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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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頤書一陣頭疼,揉了揉額角,走上前問梁煜,“你從哪裏過來的?”

    梁煜見他完好無損,略鬆一口氣,答道:“剛從宮裏出來。”

    現場氣氛簡直尷尬到了一定境界,聞頤書覺得今天所有的事都壞在恭王殿下這神來一筆上了。低頭略思一番,若要叫方才那些人誤以為自己和恭王不清不楚,再碰上他們時說起話來,那許多東西就是尋不得了。今日席麵上難得打入了他們的圈子,也不知是否還能套出些別的東西來。

    正這般想著,聞頤書一個抬頭便見池望若有所思地瞧著自己,立刻心道一聲:壞了!

    果真是平日裏散漫慣了,忘記了何為謹小慎微。方才自己不應該用那般熟稔的態度同梁煜說話的。這且好了,原本瞞著拖著不願意晾出去的關係,怕是藏不了多久了。沒見池望的神色已是越來越狐疑了。

    貪杯誤事,貪杯誤事!

    聞頤書在心中大歎,自己主動打破了沉默,說:“這裏說話不便,我們進去吧。”

    於是,五人複又進了隔壁包房,帶著的下仆各自在門口,樓梯口守著。

    五個人裏,一個不明就裏,一個望天心虛,還有三個諱莫如深。好一會兒,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梅喻芝問道:“聞兄,你與……三爺五爺早就認識?”

    聞頤書揉著自己越來越疼的額頭,勉強道:“三爺下江南時,聞某有幸相識。至於五爺,今日第一次見。”

    梁灼立刻奇了,“那你怎麽就憑別人幾句話,就知道是我?”

    方才也隻馮紫英道了一聲不清不楚的五爺,之後聞頤書便是口氣確鑿地喊恭王殿下了。

    聽他這麽問,旁邊的池望梁煜同時歎氣,聞頤書抿著唇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忍了又忍才道:“您與三殿下是兄弟,容貌相似,聞某當不會認錯的。”

    光是五官相似便也罷了,兩兄弟的左眼眼角的同樣位置皆有一顆痣。話雖如此,但兄弟二人的氣質卻決然不同。之前梁煜曾與聞頤書提過,這痣乃是來自於皇後——池皇後的左眼角也有這麽一顆淚痣。

    恭王聽了,哈哈笑道:“我從不覺得自己與阿煜長得像,結果你們都說像,想是我眼神不好。”

    他這般打趣,場麵的氣氛總算是鬆伐了一些。池望的眼睛掃過聞頤書,看向梁煜,問道:“不知殿下,是如何與聞公子相識的?”

    梁煜說:“昔日我下江南巡查,一無所獲。若非頤書相助,我不得交代。”

    短短一句話,便描述出當日的難處來。池望與梁灼自不必說,梅喻芝這個喜好清閑的,都知道當日昭王殿下從江南帶回來的那些東西,一下子扳倒了多少人。也是因為這個,導致太子公開與自己這位弟弟反目了。原本在暗處的站隊,現在已經發展到了明麵上。

    “此間曲折,實在一言難盡,日後若有機會再與你們細說,”梁煜草草將話題掩過,又解釋了一番,“頤書現在無官身,在京城舉目無親。阿灼方才傳了這麽一番話給我,我也是嚇了一跳,急急便過來了。”

    這話與其是說給池望聽的,不如說是解釋給梅喻芝聽的。因為池望鐵定不信,獨梅喻芝這樣單純的才會信。果不其然,他立刻稱讚其梁煜待友真誠等話。

    至於池望這頭,現在的時間場合都不合適,自當到了安全之所才好了斷清楚。雖說聞頤書的暴露是遲早的事情,但這和他們預想的場景都不太一樣。一個搞不好,在池望心中,聞頤書就會成那等以色惑君的佞臣孌寵——著實需要捋一捋說辭才好。

    在場五人之中,有三人略有心事,獨梁灼梅喻芝二人歡欣不已。一個是終於見到了話裏的人,算是滿足了好奇心。日後皇後問起來,他可終於有了插話的機會。還有一個嘛,與一直想要結交的人以這種方式相遇,且一見麵就能熟絡起來,可不是又奇又喜。

    接下來便是梁灼梅喻芝一直在說話,聞頤書有心化解尷尬,自然打起了精神應付。隻是方才席麵上飲了酒,到後頭實在支撐不住,方站起來說要告辭了。

    再一問,梅府與貓耳胡同相去不遠。聞頤書眼角餘光掃過另三人,心中了然,便道:“既如此,梅兄可要回去?正好你我同路。”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梅喻芝歡喜,站起來便與好友,與兩位王爺告辭。

    聞頤書笑道:“不過是我見梅兄見識不凡,談吐有物,尋個機會多親近罷了。梅兄可不要嫌聞某粗鄙。”

    “怎會如此!”梅喻芝開顏道,“能與聞兄相識,正是在下的榮幸!”

    說著,二人禮貌同另三人告辭,相攜而出。

    兩個人剛關上門,這酒樓包房中熱烈的氣氛便冷了下來,沉默得有些嚇人。梁灼實在不敢做小舅舅與兄長之間交鋒的炮灰,摸了摸鼻子就想溜走。

    結果,池望一句:“坐下!”

    嚇得梁灼一屁股砸在椅子上不敢站起來,眼觀鼻,鼻觀心,當自己不存在。

    池望眼神發寒看向梁煜,因為氣到了極致,言語之中已然忘了君臣的尊卑,“現在人也已經走了,殿下不說一說到底怎麽回事麽?”

    一陣沉默,梁灼瞥了瞥自己的兄長,心虛地開口:“那個,小舅舅,你就別問了……”

    “為何不問,”池望反問,“若不是今日,我倒不知昭王殿下何時尋了個心上人!”

    梁灼立刻苦了臉,心裏和臉上一起苦,“都是我的錯。”

    “與你無關,”梁煜在沉默幾息後開口,“此處不方便,去我府上談吧。”

    見他這般淡定,池望不由又是一陣氣悶。瞧這架勢,梁灼是早就知道內情,且不知皇後知不知道。若是這位也曉得,還由著梁煜亂來,池望大概是要反思一下池家的家教了。

    忍了幾瞬,池望忽然泄氣,鐵青著臉先走出了酒樓包間。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昭王府。池望氣得都忘了自己是客人了,推開梁煜的書房才反應過來自己逾越了。忙道了得罪,待梁煜坐下才有動作。

    見他一副頭都要炸開的模樣,梁煜道:“舅舅不必生氣,坐下說話吧。”

    池望動作一頓,眼神微凝,直視梁煜,“你隻有在有求於我時,才會叫我舅舅。”

    大約是一句舅舅緩和了驟然聚攏的怒意。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幾遭下來,池望也沒有那般生氣了,歎了一聲:“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於是梁煜三言兩語將他與聞頤書的相遇相識略說了一邊。忽略掉那些細節的旖旎,昭王殿下敘述起此等風月事時,簡直可以撐得上是無趣無味。

    恭王支著耳朵聽了一段兒,發現就沒了,瞬間失望無比。還以為自家哥哥這老房子著火有多起浪呢,想不到籠統十句話就沒了。

    “就這樣?!”

    梁灼大歎,然後反應過來這話不是從自己嘴裏發出的。他看向小舅舅,發現池望也是一臉不可置信,於是道:“是吧,我也覺得太潦草了。三哥,你好歹說得……情意綿綿一些啊。”

    池望額頭蹦出青筋,徹底忘了君臣,衝著梁灼咆哮:“你閉嘴!”

    梁灼乖乖閉嘴了。

    “不過是幾日相處,不過是一場交易,就叫你,就叫你……”饒是文采斐然如池望,他此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描述,“……竟就叫你認定了一個人,非他不可了!”

    梁煜抬起頭直視過去,堅定道:“我隻要他。”

    “他,他是個男人!”池望怒吼起來,“梁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知不知道你要爭的是什麽!”

    “我知道,”梁煜神色平淡,話語不見任何動搖,“皇位我要,頤書我也要,此二者沒有衝突。”

    池望冷笑:“你若身後無人,那皇位便與你無緣!”

    梁煜道:“有阿灼在,無妨。”

    恭王殿下立時噴了一地茶水,池望氣得直接摔門而出。

    梁灼咳得驚天動地,差點把自己的肺給咳出來。老半天才直起身子,對著自己的兄弟豎大拇指,“阿煜,你牛啊。”

    梁煜冷淡瞥他一眼,“聒噪。”

    “成成成,”梁灼舉起雙手,“我說,阿望被你氣走了哎,你不怕他告訴了大舅舅,大舅舅抄雞毛撣子來收拾你?”

    “瞻遠不是這等沒分寸的人,”梁煜似是真的不擔心,說完繼續打擊弟弟,“他不像你……”

    恭王殿下這下明白了,自己的哥哥還是怨自己今兒多事了,現在在遷怒了。一時覺得有些好笑,軟著背癱倒在圈椅裏,悠悠然道:“我說哥,你那小心肝兒其實不想見我們吧。”

    梁煜終於肯直視自己的弟弟了,“你故意的?”

    “那沒有!”梁灼立刻舉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慢慢解釋起來,“隻是後頭忽然想到而已。他來京這般久了,若是有心,我都領著他四九城裏逛遍了。至於現在見一回,都仿佛炸了油鍋似的?而方才嘛,他似乎也不是很樂意見到我們的樣子。你來了之後,你們兩人說話有超過五句嗎?明顯一副不想叫我,叫池望多察覺你們關係的意思。”

    見兄長沉默,梁灼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頓時歎息幾回,感慨起自己兄長情路坎坷,便安慰道:“反正你也在猶豫怎麽叫瞻遠叫舅舅知曉你的心思。這次雖然猝不及防,說不得也是因禍得福。一劑猛捶下去,說不得以瞻遠那操心性子,還會幫你出謀劃策呢,你就別操心了……”

    兄弟這一番話說的不無道理,梁煜想想方才自己所言。雖然語句態度強硬,但句句都是出自肺腑,沒有一絲做偽猶豫。現在想來,他想說那番話其實已經很久了。今日一吐為盡,著實有大為暢快之感!

    但願這一劑猛捶下去,當真能管用了。

    ·

    聞頤書帶著笑將梅喻芝好生送了回去,馬車剛到了胡同口,他猛然掀開了車簾子,趴在車弦上大吐特吐,直到將中午灌下去的那些個黃湯全都吐光了才了事。

    旁邊幾個山臉色都嚇白了,嘴裏叫著爺,這個扶人那個遞水,好懸把人給拉回了車裏。用了鬆軟的靠枕給鋪設舒服,把這嬌貴的公子爺扶到上頭。

    躺下後,聞頤書猶覺天旋地轉,閉著眼不說話。旁頭泰山給了自己一巴掌,哭道:“怨我,拉得這般快作甚!”

    “怨你什麽,”聞頤書啞著嗓子道,“虧得快一些,否則便是人前丟臉。”

    他中午喝多了酒,沒吃什麽東西。又費心和一幫人周旋,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莫名扯了局。一氣一怒,一急一焦,百般糅雜到一塊兒,一上車就已經受不了了。虧得聞頤書耐力驚人,竟能一路談笑風生,不叫同車的梅喻芝察覺分毫不對。

    “爺,你還好吧,”華山期期艾艾地湊上來。

    “無妨,”聞頤書有氣無力地擺手,餘光瞥見方才拿上去煮酒的掐絲紫金小壺便一陣煩悶,指著道:“這個串味了,我不要它,賞你們了。”

    華山恒山對視一眼,伸手把小壺拎過來藏到了身後。

    年紀大一些的廬山湊過來,道:“爺忍一會兒?前頭就到家了。”

    見聞頤書點頭,廬山對泰山說:“你拉得穩一些,平一些。”

    泰山忙應了一聲,將那韁繩在手掌上轉了幾圈,才微微一抖示意馬兒拉車。

    直直進了大門內,早得了消息的天池叫廚下熱了棗兒粳米粥,野雞瓜齏一碟子。又有應時節的鮮花小點,做得細軟香甜,入口即化,撒了細細的白砂糖端上來。聞頤書伴著吃了一碗粥,並三四塊點心才覺得胃裏舒服一些。

    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維也清醒了一些。

    “可真是不妙。”聞頤書自言自語著,“這算是被迫出櫃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應付。”

    洞庭從外頭進來,“什麽櫃?大爺要找什麽。”

    聞頤書笑道:“哪裏是我要找什麽,是我待在櫃子裏好好的,被人拽出去了。”

    “又說的什麽胡話,我可不懂,”洞庭指了指門口道,“孫管家來了,似是有急事呢。”

    “他怎麽來了,”聞頤書詫異起來,隻覺得今天一遭接著一遭的,不打招呼,總愛出其不意。低頭在領子上聞了聞,不曾有什麽異味,便叫快快請進來。

    孫興老管家一頭紮進屋內,臉色有些發急,見到聞頤書竟難得少了寒暄,沒說那些個回憶以前的話。略做了一個潦草的揖,便道:“爺,姑娘那頭出了些事兒。”

    聽到事關妹妹,聞頤書最後那點暈眩徹底都飛了,直接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老管家道:“大小算個白事,姑娘的師父昨晚上一口氣沒上來,憋了半宿,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大姑娘一個人在城外……”

    這話還不曾說完,聞頤書的瞳孔就一陣劇烈收縮。原著裏妙玉師父的逝世乃是妙玉悲劇的起點。他雖然知道這事,但因為書中對妙玉的描寫實在太少了,便一直捉不住關鍵的點。現在竟就這般赤_裸裸地來了。

    聞頤書的思緒瞬間亂成一坨棉花,充塞在他的腦子裏。他連想都來不及,直接高聲叫喊起來:“備馬!去城外!”

    說著也不等人應答,自己直接推門大步跨了出去。

    從貓耳胡同到長安西郊,原本要小半個時辰的路程。現在被著急的聞頤書直接縮到了兩刻鍾。他把幾個下人遠遠甩在身後,風馳電掣一般衝到了牟尼院。院中的大師們原不讓他進去,隻說沒有這般不得招呼就把一個男子帶進尼姑院裏的。

    聞頤書忍下心中焦急,賠著笑臉一五一十說了許多話,左右很是哀求了一番。出家人慈悲為懷,見他護妹心切,便叫人把他領去了後院。

    方進了小院,金黃的銀杏葉子忽而隨風而至,直將聞頤書的眼前染成了一道不屬於塵世裏的顏色。他忽而有些癡,又馬上反應過來。

    三兩步走進去,卻見妹妹正擦拭著眼睛,從房內出來。

    見到他來,妙玉原本收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哽咽道了一聲:“哥哥。”

    “妹妹莫哭,”聞頤書上前攙扶住她,遞了一塊帕子上去,想想又替人擦了,“有哥哥在,別怕。”

    得他這樣一句話,聞芷真是什麽驚惶的心都沒有了。當初父母離世時,她的兄長就是這樣告訴自己不要怕,然後叫她不曾受了半點風雨侵擾。如今,亦是一模一樣的場景。

    這等親近叫聞芷有些不好意思,略退了一步,穩住了儀態才道:“師父瞧著,似是馬上要脫離苦海了。我一切皆好,哥哥不必這樣費心趕來。”

    聞頤書看她一眼,說:“你哪怕是掉了一根頭發,在我這裏也是大事。慈航師太可睡了?若沒有可方便一見?”

    聞芷一直知道哥哥不喜歡自己師父的,如此主動要見怕是有大事,於是道:“我出來時倒也醒著,隻是……”

    猶豫了一下,繼續道:“隻是瞧著精神一般,哥哥若有什麽話,不妨緩著些說。”

    聞頤書了然,說了一聲我知道了,竟也不敲門直接進去了。聞芷見他這般進去,便覺有些不好。剛想叫住他,可門已經關上了。隻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著裏頭似乎沒有不對的動靜,才略挪小步,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

    這裏的廂房很小,卻因為沒有擺放什麽東西而顯得空曠。慈航師太就窩在朝南的炕上,身上蓋著棉被,蠟黃的臉上泛著十分病態的酡紅色。

    她就快要離世了——聞頤書認識到了這一點。

    可是他完全沒有馬上就要結束的感覺,反而生出一股劇烈的危機感。

    仿佛這床上躺著的不是一個突發急病的人,而是未知的災難。

    聞頤書正恍惚著,炕上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慈航師太嘶啞的聲音響起:“聞蘭若帶著一身酒肉之氣來到佛門清靜地,實在有些不妥。”

    聽到這話,聞頤書一愣,笑道:“師太好靈的鼻子。”

    “出家之人,對這些總是要在意一點,”慈航咳嗽著,微微轉動腦袋,“可否幫個忙,將我扶起來?”

    聞頤書上前,動作輕柔地將人扶起。尋了枕頭來,叫她靠好,“師太瞧著精神尚可,想來馬上就大好了。”

    慈航搖著頭,“不過是吃了人參,激起來的。”

    聞頤書往旁邊一瞧,果然見到一個空掉的藥碗。想是聞芷見著師父不好,情急之下,便把兄長給她的人參給用了。可瞧慈航這等症狀,人參吃了反倒比不吃還要壞一些。

    “你也別多想,若是不吃這藥,我也沒有力氣與你這樣說話,”慈航的眼皮耷拉下來,艱難地保持著清醒,“你比我想的,來的還要快一些。”

    聞頤書抿著嘴不說話,臉色發青。良久才忽然哼笑出來,恢複了一貫的不正經模樣,“師父擅扶乩,可堪天命玄機,可算過自己今日這一遭?”

    話說的難聽,但慈航修行一生,已然不會被這等幼稚的話激怒,隻平淡道:“生老病死皆是常理,早也來晚也來,何須特意算卜呢。”

    “四大皆空,師父果然好境界,”聞頤書接著說,“隻是我始終是個俗的,師父您既然馬上要登極樂,不若留下些遺澤恩惠,好指點迷津,叫吾等早日脫離苦海。”

    慈航睜開眼睛:“你想讓我算什麽?”

    聞頤書直視她,一字一句地說:“便算您走後,我妹妹的去處。”

    “原來如此,”慈航似是明白了什麽一般歎著氣,“你如此執泥於以往又是何必。”

    聞頤書不理,隻道:“師太可還記得父母親族?”

    “……我自幼出家,塵緣了斷,”慈航道。

    “那便了了,”聞頤書一攤手,神情無比冷漠,“你永遠都不懂的事,又何必執泥插足?”

    慈航被正麵截斷了話頭,一陣無語,心情起伏之間猛咳了兩聲。

    聞頤書冷哼,不耐煩道:“師父算不算?”

    “還請幫忙取了東西來。”

    按照慈航的指示,聞頤書在一個老舊的櫃子取了扶乩的物什出來。到底是些什麽他也不知道,隻看得明白一個龜甲,許多竹簽。慈航拿到東西,盤腿做好,雙手合十默默念了許多話。想來這等窺探天機的舉動是不妥的,要好好地向上天告罪。

    來回念了三番,慈航開始動作。隻聽得銅板砸在案上幾聲脆響,龜甲震動,似是無比玄妙。聞頤書死死盯著慈航動作,仿佛要從裏麵抓住一點扼住命運的機會。

    卦已生成,慈航師太原本肅穆淡定的眉目出現了一絲裂痕。

    聞頤書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神態的變化,笑了起來,“還請師父明示。”

    慈航猶豫著:“這卦象……”

    妙玉既然是慈航的弟子,她自然為之考慮許多。每到那等重要的年歲皆是會為弟子算上一卦。昨晚上慈航突發病,自感命不久矣。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為弟子卜卦。然而,這越卜便越是與之前的安排大相徑庭。

    慈航大為不解,卜算了許久,終於認定所有的變故都出在了聞頤書身上。這個人分明是早衰之相,分明該是在三年之前就死於非命。可如今卻是打破了原本的命數,朝著不可捉摸的方向前去。連帶著妙玉的命數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此等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妙玉命途的改變,連帶影響的人可不是一兩個便就罷了的。

    聞頤書見慈航一直不說話,心中愈發篤定。一種難以描述的掌控感叫他開懷,原本茫然的心緒也變得有了底氣。

    “師父不說話,那不妨叫弟子猜上一猜,”他十分不忌諱地從慈航手裏將那古舊的龜甲拿過來,細長的手指循著上頭的紋路,“師父原本給妹妹卜的卦象,乃是在您身後不宜回鄉,隻管留在此處,自有她的造化……是嗎?”

    此時,慈航所有的淡然悉數瓦解,震驚地瞧著聞頤書,哆嗦著嘴唇:“你,你……你如何知道!?”

    聞頤書不答這話,依然接著說:“隻是因有了我,妹妹的前路您便看不清了。所以,從小到大,您就攔著不叫我見妹妹。是不是這樣?”

    “天命……自有定數……”慈航艱難地掙紮著。

    “是嗎?”聞頤書嗬嗬冷笑,將手裏的龜甲一下扔到了慈航麵前,“那麽還請師父告訴我,這次的卦上寫了什麽。”

    出家人不打誑語,慈航的額角滲出滴滴冷汗,在巨大的壓力下,她痛苦道:“歸鄉留京皆是……皆是大吉之選。”

    “多謝師父解惑!”聞頤書猛地站起來高聲謝過,大力打開了緊閉的房門。那熱烈的陽光照射進來,將此處所有的黑暗陰晦悉數驅散了幹淨。

    他站在塵光裏迎接人世的眷顧,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用一點餘光憐憫差一點被掌控的人生,淡然而道:“望師父一路走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喝喜酒是在蘇州,可是好遺憾,沒去設定的姑蘇區瞧一瞧。好歹來了兒子家鄉嗷~

    這章沒寫完,太晚了,實在困,明天更新依舊在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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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完,另外二十章現在能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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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之斷章坑害自己,今天繼續更新在這裏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