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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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個人的離世而感到無比喜悅,此話聽起來當真是無比可笑。

    但是當聞頤書走出這方暗沉的房間時,他真的覺得整個天地都清朗通明。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籠罩著他的全身。仿佛是腳腕上的枷鎖崩斷,他終於沒有被囚禁在既定的命運之中。

    聞頤書該是不信命的,可他有時覺得自己是最信命的。

    這個世界的前途未知,但有無數的女兒家的命途卻早已被寫在了一卷卷文意縹緲的司簿上。那些詩句那些畫,尚有許多不曾被解開。可她們殊途同歸,最終不過薄命二字。就這樣兩個字,所有的青春年華,美貌光榮都顯辜負。

    聞頤書不喜歡慈航,乃是因為她這個做師父的,絲毫不念半點情意。

    她叫徒弟莫要回鄉,在京城等造化。可就算是天命不可測,以慈航之能怎麽會不知道那前路有多險惡。可她就叫妙玉不要回去,就隻給了弟子一種選擇——慈航看到的選擇。

    不過也就短短三年,他那妹妹便陷落煙花巷裏,最終沒有逃開一直躲避著的汙穢場。

    什麽天威難測,就那玩弄世人的天威也能掩蓋掉出家人的慈悲心。叫她作壁上觀,真成了廟裏那等呆板僵硬的泥塑佛了嗎?!

    便是那瘋瘋癲癲的一僧一道,也曾透露過些許預言給香菱給黛玉。偏就她慈航對著從小相處的徒弟這般自以為是。虧得聞家之前還一直捐資玄墓寺,每月初一十五的香油錢都給最高份的。哪怕是現在想來,聞頤書依舊氣得牙根癢癢。

    慈航要死了,在另一種天意的選擇下,懦弱地吐露了既定命運被打破的預兆。聞頤書怎麽能不開心呢?

    這個消息叫聞頤書今日一天的鬱悶全都一掃而空,簡直舒心的不得了。他對著郎朗青天,胸中一片澎湃。餘光微微掃,卻見妹妹步步生蓮地過來,忙把臉上的微笑收起來。

    “怎麽過來了?不多歇會兒?鬧了半宿不累?睡不著,要不和哥哥回家去?”

    聞芷被一連串要不要,好不好的砸得一陣頭暈,忙道:“哥哥可歇一會兒吧,平日裏天池幾個都捂著哥哥的嘴,不叫說話的?”

    聞頤書一笑,心道: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因為心情太好才這般的吧。

    聞芷瞧了瞧那緊閉的房門,臉上浮現出猶豫之色,略等了一會兒才道:“哥哥方才說回家去……我,當真能回去?”

    瞧妹妹這樣猶猶豫豫的模樣,聞頤書一陣心疼,忙道:“如何不能回去?等……等這裏事情了了,哥哥抬八抬大轎來親自駝你回家。家裏最大最好的院子留給你,一屋子放你的書,一屋子放你的茶,一屋子放你的琴棋書畫!”

    聞芷原本是憂愁的,可現在忍不住笑。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下來了。低頭拿帕子拭掉眼淚,她道:“盡胡說呢,那貓耳胡同哪有這般大……”

    聞頤書接過妹妹的帕子替她擦臉,收起嬉皮笑臉,“我們不去貓耳胡同,我們回家,回聞家。”

    聞芷心頭大震,猛地抬頭,“你說的可是真!可,可是……”

    她結結巴巴的,有滿腔的顧慮,可又全被期待給壓了下去。

    “自然真,”聞頤書點點頭,麵上表情輕鬆,一絲假都不見,“好妹妹,你的病早就好了,如何回不得家?”

    而且你哥現在抱的大腿粗,怎麽著也夠他兄妹倆在長安城橫著走了——當然這話,聞頤書沒有講出來。

    聞芷小時體弱多病,尋了許多醫藥不見好,唯親自代發修行才好起來。然而,這些年調養過來,什麽不好的地方都好了,哪裏還需得過的那般辛苦。不過是聞家倒了之後,一些人為了沒有後顧之憂,便老有斬草除根之舉。

    聞頤書一邊提防著他們,一邊保護妹妹,實在有些分_身乏術。叫妹妹躲在玄墓寺,二人不常接近。就算是入京也都是分開走的。繼續代發修行不過是借口罷了。

    但是現在,聞頤書滿腔信念,一點害怕顧慮都沒有了,怎麽說也要把妹妹接回去,不叫她繼續吃苦了。若問聞芷她想不想回去?能回到唯一的親人身邊,她怎麽可能不想!

    見妹妹滿臉茫然,不過下意識點頭,聞頤書道:“你也別擔心,我問過你師父了,她說你可以回去。如今你二人師徒緣分也倒盡頭了,這幾日便盡盡孝吧。”

    得了這一句話,聞芷心裏最後一點小小的猶豫都沒有了,綻開清麗的笑容道:“好,我和你回去。”

    聞頤書展顏,拍了拍妹妹的頭頂,“這兩日我便留在這裏,有什麽事交給我便好。”

    說著,兄妹二人又淺聊兩句,各自尋忙去了。

    聞頤書磨著此處管事的師父,硬是把自己給磨著留下來了。管事的心慈念著他年紀不大,還要照顧妹妹,答應得也不算勉強。不過在送走慈航之前,聞頤書不能出院子,畢竟此處不方便。

    他當然是都答應的,一句話就叫泰山廬山把西湖莫愁給送過來了。為什麽不叫天池和洞庭?他道:“天池是要管大事的,洞庭太吵了,佛祖會不高興。”

    這話傳到洞庭耳朵裏,聞頤書回去後七天,人都沒搭理他。

    慈航是二日夜裏走的,走的時候不安穩。聞頤書站在房間一角,聽著炕上急促的粗喘聲,心道自己的到來,乃是送了一張催命符來。

    妙玉因為早有準備,此時也不慌亂,井井有條地送走了師父。師徒養育一場,她還是很難過的。見到慈航閉眼,便是天生的清冷性子,還是趴在床頭好生哭了一場。西湖和莫愁兩個立刻上去寬慰勸說著。

    聞頤書怕她哭壞眼睛,忙使眼色叫她們把妹妹扶出去。

    一會兒,牟尼院的人進來。清洗換衣,收殮裝棺,抬入佛堂。又按照佛家的規矩,做了多少天法事,誦的什麽經,念的什麽佛,此處便不一一贅述了。

    可說是連夜把人送走,實在有些累人。可也不知聞頤書體內什麽根骨在作祟,他竟是一點兒都不困,整日神采奕奕。能把妹妹接回去,沒有比這更叫他歡喜的事情。

    雖然,在原本的打算裏,聞頤書是要新皇登基之後,萬事安妥了才有預備這麽做。但現在他是什麽都不顧了,說什麽也要一家團聚。

    這說一套做一套,有頭沒尾,還真是這紈絝的作風。

    “其實也是小心謹慎過了頭了,”聞頤書得意忘形,和那棵巨大的銀杏樹說話,“現在這個時段,早點兒回去又怎麽樣了!而且我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幹嘛藏著掖著,你說是不是?”

    大樹無聲,唯有枝葉略擺,聞頤書笑:“我就當你是在認同我了。”

    他原本有些太信命了,捉著外來穿越掌握的資料,一直在關心著榮國府的賈元春入了哪家皇子府。可他從薛蟠那裏旁敲側擊地問道,那賈元春還在皇後宮裏做宮女呢,一時也有些傻了——這算個什麽事兒啊?

    隻是再多的□□,薛蟠也不知道了。憋了半晌,聞頤書隻好去問梁煜。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問的很迂回。可現在聞頤書那臭脾氣,明明是他在作問,卻搞得梁煜欠他似的。昭王殿下定定瞧了聞頤書一眼,確認這家夥不是亂聽說了什麽胡亂吃醋,才略道此事經過。

    聞頤書聽完,一陣心虛,摸了摸鼻子:這賈元春的皇妃命,可別是被自己給亂揮翅膀給扇沒了吧!

    可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沒這麽大本事,也沒那麽大魅力,便拋開這個想法,愁起別的來。

    如果這賈元春不封賢德妃,不省親了。那拿重宇別院的大觀園從哪裏來?不把榮國府連帶著一排老世家家底掏空,哪能催得他們山崩地裂?

    可再一想,聞頤書了然:這個世間除了既定的命途,還有法理!

    憑著他們做的那些事,自有人間的公道去製裁!

    他之前所想不過是鑽進了牛角尖,自己踏入了死胡同罷了。

    “所以說,封建迷信要不得,”聞頤書搖頭晃腦地敲了敲銀杏的樹幹,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告辭的手勢。

    他說:“我走了,以後可能也不會再來了。這裏你便守著吧,我還是覺得外頭的世界人物要比這兒精彩,好玩許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妙玉結局猜想,囉嗦兩句:我是支持妙玉流落到風塵的。

    1.《紅樓夢》是一本世俗小說,是給人看的!是要人看懂的!曹雪芹先生在創作的時候,會選擇很多代表性極強的比喻,和約定俗成的用語。比如他把寶釵比楊玉環,黛玉比西子。這樣一比,人們就很明白地了解人物形象。所以,為什麽風塵肮髒違心願,就不能是理解的風塵?

    2.程高二人續書,並非是自己瞎寫啊。他們是根據曹雪芹殘搞並一眾流傳的抄本搞整理而來的。所以裏麵有些人物的結局細節上不夠高明,但整體方向不會錯的。脂批說妙玉屈從枯骨,有些紅學家為了顯示自己很高端,非說這個枯骨是指劉姥姥——沒錯,我說的就是劉心武。對於這個觀點,我隻想說:個腦洞大的,精衛來了都填不上。曹公都寫巧姐被人賣到勾欄院然後被救出,憑毛妙玉的結局就得很玄幻了?

    3,上麵這個,大家不要覺得我很希望妙玉流落風塵= =脂批那句屈從枯骨,後頭還有一句:瓜州渡口各相勸。同誌們,瓜州渡口啊!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啊,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地方啊!曹公創作的時候受了大量世俗曲樂故事的影響的,用梗用的飛起啊!瓜州渡口就是個風塵女子奇幻故事大集的地方。

    4.解釋一下欲潔何曾潔吧。妙玉是個品性十分高潔的人,還有潔癖。她原不想出家,可被迫出家,又嫌棄世俗汙穢留在佛門,想要“潔”。可是自古以來的尼姑庵就不是一個什麽好地方,多的是暗娼藏匿地。紅樓夢裏的尼姑庵幾乎沒一個好的,藏汙納垢,一點兒不清淨。所以,欲潔何曾潔啊!是妙玉到哪裏都找不到自己的潔淨。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最厭惡最痛恨的結局,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這特麽才是悲劇啊!

    ↑↑↑,囉嗦幾句別嫌棄。關於一僧一道對黛玉寶釵的區別對待,咱們下期再講= =(並不想聽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