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從心是全班第一個走出教室的家長。她回頭看了看, 楊程程被幾個家長圍著，靠在身後的窗台沿，和上學的時候喜歡的姿勢一模一樣。

    高一年級的教室全在一層，葉從心走出教室, 便看見一個高高的人影從拐角處閃了出來。

    葉從心開家長會的期間，陳秋糖混在班裏的住校生中間，到人家宿舍裏麵的自習室去寫作業了 。她在這裏的人緣不錯, 或者也可以說，是這裏的學生氛圍很好，葉從心能感覺到，她比初中的時候開心不少。

    現在她們兩人要等著程程一起走, 剩下這段時間需要找個地方打發。

    葉從心望著這學校經典的六邊形教室所構築成的蜿蜒走廊,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開向露天樓梯的門。她靈機一動：“我帶你去個曆史悠久的好地方。”

    兩人上了二層，站在走廊盡頭門外的樓梯拐角處。在這個太陽直射點從北向南移動的時節, 太陽落山越來越早。陳秋糖向四周一看, 上百年的老牌坊和竹林、亭子全都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毛的景致都沒有, “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裏麽……”

    葉從心向旁邊一指, “你從欄杆上跨過去, 到那個連廊的頂上去。當心。”

    陳秋糖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這底下是一個園林風格的連廊，彎彎曲曲通向實驗樓，而翻過這二層的護欄，就能跳到連廊的頂上去。這個行為是嚴重的違紀，如果被老師發現, 直接扣紀律分，三好學生榮譽就別想要了。

    葉從心這貨年輕時候肯定沒少違紀。

    陳秋糖漂亮地翻過去落地，然後自覺伸出雙手，“來，我抱你。”

    葉從心吃力地翻過護欄，然後直接落進陳秋糖的懷抱裏。她原想被陳秋糖扶一下即可，誰知道那孩子剛把她放在地上，又馬上出動了二連擊。她微微蹲下，將葉從心猛地抱起來，在兩米多高的連廊頂上轉起了圈。葉從心隻覺得自己又拔高了幾十公分，一邊亮堂堂的教學區和另一邊黑漆漆的綠化區在眼前飛速交替。飛起來了啊！

    這實在是太猝不及防了，葉從心忍不住尖叫了一聲，但這是學校，還在開家長會和上晚自習的學校，她當然不能發出持續的殺豬叫！緊張刺激而不能叫，和做/愛到情濃是不能出聲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多時，葉從心被陳秋糖放在地上，不出意外地暈了。陳秋糖捂著肚子嘲笑她，“瞧你害怕得！”

    她靠在陳秋糖身上，發出了第一句抱怨：“你現在是有多高了啊……”

    她被陳秋糖抱起來的時候真心覺得視野擴展了一大塊，學術的腦子想著，陳秋糖那麽高，又將自己抱得那麽高，這組合體的重心會不會太高了？平衡很不穩定啊！

    “咱們比劃比劃，你來猜。”陳秋糖說。

    葉從心嘖嘖了兩聲，就被陳秋糖推到了後麵的樓梯護欄上。陳秋糖讓她靠著護欄，兩手撐在她的肩膀兩側，將她圈在自己的範圍裏不會暈出去。陳秋糖向前跨了一步，身子都快貼到一起了。

    陳秋糖又靠近了一些。她望著葉從心的時候剛好要垂著眸子，自然露出一副溫柔的表情。再往前一點的話，陳秋糖的嘴唇剛好碰到葉從心的眉間。

    陳秋糖沒再向前。因為她被葉從心推開了。

    葉從心不暈了。她沿著連廊頂走到中央，一邊走一邊說：“175。對麽？”

    一猜就對了。

    兩人靠著坐在一起，望著底下的校園小路、被燈光裝點得仙氣逼人的一株株白玉蘭，還有美麗而詭異的六邊形教室教學樓。

    葉從心之前還是想教訓她一下的。在這個並不算寬敞的高地抱著她轉圈圈，太危險了。但是轉過之後她似乎感到血氣通常，似乎身體被來自四麵八方的晚風給貫通了。刺激一番過後暈暈的，又像是喝過一次剛剛好的酒。

    和丁香不聯係有半年了，如果當時她沒有將半年延展成一年，那麽這個時候，她們之間已經該有個結果。半年的時間，足夠丁香下決心了吧？也足夠找出許多出櫃的時機了吧？丁香沒有動作。葉從心不知道，將半年延展成一年，是否存在意義。

    她平時會強行將這樣的愁緒埋藏起來，埋著，不代表不存在。葉從心眯縫著眼睛望著小路旁的燈光，說：“我本來想，有機會帶著丁香來學校看望程程，晚上的時候順便到這裏來坐坐。我當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喜歡的人在這裏坐著看星星。那時候學校管得還沒這麽嚴，經常有小情侶跑到這上麵來玩，嗯，就像咱們現在這樣。”

    葉從心在兩人之間比劃著手勢，陳秋糖低了低頭。

    陳秋糖問：“你還喜歡丁香麽？”

    “當然喜歡。”葉從心回答。

    “你們沒分手？”

    “沒有。”

    陳秋糖沉默了一陣，又問：“你高中的時候來這裏看星星，陪你的人是你的初戀麽？女生？”

    葉從心好笑地說：“其實是程程。”

    這個地方是程程發現的。那時候程程暗戀班裏一個男神，天天說想和他坐在這裏看星星。葉從心對此非常嫌棄。後來她這段暗戀因為男生交了女朋友而無疾而終。那晚，葉從心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這裏，腿在外麵晃蕩來晃蕩去，又唯美又惆悵。葉從心跑上二樓，沒用任何人幫忙，翻過護欄跳到廊頂出現在楊程程身旁。楊程程抱著她哭，說以後再也不花癡了，再也不追男生了，以後隻要她陪著來看星星。然後，她們兩人就被老師發現並扣了分。

    陳秋糖聽完，非常不解：“程程高中的時候就總追不到男生了麽？為什麽呀？”

    “因為我啊。”

    陳秋糖鄙視她的自戀。

    兩人很快無話了。陳秋糖拿出不久前得到的單反，試著拍夜景。她對著教學樓前的白玉蘭聚精會神的時候，葉從心無聊，無聲無息地拿起了她原來用的相機，默默打開來看。這相機兩個月沒用過了，之前陳秋糖考學也沒怎麽用它，所以沒翻幾張就能追溯到一年前。葉從心翻到一年前丁香拍畢業照的那天。這個時段，相機裏的照片質量陡然下降，拍了好些葉從心走在路上的背影，正的斜的各種角度。

    葉從心看了看陳秋糖，陳秋糖感受到異樣，也回頭來看她，當然同時看見了相機屏幕上顯示出的照片。她一把將相機搶了過來。葉從心沒有說話。

    開始有家長零星地從教學樓裏走出來了，他們這個視角能看得很清晰。陳秋糖懷疑是不是程程快結束了，葉從心卻說她太小看家長們的嘮嗑力了。她望著路燈和星星太久，眼有些花，腦子也有點累。

    兩人坐在幾張幹淨的報紙上麵。葉從心很想枕著陳秋糖的腿躺一會兒，但怕廊頂太涼。陳秋糖想得一計，她分開腿，讓葉從心坐在自己兩腿中間，向後靠在她懷裏。

    這個體位，原本葉從心是拒絕的，略一腦補已然尷尬叢生，於是不小心笑出了聲。陳秋糖合上腿，臉一紅，“不坐就不坐，我還不想讓你坐呢。”

    她這麽一傲嬌，葉從心倒想嚐試一下了，忙按住她，掰開她的腿，自己坐了進去。她兩手放在陳秋糖的膝蓋上，像是坐了個大爺椅，身體向後一靠——嗯，後背兩團柔軟。

    “試完了麽？試完了就起來。”陳秋糖身體在發熱，有點怕她察覺到。

    “沒試完。”

    “……”

    “甜甜，你為什麽要來這個學校呢？”

    “……”

    “做你自己就好，知道嗎。如果硬要追求一個什麽設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看我，當時隻想找個能陪我一起學術的精神伴侶，現在回憶起來，其實她是一點一點地在偏離我想要的那個設定。最後，我們還是回到我和我前女友的那個狀態了。”

    陳秋糖一手撐在身後，另一隻手解放出來，移動到前麵去，攬著葉從心的腰，緊了緊，“別說了。你不難過啊？”

    “難過什麽？”葉從心笑道，“我在總結教訓，為了今後更好。”

    葉從心仰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陳秋糖不敢低頭看她，整個身體都僵了。靜了一會兒，她終於敢開口說：“我看你也別想什麽以後了。你這種人啊，什麽伴都留不住。連丁香那麽好的人都跟你處不下去。估計也隻有我能勉為其難陪你了。”

    葉從心沒有回答。她睡著了，完全不顧及陳秋糖的姿勢會不會累。陳秋糖低頭看著她在夜色裏顯得更加蒼白的臉，聞到了她頭發的清香，那香味由鼻鑽入腦，令人感覺大事不好。腦中忘掉了一半的知識，包括今天剛背的三十個單詞。

    陳秋糖盯著她的臉看，盯著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和微有蹙起的眉心，這兩個地方都很吸引人。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向下按她的頭，陳秋糖無法反抗，她看著葉從心的嘴唇越來越近，直到鼻息相聞。

    她突然很慌，知道接卸去要發生的事情是不對的，但是渾身的細胞都希望它發生，它們頑強地和腦中的倫理感進行著抗戰。最終還是倫理獲勝，陳秋糖慌忙換了個目標，吻了吻她的眉心，一觸即分。

    陳秋糖看見葉從心的眉心仿佛展開了，睡相更加安詳。可是她抬起頭，被秋風一吹身上一個激靈。

    她被自己剛才的舉動，雷得外焦裏嫩。

    作者有話要說：　　寫甜甜線的時候，不管是糖還是刀子，我臉上總會保持一種猥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