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二
字數:6773 加入書籤
作天作地的聞頤書在清明過後登上了入都的船隻。他原本沒想去得這般早,可一想到如果不按約定的時間到達,必是要被某人給念死。隻好捏著鼻子,不情不願地走了。
心裏不痛快,臉上也就帶出一些來。加之又有些暈船,便愈發暴躁,逮著誰就想出氣。一臉別找我麻煩,否則我就找你麻煩的表情。
馮碩掀開簾子進去時,聞頤書正好一口氣憋得慌,看到他就準備落實找麻煩三個字。
一封還沒拆封的信被丟到了馮碩腳下,聞頤書支著些許眩暈的腦袋,惡聲惡氣的,“喏,你家主子要的東西。拿了快滾,別在我麵前晃。”
馮侍衛跟著自家主子久了,哪裏不知道這位的脾氣。撿起腳邊的信收好,他道:“屬下奉命前來護送公子上京,怎麽好隨意離開。”
聞頤書哼笑起來:“我的命可不值錢。”
他似乎想再刺一兩句,可又覺得為難一個侍衛無甚意思。左右自己的任務完成了,倒不如下個碼頭調轉行程回梁溪好了。他是真的一點兒都不願意去京都,更不願意讀書去參加秋闈。
馮碩見他眉頭略蹙,瞳光微散,想到自家主子說的話。開口道:“還請公子莫要為難屬下。主子說了,要叫公子安安全全地到京都。”
聞頤書的目光立刻就冷了,硬聲低語:“若是沒有他們,我到哪裏都是安安全全的。”
再多說便是失言,船上總歸不是家裏。聞頤書隻好讓馮碩離開,自己開了一扇小窗,躺在窗下枕著手臂發呆。
回想著自己過得這十七年,簡直就像是個夢一般。他從來都以為自己是聞家的兒子,有個任勞任怨的爹,有個詩骨琴魂的妹妹。至於自己頂多是個在溫柔富貴鄉裏長大,人間繁華地裏遊蕩的天生紈絝罷了。
可是一朝風雲突變,父親病死。為了躲禍隻能把妹妹送去出家。自己則帶著一身要命的東西隱姓埋名地躲起來。直到有一日聽到了新上任的巡鹽禦史的名字……就像是鑰匙撬開了鎖,紛雜的記憶翻湧著衝進腦內,將他一個人生生劈成了兩半。
兩份記憶融合在一起,那一段時間聞頤書臉上維持著嬉笑怒罵,可心裏竟有些分不清楚真實虛幻。到真如太虛環境上的那一對聯——假亦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他是穿越來的,來到一本至今連個結局都還沒理清楚的書裏。上輩子關於《紅樓》他讀得不多,匆匆看過去,還隻是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而已。至於自己的身份,聞頤書聯係了幾個關鍵點猜測了一下。
父母雙亡,蘇州蟠香寺,代發修行。
他的妹妹大概就是金陵十二釵裏那位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而他則是一個連出場機會都沒有的背景人物。
《紅樓夢》裏的年代失軼,無處考證。再多的驚心動魄也都隻是暗寫在詩情畫意的日常裏。聞頤書所掌握的信息,也就手掌那麽一點。可他麵對的,卻是最直接的權派鬥爭。他那老爹就是在一場災禍裏被磋磨死的。
他要給老爹報仇,替他聞家討回公道,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有一絲風吹草動都叫他心驚膽戰。便是有個人對他掏心掏肺地好,可聞頤書也分不清此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會不會利用完自己就一腳踹開。
不過,最起碼現在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若是好好謀劃,他大概也能逃出生天。隻盼著那位壞了事的義忠老千歲就是他要對付的那一個。
·
洞庭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聞頤書連鞋都不脫仰躺在床上,立刻豎起了眉毛,“便是要躺,也把鞋和衣裳脫了。”
聞頤書懶懶的,揮手敷衍:“就躺那麽一會兒子,脫鞋脫衣,麻煩死了。偏就你不知哪裏來的潔癖,忒囉嗦。”
“大爺若是煩我了,下個碼頭送我回去就是,”洞庭冷笑一聲,摔了簾子就出去了。
“若是能回去,你大爺我早就回去了。”聞頤書嘀嘀咕咕的,滿臉不開心。
天池從外頭走進來,瞧著他歎氣,“你又怎麽招她了?”
“我哪敢招她呀,”聞頤書怪叫起來。坐起身認命一歎,扶著桌子走出去,瞧見洞庭正蹲在船尾邊兒拿著扇子扇小爐,下巴擱在膝蓋上。
聞頤書走過去,蹲到她旁邊,耐心哄著:“好姐姐,我知道你為我好,莫生氣了?”
洞庭當然不是在跟他真慪氣,不過心裏堵得慌,哽著嗓音說:“不敢承大爺的氣。隻是爺總不能老這般渾渾噩噩,陰陽怪氣的。若是讀個書考個功名出來,何愁找不到出頭的機會。”
小丫頭見識淺薄,總覺得當上了官兒便是有能耐,不用像現在這樣申求無門。
聞頤書一歎:“你不懂。”
“讀書人的事兒我是不懂,”洞庭抬臉望過去,“可是三爺呢?他不是真心幫著您麽,爺您為什麽老刺他?”
“嘿,你這小丫頭,”聞頤書樂了,把人攙起來,“你這是幫著外人教訓起我來了?”
洞庭肅著臉,“我誰都不幫,我幫著理呢。”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聞頤書舉起雙手做了投降狀,“下回見他我態度一定好好的,你放心。絕對不得罪他!哄著他,寵著他……就像,就像哄你一樣?”
“大爺!”洞庭急得一跺腳,“你又不正經!誰叫你哄了!”
說著又跑了。
“誒誒,爐子,爐子不要了!”
聞頤書在後頭喊了兩聲,見著人跑遠了,隻好自己拿著扇子親自上場扇。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天池忙過來把活計接過去。
“洞庭一直這樣直來直去的脾氣,大爺您莫惱她,”天池溫溫柔柔地說,“她還小,跟您的時間不比我們三個,有些事兒看不明白呢。”
聞頤書抱著手臂輕輕笑了,搖頭道:“她哪裏不明白呢,清楚得很。”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她在為那位三爺抱不平呢。”
聽了這話,天池猶豫了一下,心道這小丫頭該敲打一番了。隻是嘴上由問:“那您覺得呢?”
聞頤書的臉色淡淡的,“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還分不清麽?隻是,再好又如何。他們終是一家人。”
這年頭,真心收回來方便給出去難,誰還非得誰不可了。
·
一路上,馮碩果然是盡心盡責,聞頤書根本連個跑的機會都沒有。走到那兒,這侍衛都跟的牢牢的。氣得聞頤書差點撓牆。
說是上京回原籍準備考秋闈的,可他根本就沒進考場的打算。什麽溫書學字的話,在他耳裏根本就是個屁。一天到晚浪蕩子的做派,也是白瞎了他爹給取得這樣一個名字。
於是,無聊的聞家公子隻好攢足了勁兒折騰馮碩。可是物似主人型,馮碩和他那位主子一樣耐折騰。怎麽刁難,他都是笑著的。聞頤書拿這樣的人最沒有辦法了,堅持不過三天就自個兒找樂子去了。這叫馮碩在別處大鬆一口氣——若是再這麽折騰下去,他真的受不了。難怪其他兄弟們知道自己負責護衛聞公子上京後,會露出那麽同情的表情。
終於,在二人對彼此的忍耐都快到極限的時候,船靠岸了。聞頤書忙不迭地要下船,不等船停穩就從艙裏跑了出來。河岸上的風一吹,將暈乎乎的腦袋吹了清醒。恒山華山跟在後麵叫,拉著人回去,免叫自家公子曬紅了臉。
靠岸落地,在水麵上飄了倆月,聞頤書險些不會走路。腳上還沒踩紮實,就有王府的長隨侍衛牽了馬抬了轎過來,說請聞頤書上車。
聞頤書冷冷看了身後的馮碩一眼,看得馮侍衛一腦門冷汗。
“我不和你走,”他態度堅決,轉頭揚聲高喊,“恒山!”
恒山正指揮人抬行禮呢,聞聲忙竄過來,“在在在,小的在呢。”
聞頤書冷道:“我們家人呢。”
恒山四周望了一圈兒,“欸,不對啊,說好了來接的。”
長隨要是不把人安全送上車,回去鐵定吃掛落,又是作揖又是擺手,“公子爺呀,您就上車吧。小的保證將您完完好好地送回去。”
“送哪兒去?送到你們王府裏,好叫梁煜把我關起來?”
“哎喲我的爺,”聽到聞頤書直呼三皇子名諱,長隨立馬一副要暈過去的表情,求助的目光飄向馮碩。
馮碩剛準備開口勸兩句,就聽前麵一陣喧嘩之聲。王府的侍衛立刻前去查看,不等一小會兒就回來了。
他瞧了聞頤書一眼,猶豫著稟告:“是……是公子家人的馬車與一戶人家的擠到了一起,各自都出不去了。”
一聽是自家吃虧,這還得了!聞頤書一握手中的扇子,指著恒山,“去,給爺多叫幾個人!”
說完,竟不等恒山,自己找場子去了。被叮囑了把人看好的馮碩和長隨哪敢放心他一個,慌慌忙忙地也跟了上去。
原來碼頭往城裏去的大路又一轉彎處。一戶人家不按著去時路好好走,非得岔到另一條道上,正好把聞家接人的馬車給堵了個正著,順帶後頭的人也遭了秧。本來也就退一步的事兒,可偏偏這家人狂妄,死都不退。
聞家人又急切,言語之間那回留情,就吵起來了。在聞頤書過來的時候,兩邊都發展成快打起來了。
“怎麽回事!”
一聲清喝打斷了兩邊下仆不幹不淨的噴罵。
那頭聞家的泰山一見自家玉樹蘭芝,嬌生慣養的哥兒站在塵土裏皺著眉,立刻叫了一聲。忙奔過去蹲下來,要把他背回馬車上,叫他別髒了鞋。
聞頤書拍拍泰山,叫他起來。又問了一回來龍去脈,知道對麵那戶和他正麵懟的人家姓薛,立刻揚起了眉毛。
不會這麽巧吧。
之間前頭馬車裏鑽出一個圓頭大耳的人物,腦門上油亮的汗。他原本滿臉不耐煩惱怒,在看到聞頤書後立刻變成了垂涎模樣,喜得忙上來作揖。
“這位小兄弟好呀,”薛蟠學著斯文模樣,拿眼不斷覷著聞頤書,隻覺沒見過這般好相貌,“不過是下人的一些誤會罷了,我叫他們讓開就是!”
轉頭又凶神惡煞地指揮下人把車道給挪出來。
聞頤書分明聽到後頭跟著有女眷的聲音,一時冷笑,“這位公子好大的肚量。”
薛蟠權當聽不明白,趕上套話:“在下薛蟠,祖籍金陵!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哪裏人士?可也是要進京的?你這般文采,叫人一見如故。找個時間,咱們喝一場去?”
哎喲,自家爺的寶貝被一個呆貨給搭訕了!這叫殿下知道了,不得生吞了他們!王府長隨急得手心冒汗,忙上前擋住了薛蟠的視線,對聞頤書說:“公子,時間不早了,快隨吾等回去吧。”
“我家的馬車就在這兒,我幹嘛隨你回去,”聞頤書幾步跳上自家的馬車,對著外頭的泰山吩咐,“走,回家去。”
泰山是個憨貨,應了一聲。又叫其他人去幫忙運行禮,拉轉車頭就跑了。把王府還有薛蟠一溜兒全拋在馬蹄揚起的灰裏。
薛蟠見美人這麽利落地跑了,滿臉遺憾,隻好帶著家人也慢騰騰走了。至於那王府長隨是徹底垮了臉,慘兮兮地同馮碩講:“這位爺怎麽還是這麽個難伺候的脾氣。”
馮碩的脾氣早在水麵上叫聞頤書給磨光了,攤攤手說:“這你得問殿下去。”
“那現在怎麽辦啊!人沒接回去,殿下可要怪罪的!”長隨差點坐地上哭。
“也沒怎麽辦,跟在後頭好生把人送回去。總比殿下問起來,說半路跑了強。”
長隨覺得有理,急匆匆叫上人跟著聞頤書一路入了城。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呆霸王搶香菱的年紀,一說是十五歲,一說是十歲。個人覺得十五歲靠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