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無二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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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糖衝進攝製組中年紀較大的叔叔們的房間的時候, 三個叔叔正坐在床上打撲克。三雙眼睛吃驚地望著門口那個急得臉色有些不對的孩子,第一反應都是緊急捂住自己的大褲衩。
“煤礦、煤礦上的燈全滅掉了!”
這夜,天氣預報中的風雪竟然比預報中的還要心急。攝製組的成員們草草裹上羽絨服,帶著陳秋糖爬到小旅館的頂層, 向煤礦的方向望去。沒錯,明明傍晚時還燈火通明的地帶,現在連總控台的塔燈都找不到了。
旅館的老板告訴他們, 山裏情況比較複雜,估摸著是強風吹毀了電力設施,導致的局部停電,畢竟旅館這一代並沒有受到影響。礦井除了塌方, 最怕的就是停電, 夜晚更甚,太容易出危險了。尤其是, 斷電後沒有氣體監測係統的作用, 如果瓦斯氣體濃度達到閾值, 又突然來了電, 隻要有線路磨損等紕漏, 就有可能發生瓦斯爆炸。
陳秋糖生在這片土地上, 多多少少知道這些個道理。她因為臉上剛剛劃過淚水,現在被風一吹,皮膚刺痛。這可是撒泡尿都能結冰的地方啊!
陳秋糖緊緊拽著攝製組領隊的袖子,表情從未如此張皇無措,“我姑姑在井下麵!我聯係不到她了, 她肯定被困在那下麵!”
……
工業用電設施毀壞是嚴重的事故,搶修任務分秒必爭。陳秋糖被領隊叔叔帶到煤礦工地現場的時候,警戒線已經拉起來了。困在礦井下的工人太多,萬一出現任何突發情況,都會是上新聞的重大事故,兩輛警車和兩輛救護車已經在警戒線外待命。
除了警車和來人們拿的手電光,這裏毫無光源。前方的山體隱藏在一片危險的夜幕中,感受不到一絲生機。一個班的警力已經集結進入巷道迎接工人,陳秋糖試圖鑽過警戒線,被眼尖的民警一把攔住,塞回到隊長叔叔懷裏,並嚴厲斥責了幾句。
陳秋糖鎮靜下來,她找了個警戒線外的良好視角,死死地盯著隱約的巷道口。眼睛花了,就閉上眼睛緩緩,再繼續。
半個小時前,突如其來的停電就發生在丁香完成最後一個故障傳感器的更換之後。畢竟每個人頭上都戴著探照燈,巷道內的亮光倒是並沒少多少。隻不過,當礦車在鐵軌上蹭出“嚓啦嚓啦”的聲響,並瞬間停止的時候,葉從心和丁香聽到周圍的工人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此起彼伏的罵娘聲。
“麻利兒的,回回回!”工頭樣子的工人喊了起來,粗獷的嗓音在巷道中自然擴音,威武雄壯。
“葉工,丁工,你們別急。咱們趕緊往出走,不會有危險的。”陪著她們的工人這樣安福道。
葉從心在丁香的攙扶下,跟隨煤礦工人們的隊伍向回走,他們要盡快出巷道。任何時候,巷道內停電和送電時都應該保證其中無人,不然總是危險,所以他們一定要先全數退出巷道才行。但是這個時候,通訊已經中斷,他們不知道停電的原因是什麽,那麽每個人的心裏就懸著一塊大石頭。
萬一停電的原因奇葩,控製台的人來不及拉下送電閘,電就恢複了,此時工人們還都沒有出礦,就太容易送命了。這種可能性很小,卻不是沒有,以往煤礦出現各種事故,起因也總是人們本以為概率極低的。
工人們一邊走一邊聊天,盡管每個人心裏都懷著緊張的情緒,卻不願意流露出來。大家都是好心的大哥,知道同行的葉工身體不好走得慢,便放慢速度等著她,沒人抱怨她給大家添麻煩。葉從心和丁香兩人緊緊地攙扶著對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水中前行,丁香讓她走在積水更淺的靠邊位置,自己則在藏著傳送軌道的更危險的地帶行走。
巷道長度將近兩公裏,按照她們的速度,怕是一時半會兒走不出去。葉從心這一次倒是沒忘記戴pm2.5的專用口罩,呼吸的聲音在口罩中被數倍放大,聽得她一陣陣的緊張。好在丁香常常和她說話,不管是什麽話題,隻要能聽到她的聲音,心就能安定一些。
漸漸地,葉從心和丁香的正常聊天變成了竊竊私語。她們的本意是想要保存體力調整呼吸,卻難免顯得咬耳朵一樣過分親密。
“想象一下我們一起死在這裏。”葉從心說。她又想到了媽媽。如果她今天死在這兒,是不是也可以說是為了保證工業安全才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與陳念的犧牲是不是稍可相提並論?她抬頭望著濕潤而黢黑的巷道壁,這樣的想法並沒有讓她心裏輕鬆一些,她反而更加害怕。
“挺好的,那就是一輩子了。”丁香垂著眼睛,話裏帶笑。話音若三春暖風,將葉從心的思緒帶回現實。
葉從心說:“還是出去過個更長一點的一輩子吧。現在死了,我連遺囑都沒寫好呢。”
“你還寫什麽遺囑啊?除了甜甜,也沒有能分你財產的人吧?”
葉從心剛剛沒過腦子就說出了那句話。如今,她對於英年早逝後財產的處理打算和原來完全沒變。一半給甜甜——這是撫養義務;另一半給程程。她擔心程程會很多年結不了婚,為了逃避家裏的催婚,可能還是需要自己買房子。她那個大大咧咧的月光族,如果自己不接濟她,哪來的錢交首付?
但此時丁香問出這話,葉從心終於及時長了心眼。她笑道:“分財產的還有你啊。”
葉從心分明地感受到丁香低了低頭,她去查探她的表情,卻沒能看到。丁香沉默片刻,說:“我跟你一起死了呀,哪還有財產可分?”
“也是啊。便宜甜甜了。”
後來,丁香的心情明顯地更好了起來。她居然一邊艱難地邁著步子,一邊在葉從心耳邊唱她們海邊的歌謠。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隻是一次野外拓展活動呢。前麵的兩個煤礦工人也被她帶得哼哼起了二人轉,結果被更前麵的工人大哥罵消停了。
丁香也停止了歌謠,狡黠地吐了吐舌頭,卻不慎嚐到了一嘴煤灰味。她突然靈機一動,用手在巷道壁上用力蹭了一把,蹭的滿手都是黑,又用幹淨的那隻手拉起葉從心的手。
“萬一真死在這裏呢?”丁香期盼地問。
“看你這樣子……哪有要死的氣氛啊……”
葉從心不知道她想幹什麽,她們頭上的探照燈照向對方的身後,在兩人之間製造了一塊光明空間。丁香是滿眼莫名的期待,葉從心因為不能猜到著期待的內容而隱隱心急。
“萬一死在這裏,咱們缺個儀式。萬一活著出去,去過更長的一輩子,那麽我們還缺個保證。”
這話,丁香當然仍是湊得極近了說的。葉從心也仍是不懂。
丁香微微歎了口氣,拉著葉從心的左手,用自己髒兮兮的手,在她的無名指根部劃了一整圈。然後又對自己做了同樣的事情。探照燈之下,兩人的手本就滿是汙黑,但無名指根部的濃重又醜陋的黑色一圈,依然十分突出。
“出不出得去,都是一輩子。”
葉從心怔忡許久,收起手指攥成拳,“通體天然礦石,薄如蟬翼,做工精細,絕無山寨。好。”
……
終於走到巷道外的時候,葉從心聽到一聲沙啞的大喊。遠處救護車和警車的燈光閃的人眼暈,那周圍影影綽綽的都是人。其中的一個人鑽過了警戒線,以驚人的速度向著這邊飛奔而來,葉從心瞪大了眼睛望著那個影子,她什麽都看不清,卻含糊地念了個名字:“甜甜。”
“甜甜?”丁香驚疑地問,“不會吧,她怎麽會在這裏?”
可是下一秒,那個豹子一般的人影已經衝了過來,直接撲到葉從心的身上,差點滾倒在地。葉從心被來人緊緊抱著,已經習慣了巷道中土味的鼻子瞬間捉住了一絲熟悉的洗衣皂氣味,葉從心大驚,等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在用滿是黑土的髒手揉著陳秋糖的頭發。
陳秋糖又趴在她肩上哭起來了,身體一顫一顫的,用力地抱著她,怎麽也掙脫不開。
“喂……我要死了……”
陳秋糖終於放開了她,臉上的淚水和從葉從心身上蹭到的泥土混在一起,頭發也被弄得髒亂不堪,她現在看上去比葉從心和丁香還要狼狽。
“丁、丁香……”她低聲念叨著,也給了丁香一個大大的擁抱。
……
滄頭煤礦的停電事件有驚無險,而紀錄片攝製組也在第三天完成了設置任務,趕著回北京。陳秋糖則留了下來,在葉從心她們終於完成了這一站的驗收之後,和她們同車回家。
盡管安然無恙,三個人回想起那晚的事,依然有種劫後餘生的後怕。隻要有萬一,人就會死,而萬一是多種多樣的,活下來的可能卻隻有一種。某種程度上,她們是多麽幸運,才能一同重見光明。
陳秋糖坐在後座,看著前麵兩人的側臉,也覺得大家都在,實在是太好了。
“葉子,我想,還是告訴你一些……我的打算。”丁香雙手交握哦,顯然有些緊張。
她所說的,正是當時與陳秋糖拉鉤,瞞著葉從心的事情。這些是她自己家裏的事,但是必然會牽扯到葉從心的生活,她總是希望能緩緩,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不會出現什麽衝突的時候再告訴她。可是經曆這一遭,她覺得現在說出口可能會更好。
她的弟弟很想來北京上大學,媽媽也是這樣想的。弟弟當然是因為向往這個城市,而媽媽是覺得,丁洋來北京能有丁香看顧。丁香說:“我會努力勸他,要他不要考來北京的。”
葉從心望著前方的高速公路,簡單“嗯”了一聲,頓了頓,又說:“主要還是看他能考上多好的學校吧。去什麽城市倒不重要。”
丁香知道,這是葉從心在暗示:我不在乎他來不來北京,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見。
丁香接著說:“我打算努力掙錢,希望三年之內能夠達到月薪一萬五以上。”
葉從心笑道:“那當然好啊。”
“因為……我想把媽媽接過來住。”
葉從心臉上的笑容褪掉了幾分,但還保留著一半,“她過來的話……”
“我會給她租房子住的!”丁香連忙解釋,“我實在是沒辦法讓她一個人住在曠島。她太辛苦了……現在她的生活太依賴鄰居的照顧,時間長了,這個情我怎麽還呢……”
後來,兩個人沉默良久。她們都知道,將丁香的媽媽來北京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帶來的連鎖反應更是一堆一堆的,那些反應是孤家寡人的葉從心根本忍受不了的。但是不接過來……葉從心也知道,那樣是強丁香所難。
如果讓葉從心說實話,她一定會吐出一大堆的槽。可是她和身邊人的身上,尚保留著一點泥土的芳香,無名指上那一圈黑色的、膩滑的印記才沒洗去多久。
陳秋糖在後座大氣都不敢出,她隻能盯著前方的路,看著羅莎琳德超過一輛又一輛的大卡車。默默地數數。數到十三輛的時候,葉從心將手從檔位上移開,握住了丁香的手,“好,我們一步一步走。”
作者有話要說: 安排這段劇情除了故事本身的敘事作用,還有我的一點私心……
因為自己家裏有煤礦、油田自動化工程師,深知這一行的危險和辛苦,所以在此向投身祖國工控行業工程師們,尤其是女工程師們致敬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