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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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頤書今兒是和梁灼約好的一起去新館內坐鎮的。梁灼把池望, 梅喻芝, 還有身體一直不好隻在天氣暖和了才出來活動的簡王梁沅也一起叫上了。

    上一次驟然相見,彼此都很尷尬, 他有心化解。池望被姐姐教訓了一番,他道不好對一個人輕易下結論, 於是想再見一見聞頤書。而梅喻芝此人純良溫和,聽說是和新認識的朋友相會,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此時新館的取名造勢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今天把那噱頭又提了一番,果然客來如雲。人一多便要出錯, 聞頤書有些不放心, 提前了幾個時辰往後門入內, 預備親自巡視。

    結果剛從車上下來, 就看到那一僧一道在門口踮腳張望。華山本以為二人是討飯來, 想要上前驅趕卻被聞頤書抬手攔住, 正巧那二人轉過身來。

    六目相對,一瞬間全都明了了。

    聞頤書眼波一轉, 綻開了笑容, “二位大師好啊, 用了飯不曾?我家新開的館兒, 要不要嚐嚐鮮?”

    華山奇異於自家公子突然的精神抖擻, 心中正疑惑,就聽聞頤書高聲喊把廚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嚇得華山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心道大爺又犯了什麽奇怪毛病了。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 皆笑道:“多謝施主款待!我二人腹中饑餓久矣。”

    本來他二人還打算吃飯的時候和這位公子打打機鋒,結果那燙鍋小爐一上來,他們就連開口的意願都沒有了。隻吃的肥油滿嘴,意猶未盡。

    聞頤書就蹲在一邊看著二人吃,還很好心地給兩人夾菜。看得華山慘不忍睹,覺得自己今天出門沒帶對眼睛和腦子。

    且又是一輪,一僧一道吃得腹中飽漲,不得不叉著腿仰著頭坐著,頻頻打嗝。聞頤書牽過旁邊一條木板凳,左腳腳脖子架在右腿上,前袍一甩,整一個坐沒坐相的流氓紈絝。

    他道:“兩位,是特意來找我的?”

    那瘌頭和尚搔了搔頭皮,撓下一層碎屑,抽了抽鼻子說,“我倆遊蕩世間,瞧著熱鬧就想去湊一湊。今兒見著好大一個熱鬧,當然要趕來瞧了!”

    “那這熱鬧是好,還是壞?”聞頤書反問。

    “好熱鬧,好大一個熱鬧,”跛足道人像是喝醉了,抽風似的喊起來,“妙哉妙哉,奇哉奇哉!”

    聞頤書了然,依舊隻問:“兩位師傅不怪我不服天意,執意與天爭?”

    “天?”一僧一道二人睜開眼,精光四射,“你來了便是天意,不來也是天意。天要爭什麽,你要爭什麽?施主啊,您來瞧!”

    二人發出一陣奇怪的唱腔,隨地打著轉兒,“你瞧前頭來來往往,好是不好?”

    聞頤書眯起眼睛,“人間煙火,自然是好。”

    “若是一把火燒沒了,且叫爭煩死了人,好是不好?”

    “自然是不好。”

    “偏死了不愁明日吃穿,不憂孤身一人無處落腳,好是不好?”

    想到那首著名的《好了歌》,聞頤書幾乎要笑出來了,一台下巴傲道:“瀟灑自在,如何不好!”

    “這便成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皆是虛妄,皆是虛妄,何須執著。”二人同時念一聲號,掐著手中珠串默默道。

    “原來如此,”聞頤書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既然如此,二位大師為何時時給出指點,卻不直接渡人苦難呢?”

    他們看到香菱時給出那首預言的事,特意警告了林家不要讓林黛玉見外姓人。給了薛寶釵金鎖,通了寶玉靈光,救下鳳姐寶玉性命。甚至那個猥瑣的賈瑞,也大發慈悲給了風月寶鑒救苦救難。可偏是誰的最後結局都沒改變,這點恩澤實在可有可無。

    道人和尚搖搖頭,故作神秘地說:“公子可知,世情不過半部書,你讀了信了也罷了。讀了不信,忘了也自有歸處。”

    聞頤書心中冷笑:可不就是半部書麽?正是一次又一次錯過了預警,那一棟廣麗危樓便塌了,叫一眾美人也在裏頭灰飛煙滅,做了落灰的紅顏枯骨。曾經可以救,卻在無意間錯失,這才是悲劇的真諦之一。

    但他始終身在局中,實在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感慨白茫茫大地真幹淨背後的看破塵世的讖語。他還要在人世裏討活,急需確認的就是這兩位官方蓋戳的方外人世不會出來攪局。

    如今看來,兩位就隻是個看熱鬧的。除了偶爾調皮地小小劇透一下,基本不幹什麽。而且大概因為外形實在太猥瑣,小小的劇透也沒有人相信。

    這一頓飯,請得還挺值。

    既然不是敵人,那就可以好好說話了,聞頤書剛想準備和這一僧一道聊聊詩詞歌賦,談談人生哲學。這二人卻是酒足飯飽打算跑了。

    聞頤書忙攔住他們,問道:“小可雖是個不學無術的,卻也知道那什麽三生石是坐落在忘川邊上的。且不知你們那塊三生石旁邊可也有一座橋?”

    聽罷,一僧一道哈哈大笑三聲,留下一句:“施主珍重!”

    便化作一陣怪風不見了。

    聞頤書瞧著那空蕩蕩的大門,陷入恍惚神思:那溫柔富貴,豔豔滿畫樓是不是真的,還隻是青麵獠牙厲鬼,陰森鬼氣閻羅?故作高深薄命司抑或隻是人間厚厚生死簿上脆弱而渺小的一部分呢。三十三重天也許就是十八層地府罷了。

    從剛才談話開始就仿佛昏睡了過去的華山一個激靈醒過來,滿臉呆滯瞧著麵前的空碗空盤。疑惑不已:這都什麽時候走的?屬兔子的嗎,跑得這樣快?

    又見聞頤書還望著門口,臉上似有惆悵立刻嚇了一跳,顫顫巍巍地過去,“大爺,你沒事兒吧?”

    聞頤書轉過來瞧著華山,難得沒有語出嘲弄,隻道:“我能有什麽事?”說罷又問:“裏頭怎麽樣了?”

    正問著,前頭看場子的掌櫃邁著胖腿跑進來,“爺,您的客人都到齊了,前頭也足夠熱鬧了。”

    “足夠熱鬧就成,你盯著廚下手腳利落一些,東西弄得幹淨一些。今兒咱賺筆大,做得好,爺給你們賞!”

    掌櫃的歡喜地欸了一聲,撒腿跑去吩咐做事了。

    聞頤書瞧了瞧自己沾灰的袍角,搖頭道:“這身衣服不能見客。”

    旁邊華山插嘴:“天池姐姐曉得爺今兒要進廚裏,少不得一身油汙。特意備了一件袍子叫我帶著。”

    “天池做事總是這般細心,”聞頤書滿意地點點頭,叫把衣裳取來。卻是一件草色菱紋緞銀,甚有生機之氣。他覺得不錯,由華山伺候著換好,抬腳自去見客不提。

    繞過人群後頭上了二樓,卻發現梁灼一行人沒在裏頭等著,反倒是搬了幾條凳子出來,津津有味地瞧著下頭爭鬧。那模樣,就差一把瓜子兒了。

    聞頤書哭笑不得,走過去問道:“怎麽在這兒坐著不進去?一股悶味不嫌?”

    梁灼本在指點江山呢,見他來立刻喲嗬一聲,拉著旁邊一個瞧著有些瘦弱的少年道:“阿沅,看,這就是這家館兒的老板。”

    又向聞頤書介紹,“頤書,這是我七弟,阿沅。你可以叫他,呃……”

    聞頤書微笑:“我屬兔。”

    簡王梁沅也笑:“巧了,我也屬兔。”

    “阿沅是三月初的生日,你呢?”

    “我生在花朝,倒是大上幾日。”

    “哈哈哈,那阿沅便也是你弟弟了。阿沅,這裏你最小呢!”

    簡王正為那一句“也是你弟弟”感到驚愕,但不好表露太過,隻是有些訝異地瞧了五哥一眼,繼而笑道:“確實我最小了。”

    “那便是了,”梁灼點點頭,指著說,“以後頤書你也叫他阿沅吧。”

    聞頤書無奈地歎了口氣,朝梁沅拱了拱手,稱呼了一聲:“七爺。”

    那頭梅喻芝衝著三人招手,“你們定個什麽稱呼這麽久,快來,這好幾個好名字呢。頤書你看上哪個了?”

    “正是呢!”梁灼附和道,“你快說,你瞧上哪個了。悄悄與我們說,我們去下注!瞧見沒,那頭開賭局了。”

    “你們覺得哪個好?”聞頤書微笑。

    梅喻芝點著下麵說:“我覺得 ‘絕鮮’二字妙極,偏阿望覺得 ‘唐辛樓’好。”

    “我倒覺得這兩個都偏味兒了,光有味不有意。那是哪個提的? ‘火騰’二字倒有些意思呢,”梁沅也有了自己屬意的名字。

    “哎呀,你們說了都不算,老板在這兒!老板瞧上哪個才是哪個!”梁灼嚷嚷,又催促聞頤書快定一個。

    聞頤書依舊是微笑,放輕了聲音,“這樓不會有名字的,你們不用多選了。”

    “什麽?”三人皆是奇了。

    倒是一旁的池望低頭略略思考一番,明白過來,對著聞頤書說了今日第一句話:“你這法子,想的倒也奇妙。”

    “什麽,什麽?”梁灼一頭霧水,“你們打得什麽機鋒?”

    聞頤書為之解惑:“我這館兒開了一段時間,沒名字可比有名字來得久。京中隻要來過這兒,便曉得這是家沒名字的飯館。如此印象深刻,我何須再多此一舉,摘個名字出來。便是有外人來了,一聽說是沒名字的館兒,少不得要詢問一番。再將今日有趣的事兒一說,添幾分趣味下酒菜,可不是要好吃一些?”

    他一臉狡黠,衝著其他人眨了眨眼睛。三人恍然,一想果然如聞頤書所說,這沒名之館兒早已先入為主。

    “那你還大費周折弄這個勁兒作甚?”梁灼撇撇嘴。

    聞頤書一笑,“不過是尋個熱鬧,瞧,這看熱鬧的人不是挺多的麽。”

    說罷,他衝站在身後的華山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華山領命下去了。不一會兒,那掌櫃的站出來道明這幾個名字,主家覺得都很好。實在難以抉擇,選一個便覺可惜了另一個。所以想出這幾個名字的人都可獲得免費吃半年,潤筆二十兩。

    這一聲引得滿樓嘩然,隻到見掌櫃將那潤筆費端出來,便紛紛為主家的言而有信叫起好來。正巧剛到飯點,被那鮮辣味道饞了好久的看客們也忍不住,湧進店內點起這裏的招牌菜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此文日更,不更會文案請假。另外此文會有防盜章,是晉江的自動防盜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