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本好人送你永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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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糖買了兩份烤冷麵,叮囑葉從心:“吃不了別扔,我幫你打擦。”又問,“你問我那麽些問題要幹嘛?你又不帶我走。”
葉從心現在覺得,這孩子沒文化、沒見識又沒教養並不是她的錯,隻不過是生長的環境造就了她,於是,內心深處對她的抵觸便輕了一些。
況且啊!監護的這件事,生米已經不小心煮成熟飯了啊!
她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大城市?”
陳秋糖沉默了好一會兒。兩個人一路沉默著走到修車店附近,陳秋糖突然站住,問:“你們那兒有好多好的照相機?”
“是的。”
“有哭喪麽?”
“沒有。”
“大姑娘多少歲嫁人?”
“一般25到30。”
“生幾個娃?”
“很少有人願意生第二個。”
“老大是閨女咋整?”
“大家都很喜歡閨女。”
“有討債的嗎?老太太會多嘴嗎?有糟蹋姑娘的壞人嗎?”
葉從心有點心酸,說:“城市裏什麽人都有,你有選擇做任何人、經曆任何種類人生的機會,當然遇到什麽人也都有風險。但隻要人沒死就不是結局,一切都不是定數。”
陳秋糖雙眼一亮,很快又歸於死寂。一臉不可一世,“反正,咱是咱們村最潮的!”
這是向往大城市的最低一級。想著“潮”,就像幾十年前全大陸的青少年都對著港台明星流口水一樣,盲目的熱情來自於對自身的厭惡。
“可你知不知道,大城市的人都不染這樣的頭發,不穿這樣的衣服的?你這種,在我們那裏叫做殺馬特,或者城鄉結合部。更重要的是,大城市的人不逃學,大家都要上大學的。”
陳秋糖一口烤冷麵含在嘴裏,然後不忿地使勁兒嚼,“你又不帶我走,管我幹嘛!你又怎麽樣!上的大學有多好嗎!掙了多少錢嗎!穿名牌嗎!”
裝逼的時刻到了。葉從心扯扯風衣領子。
“我在清華上學,讀博士。以後打算留校做大學老師。現在還沒有畢業,每年做項目大概能賺十來萬。名牌我不太懂,我不夠時尚這確實。”
陳秋糖已經聽愣了,再開口的時候突然軟了許多,“我聽說,你媽媽就是那裏的,整個大田鎮就出那麽一個……不是,現在成兩個了……”
葉從心慢悠悠地說:“說起來,我和媽媽不算是大田鎮的人。我媽媽在學齡前被她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太姥爺太姥姥,賣給了福利院,唯一的原因,是因為她是家裏多餘的女孩子,家裏要用賣她得來的錢養活她的弟弟。福利院又把她賣給一對夫婦,她有幸離開這個地方,才得以上學。所以我們和大田鎮沒有半點關係。”葉從心吃了最後一口烤冷麵,眉宇間都是恬淡的滿足,“這東西真好吃,在北京我都沒吃過。”
葉從心吃飽了,將剩了幾塊的烤冷麵遞給陳秋糖。陳秋糖端著她的紙碗,呆呆地發愣。
一轉身待陳秋糖看不見她的臉,葉從心便斂去了笑容。她已將現實的殘酷擺在陳秋糖的麵前,楊程程一定是痛心疾首的。可她無所謂。她要讓陳秋糖知道,自己完全沒有義務養她,要讓這孩子承她的情知道感恩。不然將來若是以為什麽都是理所當然,變成了白眼狼可怎麽辦?
鎮上的修車店太黑,見葉從心柔柔弱弱又有錢 ,居然要她一百塊。葉從心其實不是不會修車,而是沒工具外加沒力氣,外加不好麻煩別人。她就像是個王語嫣似的,對修車之道門兒清,隻是按不動那千斤頂。
陳秋糖對於修車店之黑感到羞愧,說:“咱東北人不這樣,這絕對不是東北人開的店!要麽就是心裏汙塗了,汙圖了就不算是咱東北人了。”
葉從心想,你倒是時刻保持自己群體的先進性純潔性,內部出了問題一腳踢幹淨,半點責任都不帶負的。
“這麽著,咱買個前千斤頂回去,你說我幹。”陳秋糖叼著煙翻出錢包,“咱的小弟搞的事,不讓你花錢。”
葉從心覺得可以,就這麽辦。
幫葉從心換輪胎的時候,幾個小弟站在一旁非常不忿,二傻說:“老大,你這麽著,老姑還不跑路?”
三胖說:“老大,我來,咱不能看著老大受苦!老大你還得逼老姑帶你走呢,得養、養身子!”
葉從心啃著白薯說:“養精蓄銳。”
陳秋糖對這件事避而不談,問:“四眼和五花呢?”
六指:“他、他倆、倆上學去、去、去了。”
“你們記著,你們幹的缺德事,都由咱扛著。咱跟平家屯的大虎頭不一樣,咱是真罩著小弟的人。”
二傻三胖六指被她帥到了,說:“老大,你以後上首都去了,大虎頭再要跟咱搶地盤,該咋整啊?”
啊,這村子裏的政治鬥爭很是凶殘的樣子。葉從心對陳秋糖肅然起敬。陳秋糖頓了頓,避開葉從心的目光,小聲說:“咱不走了。咱留在村裏罩著你們。”
小弟們登時歡呼起來。
這天起,陳秋糖再也沒提過去北京的事。葉從心依然住在她家,每天聯絡村長,並得到仍在出差的答複。她無所事事,每天有空了就看著陳秋糖在院子裏和兩隻雞說話、給白薯和棒子澆水、出去洗照片、玩手機、在存放著陳春花靈位的屋子裏給自己關禁閉。她的小弟們陸陸續續地去上了學,大致一周逃學三天,隻有她,一天都不去,也不看一眼的書。
這樣日複一日,陳秋糖極少笑,也隻有抱著相機進出的時候才能看出一點樂趣。
葉從心有的時候和楊程程聊天,她們分析,這孩子明明長得不錯卻把自己搞成男孩子的樣子,大抵是害怕軟弱。一個13歲的女孩,又是如何通過板兒磚,勝過了比她年紀大的一群小弟和鄰村的一眾小混混的呢?難以想象。
這天,葉從心再次被村長拒絕,到村口散心。剛巧遇到一個眼生的青年男人。這男青年帥氣俊朗、高大挺拔,氣質很是不凡,穿著一身修身運動外衣,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雙肩背。難得遇見村外的人,葉從心就對他多打量了幾眼。不料那男人朝著葉從心走了過來。
“你好。這是陳各莊村嗎?”男人一口標準普通話。
葉從心給他指指村口的路牌。
“謝謝。”男人急匆匆的,剛朝著村子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回到葉從心麵前,“不好意思,我覺得你很眼熟。”
葉從心笑道:“這是搭訕嗎?”
男人笑得很陽光坦率:“真的眼熟。”他盯著葉從心想了一陣,說,“你姓葉!”
“你是……我的同學?學生?”
“你果然忘了。”男人伸出手來,又在身上擦了擦手汗,重新伸出來,“你好,葉小姐,我叫楊正林。”
說了名字,葉從心記起來了。世界也是小,沒想到在這偏僻的小村子,居然能遇見徐曉蓉給她介紹的對象。楊正林,北大新聞係碩士,官二代的記者。
原本都沒有想要見麵的意思,機緣巧合下卻還是見麵了,兩人互道這就是緣分。聽聞楊正林這次來是工作原因,具體目的不便透露,葉從心便沒深問。而楊正林聽了她的煩惱,微微思忖,痛快地說:“據我所知,村長和鎮長確實是在出差,沒有騙你。你住在侄女家裏太久也不好,還是先回北京吧,招標的事,我幫你跟鎮長提一提。”
楊正林自雲,父親與鎮長是朋友,這次來也是打算探望一下鎮長的,到時候提一句朋友的事情,應該比葉從心自己去見鎮長還管用。“我也不能打包票,這些官場老油條,麵對有利可圖的事情,就算是對我爸,應承下來的事也不一定有準頭。我先幫你說說,之後肯定還需要你自己跑。”
葉從心自然是感激之至。
“別客氣葉小姐,你是曉蓉姐讚不絕口的人物,咱們又這麽有緣,我把你當朋友的。”
“既然是朋友,你就按朋友的方式叫我葉子吧,楊哥?”葉從心賣了個乖,該賣萌的時候還是要適當賣萌。
兩人熱情握手,在村口言笑晏晏,女的纖弱有仙氣,男的風流倜儻,實在養眼。正要告別的時候,陳秋糖溜溜達達地跑到村口來抽煙,見到楊正林,相當沒好氣,“老姑,這是你熟人?”
葉從心沒理她,對楊正林歉意道:“我侄女,她沒禮貌,你不要介意。”
楊正林樂嗬地擺擺手,想和陳秋糖握手。陳秋糖握住他的手,攥得指節發白,後來又用上了特朗普總統的拉大鋸扯大鋸式。楊正林的手被她攥得紅一塊白一塊,看著都疼,但是笑得特別開心,還誇陳秋糖這一身“酷極了”。
陳秋糖望著楊正林離開的背影陰陽怪氣地說:“他老帥了是不是?老姑釣男人咯!”一口煙圈吐到葉從心臉上,害得她咳得喘不上氣來。
葉從心負氣欲走,冷不丁被陳秋糖扯住了風衣的腰帶。那孩子吸著煙,垂著長睫毛的眼睛輕聲地說:“你是不是不愛聽我叫你老姑?你還生你姥姥姥爺的氣呢?因為他們把你媽給賣了?”
“還好吧。”
“那我就還叫你老姑了。老姑,你啥時候走?”
“明天吧。”
“你以後是不是就不來了?”陳秋糖咧咧嘴角,“那明兒個吃餃子唄。”
陳秋糖漆黑的眼睛閃閃發亮,看得葉從心心尖兒微微一動。她終於能回家了,也終於該和陳秋糖坦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要開始五道口愛情故事了……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