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雙線的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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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哢嚓”。陳秋糖的相機中定格下了正在山路上徒步而行的葉從心和丁香, 卻並沒有上前去和她們打招呼。

    她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身影發了一陣愣,就被攝製組中的領隊叔叔叫過去,為大夥指路,向山林深處更加偏遠的村子進發。

    就在葉從心她們開車離京的同一天晚上, 楊正林問她想不想跟朋友的紀錄片團隊再來一次旅行,有一個團隊是去雲南的,另一個去小興安嶺, 滄頭境內。楊正林以為她一定會選擇沒有去過的雲南組,卻沒想到她選了已經十分熟悉的滄頭。

    這個攝製組拍攝的是關於這裏的留守兒童生活情況,實際上是去年那一次打拐大案之後的聯動項目。被解救出來的孩子都如何了?那些生活在比陳各莊村更加貧窮的山溝溝裏的孩子們,又是如何去上學的?

    攝製組得知臨時加入的孩子陳秋糖原本就是這裏的居民, 原先一兩個將她視作累贅的組員也對她有了改觀——這是個天然向導啊!一大早, 他們偷偷造訪了陳各莊村五花家,以及平家屯村大玉頭家。這兩個孩子是在解救行動中的典型, 被解救之後, 目前的生活狀態截然不同。而陳秋糖作為兩個孩子的熟人, 整個取材過程都隻能回避。

    “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鍾, 機器別亂開啊, 省點電!”領隊叔叔對大家喊著, 並將陳秋糖叫到身邊,把對兩個孩子家庭狀況的拍攝資料播放給她看。

    五花沒在家。據說是和同學去鎮上的圖書館自習去了,她初三了,正在為中考而拚搏。五花的父母非常支持她,希望供她讀大學, 甚至研究生。而大玉頭則輟了學,她本就不愛學習,家裏也覺得學不學習無所謂,反正她有對象了,不愁嫁。

    陳秋糖看了,內心相當欣喜,畢竟大玉頭終究和她不熟,隻要五花過得好她就滿足了。

    “話說小陳同誌,我們去拍攝的時候,你去哪兒了啊?領隊怕你走丟了呢。”

    陳秋糖連忙道歉。她深知自己的加入已經是給別人添了麻煩,不願意再讓團隊中的工作人員為自己分心,不然以後可能就沒有跟隊的機會了。她要做到最懂事,才能不辜負楊正林的一番心意。她解釋說,自己對這一帶太熟悉,隨便到山上去拍了點雪景。團隊裏的幾個年輕人便叫著要看她拍的照片。

    “全在這裏了麽?都可以看麽?”一個小哥擠眉弄眼地開玩笑,“畢竟現在的孩子啊,秘密可多了。”

    陳秋糖並沒找到笑點,嚴肅地說:“都可以看。”

    畢竟,葉從心和丁香的照片不在那個照相機裏,而是用自己的手機拍的。照片上,那兩個人一前一後,前麵的姑娘一臉興奮,指著林間的飛鳥;後麵的那個看上去弱一些,隻顧著看腳下,一根手指掛在前麵姑娘的羽絨服口袋上。滿是蒼綠色和銀白色的世界裏,她們染上了整張照片的暖色調。

    陳秋糖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默默退出相冊,站起來望著煤礦的方向。那個方向同樣有陳各莊村。

    其實她主要不是去拍雪景,而是去了陳大的家。她偷偷爬上牆,看到陳大坐在房中抽煙,不知為何,他的一個小拇指被截掉了。陳秋糖原本想抓緊時間再去看看母雞大白的生活情況,也不知怎麽就爬在陳大家的牆頭,望著他好久。

    “小陳同誌。”

    陳秋糖的肩上按上一隻有力的手。她略有驚嚇,回頭望著隊長叔叔。

    “你的照片我看了,你不適合做新聞。”

    陳秋糖撓撓頭,“我沒想做新聞啊。”

    隊長哈哈笑道:“那做紀實怎麽樣?你雖然沒什麽理論基礎,一半的照片質量不好,但是啊,有表達、有層次。”

    陳秋糖還不太懂,但總覺得自己被誇大發了,不禁一陣臉紅。說實話,“職業”這個名詞離她太遙遠,她到目前為止唯一想過的就是當狗仔,還是多虧了葉從心那個死不正經的打趣。紀錄片?她沒看過,感覺也沒什麽人愛看。她的同學看的都是電影和電視劇——盡管那些情情愛愛的影視作品她十分看不下去。

    “現在的紀實作品在進步。你看,《舌尖》、《我在故宮修文物》,這些都是大熱的紀實作品啊,在年輕人中間很有口碑的。”

    陳秋糖倒是不在意什麽口碑不口碑,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做這個,可以不學英語麽?”

    隊長哭笑不得,告訴她,不管做什麽,英語都是要學的。看著這孩子瞬間沮喪的樣子,隊長心下可笑——自己這是急什麽呢?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未來的路選擇可有那麽多呢。

    ……

    葉從心和丁香開始著手進行起安全係統的安裝和調試,首先的工作就是要麻煩礦上的技術工人,在葉從心的指揮下將各種傳感器安裝在巷道內合適的位置。國家規定,女性不可以從事井下勞動,說的是女性不可以實行開采勞動。然而有不少煤礦肆意發揮,將這條規定的意義引申為“女性陰氣過盛,下礦意引發事故,不可以進入巷道”。所以,在大部分的煤礦工地上,沒人會見得到女性的身影。

    葉從心和丁香在技術工人和另一位曠工的陪伴下,穿著泛著泥土味道的工作服,乘坐黑黢黢的礦車緩緩進入巷道。煤礦工人們見了她們,總要驚訝地打量幾眼——畢竟是難得一見的雌性。葉從心曾經跟隊莫康下過井,丁香卻完全是第一次,她安安靜靜地站在礦車上,因為直到頭頂帶著探照燈,而不敢興奮地四處張望。這裏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嚇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身邊人的存在。

    每隔十來米就要安裝一個傳感器。她們下了礦車,腳下是漫過腳麵的、混著煤土的黑湯,冰冷感透過陳舊的工作靴,包裹著葉從心的腳腕。這裏很冷,空氣也很髒,葉從心大意了,忘了帶口罩。她知道自己經受不住多長時間,於是抓緊監督技術工人安裝傳感器。這巷道裏的傳感器接口,也是按照葉從心的要求留出的,她這番下井,主要就是查看接口是否合適。

    查看的結果非常令人滿意。督著工人安裝了三個傳感器的時候,葉從心的身體承受能力也即將到達極限。技術工人連忙請“葉工和丁工”上流動礦車離開巷道,剩下的體力活由他來完成。丁香有些不放心,她想讓葉從心一個人回到地麵,自己替她跟著技術工人安裝,反正自己身體壯如牛。葉從心卻不肯,一個勁兒拉著她上了車。身體再壯如牛,也不是這麽毀的,葉從心心疼她,對她和對那些礦井工人,理所當然地雙標了。

    重見光明是件很幸福的事。當兩人再一次踏在毫無積水的堅實土地上,她們才發現兩人一直緊緊握著手。兩人對視一眼,被對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樣子逗笑了。葉從心剛要笑,不禁一陣急咳——她脆弱的身體終於撐不住,開始強烈抗議了。

    “莫姨一定是想殺了我滅口。一定是。”

    葉從心頗有經驗地給自己灌著水,盡管這樣說,丁香卻看出她隻是說笑的抱怨。

    整個安全係統的井上調試工作非常順利,除了傳感器壞掉了以外,並沒有其他的問題。畢竟這不是什麽高難度的項目,葉從心盡可能讓丁香上手,給她增加點工程經驗,對今後總是有好處的。兩人沒有當場洗澡的條件,隻能脫了渾身是泥的工作服,直接到總控室中工作。兩個年輕女人總覺得自己身上有泥土的氣息,但是幹這一行,要不得精致的生活。

    專業的人員總有專業的態度。幾個小時,葉從心和丁香沉迷工作,未曾分心一刻。到晚間,除了幾個待更換的傳感器,調試終於宣告完畢。葉從心和丁香拍拍臉,終於能直起身子放鬆一下。透過總控室的玻璃窗,丁香望到傍晚的煤礦工地,頓時愣住了。

    外麵是一片漆黑的野地,而礦井上各種燈光裝點,工人也依然在忙碌。白天看去,這裏像是林區周邊的一塊傷疤,晚上則更加壯麗。即便坐辦公室、改行、拿高薪,每一個工科生大概都保留著一個工程師夢。

    丁香歎道:“如果我是你媽媽,可能會做同樣的事吧。”

    葉從心戳戳她的鼻子,“你個聖母。”

    天氣預報說,明天白天會有大到暴雪。可是風來得太快了,當晚,葉從心和丁香走出總控室的時候,當場被凜冽的西北風糊了一臉。有經驗的工人說,大雪會提前到來,但是他們不會停工。

    兩個女生馬上改變了原定的計劃,她們全副武裝,帶著幾個傳感器親自下井,打算在大雪降臨之前將整個安全係統完成並運行。

    與此同時,陳秋糖一行人住進了一家小旅館。陳秋糖和攝製組的幾個年輕成員聚在一個房間裏,看著今天探訪大山深處零落農戶的收獲。陳秋糖隻是知道,小興安嶺中亦有住人,那裏太過偏僻,山路陡峭危險,居民零星散落難以成村。那些真正生在大山裏的孩子,往往連初中都沒得上。

    今天她看見了那樣的孩子,也有幸見到了送孩子回家的誌願者老師。那位老師很年輕,來自城市富裕家庭,過來做誌願者是為了擁有推研名額,也是開闊眼界。盡管生活條件艱苦,他卻樂觀快樂。

    攝製組的哥哥姐姐們逗陳秋糖:“小陳同誌以後要不要回來造福故鄉的山區兒童啊?”

    陳秋糖果斷搖頭,眾人笑了一場。做誌願者的,很少有本地人,本地人考出去一般都再也不想回來;來的都是為體驗生活,待個一兩年便回到大城市去。在場都是憤青,說到這種現象,便說現在的年輕人都追逐金錢名利。可他們自己也笑稱,要他們回去投身故鄉建設,門兒都沒有。

    陳秋糖默默地跑去關窗戶,隻聽“咣當”一聲巨響。暴雪就這麽提前來臨了。她心中有點慌,背對著房間內眾人,將自己拍下的照片發到葉從心的手機上,等了一陣,沒有回複。

    這不應該啊,她也來到了滄頭,這對葉從心來說是個足以提起興趣的意外才對。她撥打葉從心的電話,無人接聽,丁香的電話也是同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