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曾經猛的你和曾經慫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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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一轉過來就不順, 女生覺得她不好接觸,男生覺得她可笑。他們總是捉弄她,知道她不喜歡當女孩子,就故意說她好看, 提她的糗事,還在班裏給她胡亂配對。陳秋糖重來都是忍過來的,沒跟他們起鍋正麵衝突。”
“這些我知道。”葉從心打斷了她, “說這次。”
杜靈聽了,更氣。你知道還一直無所作為?她說起這次,就更為陳秋糖鳴不平:“她一開始也是在忍,直到那個男生說了你的壞話。”
“那人說你肯定是陳秋糖爸爸的小老婆, 要麽就是小時候亂搞未成年生孩子。這樣的傳言在學生和家長之間很流行。”
葉從心皺皺眉, “這流言是什麽時候開始傳起來的?”
“上學期的家長會之後。”杜靈說,“我是簡化了對你說, 那個男生實際上說得可難聽了。陳秋糖忍事也是為了你, 打人也是為了你, 你倒好, 不問青紅皂白就懲罰她。”
“杜靈,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 ”葉從心一字一頓地說,“我,和陳秋糖,的相處方式,是我家自己的事。”
葉從心掛了電話, 將自己摔在床上躺了半天。一陣一陣的,胸口處的酸澀感湧上來,她想:這甜甜,真是個大麻煩,一天比一天更大的麻煩。
她心亂如麻,一把拉開防盜門。陳秋糖又被嚇了一跳,這次卻是穩穩地抱住了書包。她問:“今天這麽快就讓我進屋了麽……”
“跟我說實話,你到底為什麽打人。”
“因為……”陳秋糖是打算將說過的原因重新說一遍的。可是她發現了葉從心那張淡漠的臉上的細微變化,一時間說不出口。
很顯然,她已經什麽都知道了。陳秋糖鼻子一酸,又要哭了。
“所以我該誇你能忍,還是批評你不夠能忍?唉你又哭什麽……”葉從心從玄關拿了張抽紙往她臉上胡亂地抹,心想這哭包習性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啊,“別人那樣說我,你就受不了了?”
陳秋糖不答。
“我也能理解你。自己的家長名聲差,你肯定覺得很沒麵子。”
“不是!”陳秋糖大喊著,眼淚汩汩地湧出來,一張麵巾紙都不夠用了。
葉從心聽著她那哭喊聲在樓道裏被加工成混響音,感覺腦中發生了共振,嗡嗡的。她連忙說:“放下書包,洗把臉,跟我走。”
……
四十分鍾後,葉從心和陳秋糖站在車水馬龍的馬路邊,望著眼前那一片住宅區。陳秋糖眯了眯眼,平靜地說:“又走錯了,他家不住這裏。”
葉從心無語地望著她,她這話說得,竊喜的感情都快藏不住了。葉從心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多了,飯點已經過了,不錯。
“啊。”陳秋糖一拍腦門,“我又記起來了,我們去下一個小區看看。”她說完就拉著葉從心要過馬路,後者卻紮根在地上不打算走了的樣子。
陳秋糖問:“是不是太晚了?那我們回家吧……”
“我這是為你討說法來了,甜甜。”葉從心無奈地提醒她。
她帶著陳秋糖出來,就是要去找那個男同學的家,大家明明白白攤開來說,也就是所謂的“正麵剛”。其實葉從心也還沒想好自己能怎麽幫陳秋糖,此刻她心裏有些亂,畢竟從未做過這樣勇猛的事情,說心中不慌絕對是扯淡。
見了麵該如何開場?如果對方撒潑耍賴該怎麽辦?根據她的習慣,隻要一見到無法用正確答案來一錘定音的事情,就會喪失興趣和鬥誌——她認為不能坐下來談條件的人際糾紛都是無效率的社會bug。更有甚者,萬一動起手來挨打了怎麽辦?
所以,盡管每次陳秋糖眼睛一亮“想起”了男同學家的地址,她就一陣慌,結果又是走錯,她反而鬆了一口氣。
“我不需要什麽說法。”陳秋糖漆黑的眼瞳閃著水光,“我打了人,沒什麽委屈的。”
“你不委屈,我委屈,行了吧?”葉從心威脅她,“今天我一定要帶你去他家。你要是再耍把戲我就給杜靈打電話,讓她也過來當觀眾,看看你姑姑我是怎麽給你討說法的。”
陳秋糖凜然,她當然不希望有同齡人看見自己委屈得上門討債,當即乖乖帶著葉從心向著正確的方向走去。“你真的行麽?可等別按了門鈴,別人開了門你再逃跑。那就丟人丟大發了……”她懷疑地看著葉從心。
“……”葉從心尷尬啊,她自己也很懷疑這一點。
……
門開了,裏麵溫暖的燈光刺著葉從心的眼,伴隨著的,還有一股家常菜的味道。
葉從心突然緊張到說不出話,腦海裏不受控製地蹦出了一些似曾相識的場景。
十多年前,初一年級的葉從心被莫康扯著手,站在一個同學家門外。莫康打從年輕時就是嚴肅且威風的,她感受到葉從心的小手在抖,對她說:“葉子,有我呢,你不要害怕。同學怎麽欺負你的,你一五一十實話說出來,剩下的就交給莫姨。”
彼時葉從心剛剛得知莫康吞了陳念的研究成果的事情,她不敢信這個人,卻不得不信。
“老姑?”陳秋糖拉著她的手晃了晃,“你別怕……”
葉從心從回憶裏醒過來,也是無奈,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不論自己站在對方門外還是被護在身後,她好像永遠都是被人安撫“不要怕”的那個角色。
是男生的媽媽開的門。葉從心和這位大姐今天剛在學校見過,大姐看著來人怒到慘白的臉,驚訝中帶著一絲譏笑,“不是說等牙種完了再一並給您票據麽?得有好幾個月呢。”
葉從心說:“我們來討論一些無關金錢的事。”
陳秋糖很是時眼色,她不等對方阿姨說話,直接拉著葉從心閃進了屋,目標沙發,兩人毫不見外地一屁股坐下。盡管在外人看來,葉從心那張臉是憤怒的表現,但她知道,自己姑姑這是害怕了。果不其然,那小手冰涼,坐下得又特別痛快,顯然是腿在發軟。
“您家孩子喜歡我們家陳秋糖。”
葉從心冷不丁的一句話,讓對方的三口之家當場懵比,自己這邊,陳秋糖更是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憋得滿臉通紅。男生的媽媽當然說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我們家陳秋糖力大無窮,她是從東北農村來的,當年在村子裏是一方之霸,少年教養所是沒少進。來了北京之後曾經差點把一個成年男人的眼睛打瞎。”
陳秋糖:???
“我總以為,這樣一個女孩,大概沒有幾個男生會喜歡吧,所以一開始知道您家孩子喜歡我家孩子的時候……對他刮目相看。眼光挺不錯。”葉從心抓了茶幾上的一顆瓜子,卻不吃,在手裏攆揉著讓自己放鬆下來。
男生說:“我可不喜歡她。”
“那你就得解釋一下了。”葉從心打開手機,開始讀她總結下來的,陳秋糖在學校受到的種種侮辱。這個記錄清單,從楊程程向她告密的那天起就存在於她的手機裏,今天又增加了幾條新的。
故意當著她的麵學東北口音說髒話;一見到她就提大姨媽;永紅粉筆塗滿她的座椅,等她不小心坐上去,沾一屁股紅色;在她躲著人上廁所的路上堵她;害她上課手機鈴響;買煙塞在她的桌鬥裏……
葉從心讀著讀著就感覺有些發聲困難。這就是這個曾經肆意飛揚的孩子,來到北京僅僅一個多學期,所經曆的內容嗎?
她艱難地讀完,將手機摔在沙發上,冷冷地問男生:“我聽說,小男生喜歡一個女生的時候,會故意欺負她。好,你說你不喜歡陳秋糖,卻做了那麽多欺負她的事,那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男孩的母親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會做這樣的事,她憤怒至極,就快站起來揪著孩子的領子揍一頓了。男生的爸爸攔著她,說:“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葉從心說:“可能是有誤會吧。咱們別冤枉了孩子,我這就給陳秋糖的同學打個電話,幾個人當麵對質,看看她是不是還能說出點別的料。”
葉從心剛剛重新拿起手機,就被陳秋糖默默的按住了手。陳秋糖低著頭,唯獨從葉從心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長得過分的睫毛上亮晶晶的。自己忍受了這麽久的種種事情,突然被葉從心羅列在眼前,她有點不敢麵對。
葉從心當然並不會打電話,她隻是嚇嚇男生。那男生也不過是個孩子,被威脅到這裏,哽咽著認了罪。他也許是真的害怕別人再抖出點什麽,也許真的還做過其他過分的事情,但是葉從心不想知道了,陳秋糖也不會希望她知道。
男生的媽媽冷靜了下來,沒有即刻動手打孩子,而是十分尷尬地向葉從心道歉,又讓自家孩子向陳秋糖道歉,保證以後絕不會再做類似的齷齪事情。陳秋糖禮貌得很,小聲說著“沒關係”。
其實,很多孩子在學校裏受到欺負,並不是那麽難以解決的。當孩子的家長找上門去光明正大地討說法,對方基本總是慫的。可關鍵就在於,有幾個被欺負的孩子,將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家長,又有幾個家長像個愣頭青一樣氣衝衝敲別人家的門了呢?
葉從心這輩子沒做過幾次愣頭青,收養甜甜的那算一次,跑去曠島假扮醫生算一次,這又算一次。似乎,衝動有的時候比傳統的中庸認慫,要有用得多。
很奇怪,相處一年下來,葉從心多次地衝動,這個孩子卻愈發隱忍。此時,陳秋糖顯然已經滿足了。
但這就結束了?不行啊,這個歉道得如此簡單。如果不結束,接下來要怎麽辦?葉從心感到自己手上全都是緊張的手汗。
十四年前,她也是坐在同學家的沙發上,對麵的凳子上坐著正在哭著承認錯誤的同班女生。這個女生在學校帶著全班的女同學一同欺負她一個學期,每天可都是趾高氣昂的,現在哭得這樣可憐,葉從心小小的報複心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但是莫康不吃這套,當時她說:“您家孩子改邪歸正了,其他孩子如果繼續欺負葉從心怎麽辦?”
哭著女生突然就愣住了。即便是少不更事的時候,葉從心也看出來,那些眼淚都是她裝出來的。如今的葉從心隻記得,莫康大顯神威,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激怒了對方家長,那女生的媽媽當著外人就打起了孩子,打得那女生鬼哭狼嚎。
那場麵太過刺激,以至於如今回想起來仍然色彩鮮活。一個學期啊,那個成日欺負自己的班級學生幹部,就在眼前哭得涕泗橫流,口中一次次地叫著“再也不敢了”。雖然這樣說顯得很壞,但是葉從心觀賞著這一切,真的是爽極了。
後來離開那家的時候,葉從心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莫康說的一句話:“我們沒功夫去找全班孩子的家長,教育其他同學的任務就麻煩您家孩子了。如果葉從心再被欺負,我一定還來找您。”
那一刻,葉從心幾乎要忘記了莫康對陳念做了什麽,那個比陳念要更寬厚一些的肩膀,在她的心裏鑄成了一道銅牆鐵壁。
……
“那……”男生的爸爸開口了,意思是,是不是這件事就了了?
陳秋糖歪著頭看著葉從心,也是一副可以撤退了的樣子。葉從心輕輕攥了攥她的手,笑道:“隻道歉,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