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前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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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漪將身上的一條破棉絮裹在身上, 裹得緊緊的,一點都沒將身體露出來。本該是臨近中秋的盛夏季節, 她竟然無端感到寒冷。

    麵色青白,眼窩深陷,唇色沒了一點紅潤,幹燥的翹起了唇皮。連帶著綠雲般的青絲烏發裏都生出了一點營養不良的黃色。這般容貌,哪裏能稱得上是當年名動京城的清漪姑娘?隻是個被權利碾壓了一切的蠢女人罷了。

    這個夏天, 好冷啊。

    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 她猜的。也可能是要死了,也是猜的。

    沒有人給她叫來太醫,也沒有人會給她熬藥, 就是一個人住著。

    在綠竹坊都沒有受過這樣的罪的自己, 在進宮後居然飽嚐了還未被容謙收留時期的那般生活, 顛沛流離, 舉步維艱。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不過她也沒有什麽好在意的,這宮裏的人啊, 都是吃人的, 連肉帶血,骨頭都敢嚼碎了往肚皮裏咽。所以哪裏有什麽熱心腸可言。她受寵時,便人人都阿諛奉承著。此刻,容謙不知醉臥哪位美人膝上,便全都巴巴的跑去奉承那人了。

    可又有什麽好在意她的呢?僅僅因為這張好看的臉?又或者是曾經羨煞旁人的聖眷爭寵?

    她根本一點都無所謂。

    宮牆之上,月亮皎潔。灑進這宮裏, 都是鋪了一地的極好看的銀霜。竟將這夏日變得如同冬日一般的冷清了。

    她沒點蠟燭,不僅自己宮裏的人不理會她,連內務府都像是將她遺忘了一般,什麽東西都不給了。

    此刻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竟然生出了一絲花開頹靡的姿態。人之將死,可能總會想到生前做過的許許多多的事,有些難翻的記憶,在這一瞬間如同泄洪一般紛湧而至。她想起在葉府的日子了。

    葉太傅和葉夫人雖然偶爾也會拌兩句嘴,但還是稱得上琴瑟和鳴。兩人的生活之中似乎一點都插不進去第三個人似的。

    她偷偷羨慕過,也曾經期望過將來獲得自由之後能夠擁有這樣一份感情,隻是純粹的歡喜,哪怕隻是攜手到老的陪伴,唯有那片刻的溫存記憶,便也夠了。

    可到頭來隻剩奢求。

    葉君然喜歡寫字,雖然字寫的不算多好看,可他專注著做這件事的時候,眼神認真,眉目清朗,平日裏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調笑也在瞬間被壓了下去。明明就好看的不得了。

    一個人哪有這麽極端的兩麵?直至有一天葉太傅父子倆在書房裏講話,她端著茶水在門外候著,便什麽都聽到了。

    當太傅的父親被上位者嫉妒,隻能生生將自己的孩子養廢,來換取自己對皇朝的一片忠心。多少無奈,又有多少辛酸,大約隻融在葉太傅幾聲深重的歎息裏。

    可葉君然沒有回複。

    在那一刻,清漪大概猜到,葉君然其實在心裏一直責怪著葉太傅,甚至一直都沒有釋懷。

    父子一場,怎會變得這麽傷人又傷情呢。

    清漪不知道此間原因,因為她沒有這個機會,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們處於相對的一方,她的目的昭然若揭,隻想要用殺死葉太傅的方式來換取自己的自由。

    你看,人都是自私的,葉太傅為了仕途皇朝養廢了自己的兒子,她為了自由害死葉太傅。直到現在,她也要被眾多嫉恨者坑死在這深宮院牆之中了。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終於輪到她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坦蕩和釋懷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時刻咽了氣,可她內心是真的歡喜。

    多年前的中秋,葉君然來綠竹坊找她,聽她彈琴彈了一夜。原本她也是準備出去逛逛花燈會的,可是容謙的人跟得太緊,被束縛的感覺逼得她胸悶,便縮在了綠竹坊裏。沒想到等來了他。

    臨走時隻說了一句,無靈魂的東西便稱不上曲。

    她原也是不放在心上的,最多隻認為這麽個大少爺怎麽會有這方麵的學識。卻不想進了葉府之後,才知道這背後的隱情這麽大。

    於是第二天京城又傳出了葉君然逛了一夜花樓,回家被葉太傅逮個正著,打了半死不活的消息。

    或許原本是驚才絕豔的翩翩少年郎,能靠著自己的才華受到百姓崇敬。可現在呢,就隻能靠著逛窯子、被老爹揍之類的新文被眾人笑話。

    年紀小時不懂也就算了,可他並不是那樣的人,卻隻能生生受了這樣的委屈。

    又該讓人多麽惋惜呢?

    等第三次見麵,便是那嫁娶之事。不是她送上門去,而是他求上門來。

    哪怕她進了府之後的身份不會很高,但她還是無恥的動心了,甚至有那麽一點歡喜,忘卻了身份不堪、自由受限,也想奮不顧身一回。

    可容謙怎麽會這麽容易放過她呢?於是她將盜來的信件上交到容謙那裏時,便能知道,她和葉君然是徹頭徹尾的不可能了。

    也沒想到,容謙的斬草除根來的這麽殘忍而又快速。

    他是想要徹底拔掉葉家,除了葉太傅在內的其他葉家人,也統統都要死。

    葉君然和葉夫人赫然在內。

    容謙徹頭徹尾就沒想讓葉家好好活著,他已經喪心病狂,將違背他想法的人完全處理掉。清漪能為葉家做些什麽呢?

    除了這張魅惑的臉來求一些恩典,其他的根本無濟於事。葉太傅是必須要死的,那麽她能幫助的就是救下受到牽連的葉夫人和葉君然。

    她和葉家隻除了那三個月的時光相處,卻讓她發現世間之美麗。可她也是害慘了葉家的罪魁禍首,他們終其一生是不會有所善終了。

    所以進宮成了她的選擇,她以美色相誘,容謙理所當然的上了當。

    她勾纏著他,一點點的迷惑他,讓容謙將葉家的一切拋之腦後,葉夫人和葉君然也能保住一命。

    誰都當做是容謙不顧一切的把一個青樓女子納進了宮,誰都認為他是被美色迷惑,可誰也不知道其實這從頭到尾都是這個青樓女子的“投懷送抱”。

    一場計謀,算計多少人的心。

    直到葉君然和葉夫人離開了京城,清漪知道她的使命完成,再也不需要用盡心機讓容謙留下。

    新人進宮,總會忘記她這個“老人”的,那些人的手段可比原來的她還要狠毒。

    她喝下的那碗湯,是絕育藥。她穿的棉衣,是柳絮充的。

    可她都能忍,包括哪些醜奴惡仆的欺侮,她一樁一件統統忍下來了。

    反正這世間的殘忍之處,她幾乎都體會了一遍。這樣的在**之上的傾軋,根本傷不了她的心,最多讓她不能完完整整的離開這個世界。

    月亮真圓啊,連月光都這麽好看。

    清漪看著這滿園冷光,忽然覺得周身更冷了。

    心底裏湧出的荒涼是什麽?那股惆悵將她的胸腔填滿……

    她很想回到那年的中秋節,很想回到在葉府的時光,也很想回到沒有遇到容謙的小時候。

    她隻是清漪,不是這深宮裏等待死亡降臨的清妃娘娘。

    宮闈裏的夜夜笙歌啊,綠竹坊裏的人來人往啊,都不及這月色朦朧之下的追溯年華了。

    她大概是老了,也大概是困了。

    她需要睡一會。

    就睡一會。

    記得要叫醒我啊。葉君然。

    形容枯槁的女子眼角噙著淚,嘴邊卻莫名開著一朵笑花。她裹緊了身上的棉被,仿佛隻是陷入沉睡。可隻有這月色輕悄知道,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一夜春風來,萬樹梨花開。

    清漪從睡夢中驚醒,頭頂上深色的帷帳似乎有些陌生,她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朝旁邊一看,這才有了實感。

    她的丈夫躺在身側,被窩裏的一隻手還牽拉著自己的。

    清漪看著他,似乎要將他鐫刻進自己的記憶裏去。

    或許是這眼神太犀利,葉君然被這樣的眼神給瞧醒了。再往旁邊一瞧,竟是自己的小妻子深深地望著他,眼角還掛著一串未幹透的淚珠。

    “怎麽了?”

    清漪搖了搖頭,將身子往他那邊一歪,縮進了他的懷抱裏。

    “沒怎麽,就是做了個噩夢罷了。”

    “夢見什麽了?”能讓她害怕到流眼淚了,那一定是很害怕的事情了。

    葉君然牢牢地抱緊了她,將她輕輕顫抖的身子整個攏在了自己的懷裏。

    “我夢見容謙將父親殺了,你和娘親被流放嶺南,我進了宮成了容謙的妃子。我們就這樣錯過了。”清漪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喉頭生澀。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這個夢太過真實,幾乎是將她所經曆過得一切重新顛覆。扼住了她的呼吸,連帶著心都隱隱作痛。

    葉君然卻笑她,“夢和現實都是反的,你不知道嗎?你看父親前兩天才和我吵過架,中氣十足的能把屋頂掀翻,娘親就更不用說,早上頭你才去請過安。那些夢境哪怕再真實可怕,也隻不過是夢境罷了,安心睡吧,我會保護你的。”

    他把她的夢境全盤推翻,隻是安慰著她,擁著她靜靜入睡。

    夜深了,這個夢不應該把她嚇醒的,也不應該因為不存在事情而擔憂。

    可莫名的,葉君然的心裏也泛出一點奇異的感覺。

    如此安穩的日子,真的是他創造的?容謙是他拉下台的?清漪也是他所求的?

    要不是那段記憶還存在於腦海之中,他還真像是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有個人做完了他所做的這一切。可偏偏記憶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葉君然也不知道了。

    或許他隻是覺得,今夜的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實了吧。

    閉上眼,摟緊了身邊的妻子,嘴角含笑。

    嗯,晚安。

    清漪。

    作者有話要說:  葉君然後遺症出現了……

    君然不在的日子裏,想他。

    君然不在的每一天,都很想他。

    忽然萌上了這個梗怎麽辦,君然和自己進入的身體才是真愛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