這個女人送到醫院去？對了，這個女人的入職資料也帶上。醫院裏麵會用到。”

    “啊！是，是的，先生。”

    格蘭傑反應更快：“用我的車吧。我可以走路去交易所，反正就在對麵。”

    趙長卿轉頭對馬修道：“你會開車嗎？”

    “當然。”

    “那麽，你來開車。”

    對於趙長卿這種出手闊綽的客人，格蘭傑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借出自己新買的車！更重要的是，他認得馬修·克勞利，知道馬修·克勞利是唐頓莊園的第三順位繼承人。所以，車借出去，他完全不怕丟。

    咖啡廳的經理很快就把章靈均的資料送了過來。

    對於這個東方女人被帶出去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咖啡廳經理根本就不關心。這兩位先生如果是紳士、是上等人，這個東方女人自然會得到很好的照料；如果這兩位先生是人渣，那也不關他的事兒。

    眾所周知，東方人是下等民族，這個女人能夠進貴人的眼，成為貴人的情婦，是她的榮耀。

    看著趙長卿一直沒有送來章靈均，馬修非常驚訝：

    “您認得這位女士？”

    趙長卿道：“沒錯。她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兒。”

    “她看上去真年輕。”

    “是的。她還不到二十歲。”

    “還不到二十歲！很抱歉，我以為她比你還大……”

    “她十五歲的時候，在親友的祝福下嫁給了她的未婚夫。不過，那個男人並不喜歡他，會娶她也不過是因為他的家族需要她的家族的支持而已。實際上，那個男人一直以為，她妨礙了他追求他的心中所愛。”

    “那，您方才不是在對她生氣？”

    “我是在生氣她不愛惜自己。你知道嗎？她在金融街做著清潔女工的活計，你能相信，一位陪嫁超過兩萬英鎊並且為丈夫的家族生下了男性繼承人的女性會在金融街這種地方做清潔女工嗎？”

    馬修差點沒控製住手裏的方向盤！

    “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

    趙長卿答道：“當然。你認識報社的記者嗎？”

    “您要做什麽？”

    趙長卿看了看懷裏的章靈均，沒有說話。

    很快，一則尋人啟事登上了《倫敦時報》，大意是，一位東方夫人，不足二十歲，懷孕三個月，名字的東方讀音是zhang lingjun，出身於中國鬆江府寶山縣，中國留學生之妻，因為長期饑餓導致營養不良，在打工的咖啡館昏倒。希望有人幫忙找到她的丈夫。另外，有她的房東作證，她已經欠了一個星期的房租！希望她的丈夫shenshizhe先生能夠出來把拖欠的房租先還了。

    申詩哲可是中國留學生裏麵的風雲人物，而且他正在追求中國女留學生淩音小姐，也是康橋大學的風雲人物。

    可是中國留學生的圈子就這麽大，誰不知道誰啊？

    無論是申家還是章家，在錢塘府和鬆江府都是巨富之家，而且申詩哲在康橋大學追求淩音小姐的時候可沒少花錢！

    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

    誰會想到申詩哲竟然對他的原配妻子，而且還是懷孕的妻子這麽殘忍，逼得對方不得不打著肚子去咖啡館做清潔工！

    更別說對方可是鬆江府首富之女，還為申家生了長子長孫！

    一時之間，康橋大學議論紛紛。

    不說那些英國學生，就是中國的留學生群體裏麵，看過這則新聞的人也少不了指指點點。

    沒錯，在這個時期的中國，男人們可以三妻四妾，可以養一屋子的姨太太，也不妨礙他們繼續追求那些名門淑媛。

    但是，無論男人們有多少個女人，拋棄原配妻子依舊是不可饒恕的，更別說這個妻子還生下了申家的長子長孫，並且還懷上了第二胎！

    在這樣的情況下，迫於壓力，申詩哲不得不去醫院探望章靈均，然後，在病房裏麵遇到了得知妹妹的消息急急忙忙從德國趕來的章家二子，也就是章靈均的二哥章嘉森。

    得知報紙上所言非虛，自己的妹妹果然受了那麽多委屈之後，章嘉森終於控製不住脾氣，把申詩哲暴打了一頓。

    可是，即便是這樣，章嘉森還是不希望看到妹妹離婚。

    他甚至表示出對趙長卿的反感：

    “都是這個人，要他多事！妹妹，這個人應該不會是知道我們家的事兒，所以盯上了你吧？”

    在章嘉森看來，這很有可能。

    財帛動人心，不是嗎？

    不想，正好被前來探望的趙長卿聽了個瓷實：

    “哦？難道閣下就不關心你妹妹，也不知道你妹妹差一點流產？又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妹妹差一點就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說這話的時候，趙長卿故意用上了英語。

    章嘉森當時就傻了：

    “你說什麽？”

    這座醫院裏的護士們大多數都十分同情章靈均，不少人都覺得，章靈均還年輕，跟丈夫離婚之後肯定能夠找個對她好一點的男人，完全不用把自己的一生都浪費在這種渣身上。

    英國新教徒比較多，也不像天主教那樣，新教也不像天主教那樣堅持一夫一妻，對離婚也保持著相當的寬容，尤其是報紙把章靈均和申詩哲兩個人的婚姻全部挖了出來，尤其是申詩哲一邊完全不給妻子生活費一邊大手大腳的花錢追女人，更是引起了這些護士們的反感，因此，即便是聽不懂中國話，聽到趙長卿這麽說，也過來道：

    “請問您是病人的家屬嗎？”

    章嘉森道：“是，是的。我是她的哥哥。”

    “那麽，我可以證明，這位先生沒有撒謊。您的妹妹，她的情況很不好。現在很多洗滌劑都是化學藥品，很容易引起不良反應，加上作為清潔女工，經常趴在地上工作。不是我嚇唬您，流產、失去生育能力，在清潔女工這個團體中真的不少見。”

    章嘉森都傻了。

    章嘉森可以說是章家最在乎章靈均的一個人了。

    他愣了好半天之後，終於衝了出去，給家裏發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