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是黑眼圈麽？”葉從心一根指頭伸過去, 想戳戳陳秋糖的眼下的皮膚。不知那裏是台燈的點光源打下的陰影，還是黑眼圈。

    “不是。”陳秋糖躲開她的手，“你別打擾我寫作業。”

    這是那次陳秋糖將葉從心強行抱回床上之後的，某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葉從心也沒想到, 這孩子為了她的作息健康，居然堅持每天晚上在她房間，與她共享一張桌子學習。每到晚上十一點, 就會將她推到床上去，兩人一起睡覺。

    葉從心現在已經不怎麽反抗。一來，大概是因為陳秋糖天天在她耳邊讀各種修仙猝死新聞，真的讓她心有餘悸。二來, 陳秋糖想強製她還不容易嗎？兩條有力的胳膊往她身下一伸, 輕而易舉公主抱，扔到床上裹上被子, 都不帶大喘氣兒的。

    此時, 葉從心的手機就立在桌上充著電。今天丁香又是有事晚歸, 兩人約好, 丁香回家後就戳葉從心開始視頻。但是已經將近十點, 丁香依然沒有消息。葉從心不是在等, 已經是在賭氣，賭她今天到底會不會搭理一下自己。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一開始，陳秋糖隻是在十一點的時候才過來揪她，有的時候遇到學習上的問題，也是過來問一下即離開。如果葉從心正開著視頻, 陳秋糖最多對著丁香打個招呼。

    後來有一天，陳秋糖考試複習，問題有些多。這一天，她就一直待在了葉從心身邊。視頻連接的時候，陳秋糖和葉從心一起對著丁香打招呼，對麵的丁香明顯愣了一愣，但很快恢複了常色。

    第二天，陳秋糖衝咖啡端到葉從心身邊的時候，問她：“那我以後，還是十一點再過來？”

    葉從心一怔，心中有些微妙的異動。她裝模作樣地問：“為什麽不在這裏學？”

    陳秋糖眯眯眼，“你裝，你接著裝。”

    “嗯？裝什麽？”

    於是陳秋糖也就不客氣了。

    陪在葉從心身邊一段時間，她才知道，原來丁香不是每天都有空視頻的。有的時候是太累了，回到家就睡著了；有的時候是加班，回來得太晚。客觀上，自從陳秋糖駐紮在葉從心的臥室中，她所見到的，葉從心和丁香的交流似乎愈發減少。

    她偶爾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存在，丁香才出現得越來越少，難免會有些愧疚。但是看到葉從心蜷在椅子上盯著電腦，咖啡的熱氣熏得她麵頰微紅的樣子，就特別不想離開。陪伴是互相的，她應該也不希望我離開吧？陳秋糖這樣安慰著自己。

    “丁香說，她不在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你。”陳秋糖突然說。

    葉從心不知道她為什麽冒出這樣一句，隻能靜等她的“所以”。

    “所以……現在十一點了。”陳秋糖指著她電腦上的時間說。

    葉從心默了默，說：“你先睡吧，我再等等。”

    “她不會出現了。她顯然又是一回家就倒頭睡了。”

    “她睡了也會告訴我的。”

    “又不是第一次不告訴你。”陳秋糖覺得她有些可笑了。

    她明明不喜歡過分理性的老姑，可是今天這樣不理智的她好像更不喜歡。然而話說出口，她就發覺自己有點過分了。葉從心又不是不知道這個事實，自己是何必要這樣狠狠地捅出來呢？她有點煩躁。

    葉從心並沒生氣，她沒有讓陳秋糖從她臉上讀出任何心思，隻是沉默半晌，說：“好吧，睡覺。她如果睡了忘了告訴我，明早也會告訴我的。”

    最直接的法子，明明是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情況，但是葉從心就是不肯。若放在原來，她一定會嫌棄這種做法效率低又矯情，如今，也終於輪到她了。她關了電腦站起來，腿固定一個姿勢蜷了太久，一著地就麻了起來。她順勢一癱，卻被人搶先一步抱了起來。

    陳秋糖的睡衣就貼在麵前，洗衣皂的清香逼人，葉從心閉上眼睛，借著這股香氣，將抱著她的人想象成另一個。她閉上眼睛，吊著陳秋糖的脖子，貼近，深深地呼吸。

    陳秋糖停住了，她輕輕顛了顛懷裏的人，那人輕輕地滯空，重量回到她的雙臂上的時候，驚訝地睜開眼。葉從心沒忍住，笑了一下。

    “又顯擺自己力氣大？”葉從心調侃著她。

    陳秋糖撇開臉，也發覺自己有點傻。她隻記得第一次這樣顛她的時候，葉從心像個孩子似的笑開了，剛剛看到她的臉埋在自己懷裏，微微皺眉有些憂愁，便下意識地重複了這個動作。

    略有些丟人啊……

    陳秋糖將她放置在床上——其實她除了第一次，就再也沒用過扔的。葉從心自覺滾到床的裏側，隻聽那孩子坐在床邊，背對著她說：“我知道，你希望是丁香在這兒陪你。你就暫時……湊合湊合吧。”

    ……

    都說21天能養成一個習慣，如今，好幾個21天都過去了，秋去冬來。

    丁香麵對這邊兩人同時出鏡的場麵，一樣習慣了。葉從心白天已經可以做到完全不想她，認真學術；出差開會的時候，甚至累得像丁香一樣，回到賓館馬上睡著。唯有這樣普通的夜裏，會有固定的視頻交流。

    葉從心盯著手機的黑屏，她有點希望丁香能主動對她提出來，讓陳秋糖滾到她自己的房間去，告訴她：不管在實驗室還是在臥室，陪你熬夜趕工的那個人都應該有且隻有我。那麽葉從心一定會將這個已經養成的習慣再根除掉。她太懶了，需要有人牽著推著，可是丁香她連出現都不出現。

    “你看手機也沒用。該響的時候它自然會響起來的。”陳秋糖對她這種三心二意的狀態特別不滿意。

    葉從心忍不住了，問她：“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太善變了？”

    “善變？”陳秋糖被問得一頭霧水。

    “就是……對一件事情的感情，沒辦法維持長時間不變。”

    陳秋糖也不笨，一轉腦筋，撇著嘴問她：“你不會是不喜歡丁香了吧？你怎麽這麽渣。”

    “……”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我瞎說的。你這都每天守著她了，有什麽渣的？”

    葉從心幹笑：“你會錯意了。”

    陳秋糖吐吐舌頭，“那就更不善變了。你看你對羅莎琳德，折騰那麽多年了也沒喜新厭舊不是？”然後又咕噥著，“你對我一直那麽不管不顧，也沒變過不是……”

    然而如今這樣連臥室都在分享的狀態，再用“不管不顧”這個詞來形容，是不是有些牽強了？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尷尬。

    陳秋糖伸了個懶腰，合上習題冊，大喊一聲“睡覺”，然後洗漱上床。洗漱回來，她發現，丁香出現了，葉從心一臉甜蜜，正和丁香聊起來。陳秋糖躲著手機鏡頭，自己鑽進了被子。

    十一點了，理論上已經到了日常揪葉從心上床的時間。其實陳秋糖不是那麽狠心的。如果這個時候葉從心正在和丁香視頻，那麽她會自己默默地先上床睡覺，不管真的能睡著還是睡不著，都慢慢地調整呼吸，做出已經入眠的樣子。這樣，那兩人能毫無負擔地多聊一會兒。

    她麵對牆壁，聽見丁香問：“甜甜這樣能睡著？”

    葉從心回頭看了一眼，說：“嗯，睡著了。我能分清她睡沒睡著的樣子。”

    兩人繼續輕聲聊天，陳秋糖聽著，感覺很滿足——自己的演技老厲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秋糖從強製入睡到半睡半醒。她聽見丁香說要去一趟衛生間，然後……

    然後果然，葉從心就在丁香離開後的一分鍾之內，趴在桌上睡著了。

    這已經是第多少次聊著聊著秒睡過去了啊！

    陳秋糖悄悄地起身，將葉從心抱到床上，輕拿輕放。這是個技術活，同時也靠經驗，現在，她已經不會因為抱她而將她驚醒了。葉從心躺在床上的一刹那，迅速地扒拉到一團被子抱在懷裏，她霸道地占領了一大半的被子。

    “喂，你……”陳秋糖想跟她搶被子來著，但是沒好意思出手。看來今晚，她們又沒法分享同一條被子了，陳秋糖更喜歡和她同衾而臥，因為那樣床上不會太亂。

    陳秋糖躺在她身邊，翻過身去背對著她。這時，就聽見桌上的手機裏出現了腳步聲。

    視頻還沒有關，丁香回來了。

    陳秋糖有點慌。她連忙爬起來對著手機不知所措。關掉？太突兀了。她靈機一動，僅僅關掉了手機的聲音。

    這屋子裏已經是一片漆黑，隻有手機屏幕發著白光。陳秋糖很緊張，她躲著手機鏡頭，縮在床邊，像個小偷。屏幕裏晃動的光影表明，丁香正在視野裏尋找葉從心，但顯然，除了一片黑什麽也沒有。不一會兒，手機屏幕暗了下來，丁香斷掉了連接。

    陳秋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對自己方才的做法感到懊惱。

    明明走過去，在鏡頭裏告訴丁香：老姑睡了。就可以了。自己為什麽要做得偷偷摸摸？現在這樣，相當於葉從心不告而別，你這不是在她們之間創造隔閡嗎！

    要不要做個化解隔閡的小天使呢？陳秋糖遲疑了。

    可是不久，她就為自己的遲疑而內疚起來。這份遲疑不是她的良心能夠接受的。

    她用葉從心的手機給丁香發：老姑她睡著了，我就把她扶到床上去了。

    不一會兒，丁香回複：這樣。你怎麽還沒睡？

    陳秋糖一拍腦門兒——她的設定是已經睡著了呀！

    一葉知秋：我早就睡了，剛剛起夜發現的。

    ……

    丁香在手機裏發出最後一行字：快睡吧甜甜，多謝你照顧你姑姑。

    然後，她扔下手機躺倒在床上。這已經不是陳秋糖第一次代替葉從心向她告別了。很感謝那個孩子，但是心裏並不很舒服。她想對陳秋糖說，下次你姑姑睡著的時候，你不要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將她弄上床，這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被拋棄了的傻子。但是她說不出口——陳秋糖隻是個關心家人的孩子，她想盡快讓姑姑睡覺，難道還有錯嗎？如果不是她將葉從心弄上床，難道大老遠的你能做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　　來說點題外話：

    異地這段，我是按照自己的經曆來寫的。當年異地的時候，每天晚上和對象聊yy，一邊掛著yy一邊同步看動漫，就這樣到兩三點，然後在一大早起床去上班。我是經常聊著聊著就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往往已經四點，然後發現yy還掛著，對象還在線上沉默地陪著我……

    （單身貓被自己的過去秀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