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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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遇聞頤書時,梁煜的眼睛就挪不開,現如今依舊挪不開。他的惱怒不是對聞頤書的,而是對自己的。聞頤書手中有許多對他有利的東西,如果二人是純合作的關係,梁煜自然比誰都希望聞頤書能把那些扳倒太子勢力的東西快些交給他。

    可現在他竟不怎麽想要了。因為梁煜知道,一旦聞頤書把東西悉數交付,這個狡猾的小騙子就想跑路。和當初他們聯手解決掉秉來時一樣,滿麵笑容地說著後會有期,實則恨不得劃清所有界限。

    梁煜知道聞頤書的顧慮,知道聞頤書害怕有朝一日藏良弓,所以總是思前想後才敢往前踏一步。這是他的心病,梁煜自知不能一下子就將其治好,便一步一步遷就著,縱容著。

    可今日他依舊是氣著了,悶頭衝出來後,又有些後悔,更多的是無奈。想回頭去,但看到身後那扇半掩的門似又失了勇氣。原地躊躇,前後徘徊,明明該是一身颯爽的人,現在竟有了一絲落寞可憐的意思。

    詩中有雲: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此雖非良夜,可此處靜寂可比寒夜。而那等寂寞相思之中有帶著些許期盼的心思,梁煜可終嚐古人心境。著實可歎,可歎!

    梁煜心情低落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倍覺無趣,正欲離開,便聽到身後木門發出一聲綿長的聲響。一片秋香色衣角飄了出來。

    看到梁煜還在,聞頤書臉上閃過略為詫異,最後化做一片慶幸。他的嘴唇上還帶著傷,開口碰到便是疼。扶著門框,他含含糊糊地說:“……等會兒要下雨了。”

    見到他出來,梁煜什麽氣都沒有了,站在青石階下也不上去,隻柔著深色,點頭道了一聲:“嗯。”

    “嗯什麽,”聞頤書把門推開一些,“都說要下雨了,還不進來?”

    話音還沒落,他的手已經被梁煜握住了。那雨真是說下就下,落成一片兒水簾,把二人籠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一股涼氣撲在兩人的臉上,濺得二人的眼睛都濕漉漉的。

    兩人對視著,彼此都是無話。

    足站了有一刻,聞頤書方看著外頭道,“這雨落了一場,便要轉涼了。”

    他出來的時候沒有穿外袍,金秋色的小領襯得肩膀瘦弱無比。梁煜忙解開了身上的衣裳,把人抱進來。聞頤書瞧著衣袖外頭罩著的寶藍緙絲,目光有些癡。

    把人推了推,他道:“我才不怕冷。”

    “嗯,我知道,”梁煜應得極快,“隻是想抱抱你。”

    聞頤書把頭靠過去,“第一次見你,你就穿著這身。那個時候你可不是這樣黏黏糊糊的。”

    梁煜依舊是言簡意賅的幾字,“嗯,變了。”

    他把人收緊在懷裏,心中歎氣:遇到你,便成繞指柔了。

    一方小簷下,二人溫存足有片刻,等著雨勢少小了一些才攜手回屋。耳房裏看著小爐的莫愁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來看到二人,滿臉詫異。

    “大爺,你不是在書房溫書麽?什麽時候出去的?”

    聞頤書掩拳咳嗽了一聲,“你管我什麽時候出去的。看著爐子又睡著了?當心洞庭說你!”

    莫愁先是嚇了一跳,立刻反應過來,“不會呢,爐子我熄了,熏不著。爺要不要喝茶?”

    “不喝茶,”聞頤書立刻搖頭,“我要吃瓜子兒,你去給我抓一碟子來。”

    梁煜拉住他,“你嘴上有傷,別吃這種幹燒之物。”

    聞頤書給他一個“這怪誰”的埋怨眼神,轉頭重新吩咐:“不吃瓜子了,把我那雲霧小終南取來。給你們三爺,叫他泡!”

    說著一擺手,自己踏進了屋內。

    莫愁為難地看著梁煜。梁煜揮了揮手,示意她端來,也跟著聞頤書進了屋。

    聞頤書斜靠在榻上,左摸摸右摸摸,哼哼唧唧,“今兒不走了吧?”

    梁煜要是走,就實在對不起聞頤書放下身段特意追出去了。於是道:“不走,雨太大,留我一晚?”

    外頭的雨明明就要收了,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嫻熟了。聞頤書翻了個白眼,側身讓開半個身位,示意梁煜上來。

    二人膩歪了一會兒,說起正事。

    “林海給你那些印子錢的票據,你打算什麽時候用?”聞頤書問。

    梁煜道:“還沒找到好時機,還需等等。”

    聞頤書自知昭王心思,若不能一擊必中絕不出手。再者皇後生辰,做兒子的自然不想這個時候掃興。

    “我還是得提一句,我手裏的東西雖嚇人,可都是過去時的。便是報上去,陛下要是來個息事寧人,我們也沒辦法。還是要新鮮的東西為好。”

    聞頤書的意思是要梁煜盡快打開江南的缺口,將那要緊的信息握在自己手裏。

    梁煜握握他的手,淡然道:“我明白,但林海那邊還需一步一步來,還是要他心甘情願地投奔好。”

    聞頤書自知這個道理,不由說:“唉,這位新上任的巡鹽禦史也實在太會忍了。”

    “這樣重要的位置牽一發而動全身,他自然要考慮。他身後隻有一個女兒,若是有個萬一,叫他的女兒怎麽辦?”

    提到林黛玉,聞頤書這沒心沒肺的,倒生出一二分物傷其類的同情來。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現,那聞芷的結局亦是不堪。汙濁官場,累及家人,果然還是不要沾染為妙啊。

    思及此聞頤書坐起來,將流露在外的情緒收起來,言道:“機會這種東西都是人找出來的。後幾天我便忙去了,你自便吧。少來這兒了,省得老被參奏,說你貪色誤事。”

    梁煜自知攔不住他,便說:“你若要出去吃酒,多帶些人。幾個山你都帶著,送去送回,都不要落單。”

    “怎麽,難道還有人吃了我不成?”聞頤書笑著反問。

    憑你這樣子,喝醉想趁火打劫的人多了去,可不就是擔心你被吞了?他心中這樣想,卻不好這般說一開口麵前這屬爆竹的又要鬧起來。

    麵對著聞頤書明明了然,卻裝不知的揶揄目光,梁煜又是一歎,把人捉過來,無奈道:“不過是經驗之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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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桂豔盛,皇後千秋。雖是小生日,但擋不住滿朝上下的恭賀之心。外朝如何場景不必細提,命婦們皆按品大妝,一大早便進了宮朝賀。還未到清寧宮便覺香氣撲懷,神清氣爽。得知是兩位殿下的心意,紛紛大讚,此舉有心甚巧。

    誇得皇後滿麵飛霞,滿臉喜悅。眾人知道誇對了地方,於是越發用力誇讚,直將梁煜梁灼兩個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太子妃王氏剛踏進清寧宮大門就聽到這麽一段兒,從鼻孔裏噴出兩道不屑的氣,才扶著侍女的手,施施然踏入宮內。

    池皇後見到她,忙說:“你起來吧,別跪了。”

    王氏從善如流地站起來,走到旁邊一屁股坐下來,不說話了。

    皇後見她這幅樣子也不惱,依舊笑盈盈的,“燁兒可來了?他幾個兄弟呢?”

    提到太子王氏糟心,看皇後這幅長輩樣,王氏更糟心,垂著眼睛快語道:“來時去見了父皇了,幾位殿下倒是不知。”

    坐在另外一邊的甄貴妃拿著手帕笑起來,“皇後這話問的,幾個兄弟的事,她這個做嫂子的怎曉得。”

    皇後唇角一翹,“是為難她了。”

    王氏是個心細的,此時見皇後笑便覺得有什麽深意。參了半天就覺皇後是在說自己呆板蒙昧,一問三不知,做不得太子妃。於是又是一陣氣悶,抿著嘴唇愈發不願意說話。

    一時眾人又吃茶用點心,方笑鬧一會兒,前頭走進來一位清寧宮的女官。長得俊眉修目,容光奢豔,雍容大方。如此模樣襯得她身上那條石榴裙都不夠顏色。她是皇後身邊的典讚,賈元春。

    眾命婦進來的時候便是由她引著,見著此等濃豔,不由都多看了兩眼。現在賈元春款款走進來,周身氣派,與宮妃皆是差不離了。

    她姿態大方,蹲伏略是一禮,“宴已備,請諸位入席。”

    皇後含笑先站了起來,各王妃,超品誥命,後跟著四妃各宮貴人,按品而出各家誥命,竟是浩浩蕩蕩,衣衫成錦,珠翠得曲。

    瞧見榮國府太夫人望著賈元春那殷殷眼神,皇後念及其一片慈心,開口道:“元春,你扶著賈老太君。”

    元春滿臉激動,念了一聲是,走到了祖母身邊。

    堂堂國公府的千金,縱是做王妃也使得了。偏她參加了選秀後,落得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哪怕是皇後身邊的女官如何了?在一些人眼裏依舊是伺候人的。

    見著賈老太君握著孫女兒的手,強忍著激動的樣子,眾人唏噓不已。心道皇後既然能感念老人家一片慈愛之心,何不早早做了打算,成就一番姻緣也算是功德一件。

    原來賈元春大選進宮,自然奔著合乎自己身份的位置去的。永嘉帝聽聞此屆秀女之中有榮國公之後,不由想起當初那段跌宕起伏的經曆來,徒然生出照顧功臣之後的仁帝心思。又見這賈元春一身華貴,堪為王子妃,就想把她指給梁煜做昭王妃。

    然後他來找皇後商議的時候,被池皇後笑著拒絕了。

    永嘉帝不解又好笑,自然要問個明白的。

    池皇後的理由很簡單,“國公府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那賈元春我也見過,比之其他人好上一截兒。可是,煜兒不喜歡這樣的,還是等一等吧。”

    永嘉帝哭笑不得,實在搞不懂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的皇後。於是道:“既然如此,就讓她在你宮裏做個女官兒吧。來回命婦瞧見,說不準討回去做新婦。”

    於是,賈元春就留在清寧宮做了典讚。

    同選秀進來的其他女兒各有出路,獨她沒有。賈元春心裏又是苦又是委屈,可皇帝的話傳出來,言語裏透露著她似是有大出路的。隻得安慰著自己咬牙認下,唯在晚間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默默垂淚。

    池皇後對此也是為難不已,她寧願皇帝瞧上了,封賈元春做個貴人妃子。也不要用這麽得罪人的方式把好好的人給困死在宮牆裏。

    偶爾聽得身邊人來報,說賈元春半夜裏偶爾會哭,也對這個小小年紀就離了家的姑娘很是同情。於是皇後對她總是有所優待的。

    賈母好容易見了孫女兒一麵,強忍著沒有落下淚,扶著孫女兒的手臂,隻管問她在宮裏好不好。賈元春哪裏會說不好,自然是主子心慈,左右友善,什麽都好的。

    “這算個什麽樣子,”賈母忍了又忍,握手哀歎,“現在可不就是在熬日頭!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祖母……”賈元春哀哀喚了一聲。

    孫女的如花容顏困頓在寂寞宮牆之中,賈老太太很是心疼。手臂略動了一動,抽出一袋子金裸悄悄塞到賈元春手裏。

    “皇後千秋連帶著宮裏都是喜事兒,咱家倒也有些好處。這些你隻管拿著,先熬過這一陣。皇後是個心慈的,到了時候求一求,或許就能出來了。”

    賈元春接過東西,速速收進袖子裏,含糊點著頭,速速把淚抹了才罷。

    ·

    宴擺麟德殿,永嘉帝此時卻還和眾皇子說話。

    大皇子獻王梁鋒,二皇子太子梁燁,三皇子昭王梁煜,五皇子恭王梁灼,六皇子肅王梁機,七皇子簡王梁沅。凡成年皇子皆到場,幾個年紀還小的,則還各自跟在母妃身邊。

    除卻平日那些老調重彈,永嘉帝倒是說起一件事。

    原是今夏多雷雨,太極宮與掖庭幾處年久失修的宮殿損毀了。這本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可這次不知遭了什麽災,一壞壞了許多處。永嘉帝便起了重修宮宇的念頭。修了太極宮與掖庭,沒道理一旁的東宮沒動靜。於是就要將三處都修鑄起來。

    這話說得輕巧,但動起來的動靜可不是一般小。

    皇帝是心癢難耐,鐵了心要修。太子更是不必說了,這是父皇給的恩典,昭示著自己與其他兄弟不同,話裏話外都念著父皇如何心慈,如何聖明,哄得永嘉帝開懷不已。

    修宮殿鬧得動靜大,少不得被言官說成勞民傷財。

    永嘉帝愛麵子又想要實惠,少不得與兒子們說起這事來。

    上頭太子與永嘉帝說著話,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梁灼湊到梁煜身邊,嘟囔道:“累得給他幹活,我們是一幹兒好處都沒有。”

    肅王顯然也是這樣的想法,低著個頭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梁煜拍了拍兩個弟弟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反倒想起一件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有考試,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