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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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煜沒頭瞎腦奔出了貓耳胡同就後悔了。後悔用那種略帶淩丨辱的方式去對待聞頤書。可是聞頤書被咬了一口之後,用那種錯愕的,無辜的眼神看著他,又叫他心裏騰起一陣無名火。所謂撩人不自知,便是這麽個樣子了。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聞頤書的情形。

    他到江南後一無所獲,心情頗是鬱悶。一籌莫展之際,船至梁溪。那個聞名天下的崖丘書院,無論怎麽樣都要去一趟的。當地官員得知此事如何不陪同。可此時的梁煜已經不想再去麵對這些人虛偽和試探的嘴臉,竟臨時改了日子,自己領著幾個下屬登門拜訪。

    本朝不同前朝,前朝除去儲君,皆是除了頭銜就沒有什麽實權的閑散宗室。而本朝的皇子都是要去朝中曆練的,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更何況,昭王殿下可是奉命前來江南視察。上前來迎接招待的,自然是崖丘書院的院長季麟先生。

    季院長對昭王提前到來有些意外,但一想又不覺得此舉有什麽不合情理之處。這位殿下現在的心情他大約是了解幾分的。於是就沒有把人往讀書的地方帶,而是去了書院後院的杏林子裏。

    梁煜就是在杏林的小溪流旁遇到聞頤書的。

    那個美得像是剛開放的海棠的少年正與同窗在溪流邊擺宴喝酒,玩得是曲水流觴。他的一身直綴早就衣領敞開,亂糟糟的。烏絲發半散,幾縷遮麵,盡顯慵懶尤豔。坐在他身邊的同窗似乎特別喜歡他,舉了一小杯酒遞到聞頤書嘴邊,要喂他喝。

    聞頤書似乎已經醉了,雙眼迷蒙,見那酒杯遞到自己麵前也不伸手,隻湊了唇舌過去。一點一點抿著,喝完了,伸出舌尖將杯底的殘酒舔了一舔。

    一點嫩紅在瓷杯之中若隱若現,喂他酒的同窗目光灼熱,而目睹這一幕的梁煜眼神發沉。

    目睹這一幕的季院長頗有些尷尬,直斥:“胡鬧!”

    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聞頤書晃晃悠悠站起來。瞧見梁煜,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眼,飄浮的目光叫梁煜的後背有些僵硬。

    “先生,可沒有胡鬧,瞧瞧,這都是師兄們做的詩,”聞頤書從旁邊撿起幾張紙,遞到了季麟麵前。

    季麟蹙著眉接過看,審視的樣子,叫其他學子都很緊張,唯獨聞頤書依舊笑嘻嘻的。

    “都不錯,”季麟粗粗瀏覽一番,確認內容沒有什麽問題,恭敬地遞給了旁邊的昭王殿下。又蹙著眉看聞頤書,“你師兄師弟的詩有了,你的呢?”

    聞頤書大笑:“我的詩,我的詩都在水裏,在酒裏,在林子裏呢!”

    瞧他胡胡咧咧的樣子,學院學子們都喊著:“醉了醉了,快扶他回去。”

    那名喂他的酒的學生說著就要來扶他。聞頤書把人推開,半閉著眼笑,“不要你,我去林子裏吹吹風就醒了。”

    然後連個招呼都不打,踉踉蹌蹌地就走了。

    那名學生似乎想追上去,結果被季麟喊住:“一身酒氣,都回去洗漱幹淨了再過來!如此在昭王殿下麵前失禮,你們的禮都白學了!”

    眾人一聽院長身邊站著的年輕人竟是昭王殿下,嚇得什麽酒什麽綺念都沒有了,各個都奔回去收拾自己,哪還有心思管什麽聞頤書。

    季麟極是羞愧地同梁煜道歉,抱拳道:“學生頑劣,竟叫殿下看到如此不堪一幕。”

    得這一聲喚,梁煜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在看著聞頤書離開的方向,他收回目光,對季麟道:“皆是難得才子,風流不羈,院長不必如此。”

    不等季麟再說話,他又道:“本王有心見一見他們。隻是瞧他們更衣洗漱還需些時候,這林子風景極好,我在此處轉一轉。待學生們都好了再一處清談,院長不妨自便?”

    季院長的神色有些複雜,最後還是恭敬地告辭了。梁煜腳步一轉,就追著聞頤書離開的方向去了。不到十幾步路的太湖石旁,聞頤書閉著眼靠著,聽到身旁的腳步聲他睜開水光散漫的眼睛。就是用那種有些無辜,有些錯愕的眼神,瞧著來人,花瓣一樣的嘴唇輕輕呢喃著。

    “昭王殿下?”

    梁煜直直盯著他,忽爾道:“你喝醉了,可要派人送你回去?”

    聞頤書笑起來:“不想殿下如此助人為樂?”

    梁煜不解其意並不多言,正想喚後頭跟著的侍從就覺眼角餘光一閃,半醉的少年竟然靠近過來,幽幽地問:“那麽殿下可否幫我報仇雪恨呢?”

    “何意?”梁煜問。

    聞頤書避而不答,往後退了兩步,靠在太湖石上,仰著頭露出雪白好看的脖頸,“殿下到了江南之後,可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些不知騙誰的醉意已經徹底消失了,“我手裏的東西雖然不多,但幫一幫殿下卻是夠的,不知殿下可願意解決一下在下的難題?”

    於是梁煜知道了他的身份。前任蘇州織造,病死在任上的兩淮巡鹽禦史聞禮的兒子。在江南的風波掀起之前就狼狽退場的聞家——不知是自願退場,還是被這汙濁寒潭給吞了。

    當晚,書院舉宴,凡是崖丘書院的學子們都參加了這場文雅的清談會。眾學子都將自己畢生學問都展示給了坐於首席的昭王殿下。不虧是聞名天下的書院,這些學生的確是不簡單。詩作也就罷了,幾篇臨時做的文章也著實奪人眼球。

    幾番論詩下來,梁煜舉杯,道:“各位的才學著實令人欽佩,還望日後在朝為官之時,莫要忘了為天下百姓謀求福祉,不辜負一顆赤子之心。”

    他的話不多,卻足夠堅定,聽得下列學子個個熱血沸騰。再一想到昭王殿下中宮嫡子的身份,背上都是一個激靈。前不久太子剛被廢了,儲君之位空懸。這位殿下的身份可是足夠的。這次又是領了這般一個差事,可不就是來江南收買人心的。若是此時機靈一些投靠了過去,將來不知是個怎麽樣的出路呢。

    學子們的目光徒然灼熱了起來,而梁煜卻在看著下方和人調笑的聞頤書。

    杏林一會,不知深淺。在這等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有人遞了個不知真假的梯子過來,便是其中有詐,梁煜也要上前探一探虛實的。

    於是梁煜約他晚間再敘。然而不知出於怎樣的微妙心情,梁煜道:“正亥時,你的住處。”

    聞頤書略有些詫異地瞧他一眼,眸光轉了一轉。

    “莫非是有什麽要好的同門會去尋你,此時不方便?”

    “怎麽會,”聞頤書盈盈笑著。許是想到了什麽,他說:“既然殿下有心,頤書必掃榻以待。”

    言罷留下一陣酒風,他搖搖晃晃地走了。聞頤書不知道的是,這一句話後四字唇齒輕咬,梁煜是用一種怎樣的眼神看著他說完的。

    明明是聞頤書有一種頗是荒誕而曖昧的方式引起了梁煜的注意。可在這宴上,他不是喝酒吃菜,就是與同窗調笑,一點上來展示才學的意思都沒有。這可真不像是一個要為奉旨巡查的皇子出謀劃策的樣子。

    作詩的時候,梁煜也看著他的。的確和同窗湊到一處討論,眉眼帶笑在燈燭融融下,就他最好看最惹眼。隻是大家紛紛開始下筆的時候,他卻百無聊賴地站在一邊,在紙上寫了兩筆就停了。去方才呈上來的詩作裏一番,果然沒有他的。

    梁煜想到白天他那放_蕩的樣子,心道:不過是一個紈絝而已。

    晚間,梁煜按照聞頤書給的地址來到了書院後舎。出乎他預料的是,聞頤書一個人竟然就住了一個頗是雅致的小院子——可見季麟是多優待這個學生。

    剛踏進院子裏,梁煜就聽到一個十分激動的聲音。

    “他一個晚上都在盯著你!明顯意圖不軌!你怎麽還替他說話!”

    屋內人不知說了什麽,那個人更加激動了,“你是不是瞧上他了!是了,人家是個王爺,你瞧上他也不奇怪。”

    聽到這話,梁煜挑了挑眉,走到了門口。聞頤書不耐煩的聲音此時清楚地傳過半掩著的房門,“什麽瞧不瞧的?你說這話,把我當什麽了?”

    站在房內發瘋的人赫然是白日裏要給聞頤書喂酒的那個同窗。哪怕此人背對著房門,梁煜都能感覺到他因為不甘惱恨爆發出的怨氣。

    “但是他是皇子又怎麽了!我爹是甄大人辦事的!隻要他樂意,太子殿下也會幫我爹!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昭王而已……”

    聞頤書顯然是不樂意這人再在自己麵前發瘋,抬高了聲音:“你說的是什麽瘋話!還不快快閉嘴!”

    “我不!”這學生愈發倔強,上前一步,“頤書,我那麽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你怎麽能,怎麽能……”

    “秉遊,你我不過一塊讀書的情義,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可莫要再胡沁了,”聞頤書冷漠地轉過臉,躲開了麵前人的視線。

    “你怎能如此!我以為你都明白的……”

    為情所癡的秉友顯然愈發受傷了,喃喃了幾句忽而發起狂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反正你聞家也敗了,你不過一介白身,我就算把你捉回去,你也沒辦法!頤書,你別逼我!我……”

    聽到這裏,梁煜恰到好處地敲了敲門。

    聞頤書甩開秉遊上前把門打開。看清來人是誰的秉遊瞪大了眼睛,用一種“你還說你和他沒關係”的眼神控訴地瞪了聞頤書一眼。

    可是卻沒了剛才大罵的勇氣,臉上帶著十分不甘心的怨懟神情,灰溜溜地走了。

    聞頤書舒了一口氣,摸了摸耳朵,嘟著嘴道:“可算是走了……”

    見他這幅模樣,梁煜眯了眯眼睛,心中生出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發了半天發不上來,忽然想起來,新家沒網!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