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楊程程留在葉從心家睡覺。她跑到葉從心的臥室裏去，赫然看見床上的兩坨被子枕頭。陳秋糖在客廳裏望過來，看看愣神的楊程程，又看看賴在沙發上的葉從心, 說：“我那屋，好久沒人睡了，但是一直打掃著, 很幹淨……”她看見葉從心從客廳走過來時的眼神，剩下的話就咽下去了。

    陳秋糖悶聲抱著其中的一坨回了自己的房間。楊程程有點尷尬，問葉從心：“我會不會鳩占鵲巢了？”

    “你的成語好像用錯了，人民教師同誌。”葉從心將她推到床上, 自己壓上去, “好久沒跟你一起睡了。”

    楊程程抱著自己身上的那坨輕輕軟軟的** ，環顧這個無比熟悉的房間。電腦的一側是高高的一摞學習資料, 旁邊的修正帶、筆芯, 有些散亂。中間擺著一盤子吃剩下忘了收拾的水果, 上麵紮著兩對牙簽。

    楊程程不曾記得, 這個房間裏有如此雜亂無章過。

    她將葉從心翻到床上, 起身拿起窗台上的粉色花瓶, “很幹淨啊。”

    葉從心說：“甜甜一直幫我擦，後來她不擦了我也自己擦。”

    楊程程朝著瓶口吹了一小口，被瓶內的灰塵撲了一臉。

    葉從心：“……”

    她知道楊程程這舉動是什麽意思，奪過花瓶放回原處，問：“你跟你爸又沒吵什麽大架, 過來視察我的麽？”

    “我被楊正林嫌棄，我傷心啊！本來想著你也感情危機中，可以跟你抱頭痛哭的，誰知道你那麽沒良心。”

    “那你不放棄麽？等他？”

    “怎麽能等他呢？”楊程程說，“要主動追呀！”

    “實在追不到，迷藥灌醉加偉哥，先上個床爽一爽再說。反正你又不吃虧。”葉從心剛說完，一個大枕頭就悶到臉上來了。

    她問，“總是沒希望，你怎麽堅持的下去？主動的那一方永遠占據弱勢，你就不怕被他渣麽？而且我說實話，就算是你家這種書香門第的家庭，跟他家都不算門當戶對。楊正林不搭理你，肯定也有這方麵考慮，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後麵的事多著呢，你如果受不了他們的圈子，他要怎麽對你負責？”

    “你怎麽那麽世俗啊！你們搞姬的不是都理想主義麽！”

    “我要是不理想主義，在曠島的時候就不會和她重新開始。理想主義坑我。”

    “你後悔了？”

    “後悔了。”

    楊程程坐了起來，“這就跟父母走了之後再去墳前哭一樣，任何一件事，沒人能做到絕對不後悔。但是你重活一遍，我保準你還是會那樣做。所以大家愛看重生文，重生文主角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讓大家誤以為如果自己重活一世就能改變命運似的。葉子，別想了，愛情麽，應該是簡簡單單的。”

    葉從心望著天想，是啊。現在北京人平均壽命80歲，她這個身體打個八五折，活到68。人生苦短，與其深陷糾結戀愛，還不如日常調戲甜甜來得有趣。這種生活作風本就是她一向秉承的，什麽時候不慎丟掉了，現在再撿回來吧。

    楊程程說完這段特別裝逼的話之後就離開了。臨走還讓甜甜搬回到葉從心的身邊，傻傻地說：“鳩對鵲很滿意，決定把巢還給鵲了！”

    陳秋糖瀑布汗，過了會兒，再加上兩個紅臉蛋。

    ……

    很快，陳秋糖二模考試。

    之前的一模考試裏，陳秋糖的進步讓全班的同學和家長都吃了一驚，從初二插班進來時中等偏下的成績，到這一次的班級第五，簡直可以用一飛衝天來形容。一模之後的家長會，班主任給她發了進步獎，原本是打算請她的家長來向大家傳授一下她迅速進步的經驗，但在會前就被陳秋糖擋了回去。她說，自己自私，不願意分享學習方法。

    老師驚愕之下也沒說出什麽來。畢竟，能如此直白地評價自己的學生，恐怕如何教育也不會有改觀了。況且陳秋糖現在搖身一變成了班裏的好學生，她還指望陳秋糖幫她成績創優，不敢影響好學生的心態。

    二模考試結束的下午，放學時間比往常早很多。葉從心溜溜達達，踩著點到達校門口，隻見校門外被家長們圍得水泄不通。她笑這些家長擔心過頭，又不是中考，一次模擬而已。之前陳秋糖的每一次大考，她都沒有特意來迎接過，這一次是因為論文剛剛過稿，心情好，趁著六月溫暖，便出來走一遭。

    她一出現在家長們中間，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一整個年級人數也不多，各班家長之間都互通消息。這個年紀輕輕，極少出現，又誰都說不準到底是個什麽身份的家長，一秒鍾就被其中的幾個人認了出來。一個傳一個，葉從心一回頭，餘光瞥見兩三個家長立馬轉開臉，生硬得很。

    考試結束的鈴聲打響時，有人來找葉從心搭訕。“您是陳秋糖的家長吧？”

    葉從心警惕著，點點頭。同時又跟過來幾個家長。

    -您家孩子準備考哪所學校啊？

    -陳秋糖是怎麽學習的啊？每天幾點睡覺？做的什麽練習冊？

    -中考就剩二十天了，您說現在找老師封閉集訓一下還能管用麽？

    葉從心被炸得一腦子漿糊。她把一句“不知道”說了不下五遍，這一瞬間，仿佛變成了被狗仔曝光的大明星的小情人，被一群人堵在家門口問一些鬼知道怎麽回答的問題。或者像兢兢業業的女職員突然嫁了首富大老板，從此以後天天被圍著叫某某夫人，而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得優秀畢業生和校一等獎學金講話的時候，下台來也沒被如此追捧過。

    這感覺挺好的，就是有點心虛。

    葉從心正在艱難賣笑，突然一人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陳秋糖鑽了進來，擋在葉從心身前，充當大明星本人，或者首富大老板，恭敬地對各位家長問好+告別，護著葉從心速度離開。遠離了人群，空氣都變得清新了許多。

    “你沒事幹了吧？來我學校幹嘛！”陳秋糖看起來有點生氣。

    她說話的聲音著實有些大，路過的行人紛紛回頭瞧。五道口這個年輕人的聚集地，大街上哭哭啼啼鬧別扭的小情侶是經常見，生氣的少女和懵比的大人這樣的組合倒是挺新鮮。

    穿著醜陋校服的高個子姑娘大步走在前麵，提著包的瘦弱女人在後麵追。不一會兒，後麵的女人追累了，放棄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中學生停下來等她，她倒好，給點陽光就燦爛，幹脆也停下來休息了，賴皮似的望著中學生。中學生超級無奈，又走回去找她。

    葉從心委屈：“是誰老說我不關心你的？現在我來關心了，你還說我？”

    “你不知道那些家長怎麽說你的啊？還往人堆裏湊？！”

    陳秋糖前跨一步，整個人擋在葉從心麵前，但是距離沒控製好，胸膛幾乎要貼上了。葉從心看到了她一起一伏的胸脯，看起來，她真的在生氣。

    葉從心一抬頭，兩人的臉距離太近，陳秋糖長得過分的睫毛都快要根根分明了。她想，艾瑪，這孩子真是長大了，身量不止能為她擋風，都能遮擋夕陽了。就是越長大吧，脾氣越難捉摸，這一點是副作用。這樣想著，葉從心歎了口氣。

    陳秋糖在她抬起頭的時候迅速後退了一步，臉上的怒氣騰騰頓時消散了一半，轉頭就走。葉從心跟上她，說：“她們沒說我什麽，倒是都來討好。多虧了你，這算母憑子貴吧。”

    “誰是母誰是子啊！你們家十二歲生子啊！”陳秋糖的話衝得像吞了火藥。

    葉從心被她這麽頂撞當然不爽，這甚至已經不是頂撞，而是訓斥了。她本想嚴肅地用冰箱條款上的“不許對長輩口出惡言”來教訓孩子，但是仔細這麽一看，陳秋糖咬著唇，眸子垂著，眼神溫柔得能滲出一汪清泉。她覺得，冰箱條款可能有點不實用了。

    “加油啊甜甜。”葉從心追上她，抬手去揉她的頭毛。

    陳秋糖還在竄個子，配合著她低下頭，她的頭發續長了一些，鬢發搭在兩頰，後麵紮個揪揪。葉從心一下子沒找到合適揉的地方，便一把擼掉了她的頭繩，揪揪散落開來，頭發的長度也是快要及肩了 。可揉可揉！一頭柔順的頭發瞬間變成了雞窩。

    陳秋糖笑著瞥了葉從心一眼，奪過頭繩，沒脾氣地重新綁上了揪揪。

    “你的成績到底是怎麽提高的啊？他們問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侄女遺傳了你的智商吧。”陳秋糖低著頭說。這話說得，葉從心太受用了。陳秋糖頓了頓，說認真的：“杜靈不是以後要去國外麽，所以她英語學得很好，總是幫我。丁香當時說好了要幫我學英語，結果一次輔導都沒有。你倆這說話不算數的架勢，真不愧是一對兒。”

    “哈。”

    陳秋糖想問問她，你和丁香到底怎麽了？她還會回來麽？你還愛她麽？但她看見葉從心那幹笑的樣子，覺得自己的話沒有什麽問出口的意義了。

    葉從心說：“兩年前我怎麽也不會想到你能有這麽優秀的一天，兩萬塊錢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兩萬塊錢？”

    葉從心不敢相信。陳秋糖這反應，似乎是忘記了兩萬塊單反的那個梗。

    “哦——”陳秋糖想起來了，點點頭，“區重點就優秀了？你對我的期待還真不高。”

    葉從心聽了暗中一驚，這孩子麵帶微笑，竟有種凜然傲氣。不知不覺間，陳秋糖的形象，和兩年前的那個她，已經無法再重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