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從心等了很久, 聽不到任何響動，終於還是敲響了房門。她等不下去了，時間再長一點，就足以讓速戰速決派的人上完一次床了。

    裏麵的人磨磨蹭蹭地出來開門, 門一開，葉從心的麵前就站著一個長相走可愛路線而且可愛得極為婊裏婊氣（隻是葉從心覺得）的小矮子。小矮子身上隨意套著陳秋糖的衣服，所以衣擺直接蓋到了她的大腿, 幾乎把短褲都蓋住了。葉從心感到十分的辣眼睛。

    葉從心鐵青著麵孔站在門外不說話，方茹盯著她看了一陣，倒是“bling！”地想起來了，“您是姑姑吧？姑姑您好！”

    聲音有點軟糯, 很清甜, 不膩。葉從心皺皺眉。

    “你是誰？”葉從心問。

    “我叫方茹，是陳秋糖的……學姐。”

    “為什麽拉著她逃課。”

    “她要來租我家的房子。”

    租房子？葉從心不動聲色繼續問：“租房子可以在周末, 我問你為什麽在上學期間帶她逃課。”

    方茹不說話了, 顯得有些窘迫。這是葉從心第一次以長輩的身份去壓迫一個孩子, 她就像是發泄剛剛被莫康壓迫而受到的壓力一樣,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方茹知趣, 低聲說：“對不起, 姑姑——”

    “你不要這麽叫我，我隻有一個侄女，她叫陳秋糖。”

    葉從心伸手拽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袖口，“衣服脫了，還給她。”

    等到陳秋糖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葉從心才走進房間。陳秋糖站在課桌邊，大概是為了凸顯課桌上攤開的課本和輔導書，給自己賺回一點分數——可是除了做作之外並沒有什麽用，這兩個孩子已經進行到了什麽程度，葉從心已經心裏有底了。

    陳秋糖想要逃離她的心思竟然如此之盛，她覺得很委屈。她一麵想著，自己都不出國了，都對莫康說出了必須要抓住她的話，她卻一心想要遠離，這也太沒良心？可是另一麵也明白，孩子到了年齡，情竇初開很正常，以後找到了伴侶也照樣會離開自己。

    葉從心從未認為陳秋糖是真的那麽喜歡方茹，畢竟那孩子口口聲聲說著喜歡自己，每一次都淚眼汪汪的特別熾烈。但不可否認，少年時一朝看清迷霧之後，就會意識到自己之前對長輩的迷戀特別腦殘。

    葉從心走到她身邊，望向窗外，看見自家小區的大門，心中又是一動。逃課、床單、課本、對著自己的窗口。葉從心似乎回升了一點自信，可是謹慎地不敢確認，於是心裏像是同時被兩塊石子擊中的湖麵，水波相對迎擊在一起，淩亂地不知上下。

    她指著窗口的方向嘲笑道：“你何必呢？”

    陳秋糖撇開臉。

    葉從心說，“收拾東西，跟我回家。”

    她一回頭，剛好看見方茹也走進這個房間。葉從心想起了什麽，對她說：“陳秋糖不租你這房子，你以後再纏著她，我讓你在學校待不下去。”

    葉從心說完這話，感覺自己就像是電視劇和小說裏的惡毒長輩或者心機女配。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連這麽毀人設的話都說得出來。前腳還在和莫康鬧別扭就為了自證清高，後腳居然就破罐破摔地用輩分和人脈給一個孩子甩臉色。太沒風度了。

    方茹終歸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沒受過這種氣，她終於也是忍不住了，“阿姨，我覺得您應該先了解一下事實情況。”

    阿姨？

    阿姨？？？？？

    “一直都是陳秋糖纏著我，而我呢，完全是在幫助她，一點都沒從她那裏得到好處。我輔導她學習，把自己總結的筆記複印一份給她，還把這房子以一個月八百的地價租給她。而且，現在是她不想離開我了。”方茹問陳秋糖，“你說句話，是不是？”

    陳秋糖望著葉從心和方茹中間的那團空氣，輕聲說：“是。”

    葉從心聽見有什麽東西碎了，但她不動聲色，問：“你為什麽要搬出去住。”

    “上學不方便。”

    “這房子離我們家不過幾百米，方便到哪兒去？”

    陳秋糖說：“我隻是想……租她家的房子。”

    葉從心瞟了一眼窗口，不覺在心裏罵了一句娘。她笑著說：“你覺得我會同意麽？”

    “我不會管你同不同意。”

    陳秋糖從未如此頂撞過她。每一次兩人出現矛盾，隻要葉從心氣得臉色微微發白，陳秋糖就心疼了，一心疼氣勢就消失了，進而再怎麽鬧別扭也帶著柔軟。

    也許是因為她從未如此威風過，猛然硬氣和堅定起來，就顯得整個人特別可靠和深情。方茹不自覺地靠近她，偷偷用手指去勾她的手背。然而指尖剛剛觸碰到，陳秋糖的手就是一抖，不自然地收進了褲兜裏。

    方茹略有些尷尬地皺皺眉。

    葉從心說：“隻要你租的是她家的房子，我就一分錢都不會給你。我的錢可以供你就近上學，不可能供你談戀愛泡妹子。”

    陳秋糖：“嗯。”

    嗯？？？？？？

    陳秋糖：“我不用你的錢。”

    “不用我的錢？怪能的。”葉從心問，“你賣身啊？”她突然捏住陳秋糖的下巴，用力，強迫她直視自己。這孩子還是會臉紅，會垂下眼睛忽閃睫毛，會努力撇開臉躲避視線。

    葉從心想，賣身的話，沒準真能賺不少。

    她就這樣捏著陳秋糖的下巴欣賞這孩子的美顏，渴望欣賞美貌的大腦完全不希望停下來。陳秋糖一時之間也隻顧著害羞，忘了掙脫。要不是方茹覺得氣氛不對，弱弱地說了一句：“阿姨，您這是幹什麽呀……”陳秋糖還不知道反抗呢。

    陳秋糖扯掉她的手，滿腦子都是被臉熱燒開了的漿糊，“方、方茹認識很多coser，她們都花錢請攝影師，圈裏靠譜的攝影師又少……”

    葉從心說：“哈，真不錯，都商業鏈了。”

    快到極限了。葉從心這樣丈量著自己在這裏繼續對峙下去的氣力。她用最後一點希望說：“那我如果告訴你，我已經不能出國了呢？”

    陳秋糖愣住了。

    “不管你是不是住在我身邊的拖油瓶，都已經改不了定局了。你還要不要搬出去住？”葉從心甚至幫她理了理頭緒。

    但是她再沒有氣力去等她的回答了，轉身便灰溜溜地逃走。

    她像個漏了氣對的籃球一樣軟趴趴地滾出方茹家的房子，慢慢挪騰步子下樓回家，似乎還聽見方茹在後麵喊了一聲“阿姨再見”。她再一次混進五道口街道，頭一次希望自己的臉能真實的虛化一下，不然丟人的感覺實在揮之不去。

    陳秋糖從後麵追了上來，攔在葉從心麵前，葉從心便乖乖站住。

    “你誤會方茹了，我幫你道了歉。”陳秋糖說。

    葉從心挑挑嘴角，“你是讓我感謝你麽？”

    陳秋糖語塞。葉從心心中毫無愧意，繞開她繼續往前走，“想好了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再來和我說話。”

    “可是你不能不出國！”陳秋糖再次堵住她。

    葉從心幹脆將手機郵箱裏的拒絕郵件找出來給她看。陳秋糖雖然英語不好，但至少能看懂上麵一些關鍵的表意詞匯。收件人是一長串意義不明的英文縮寫，一看就知道是個高大上的實驗室。

    已成定局。

    葉從心按滅了手機，然後靜靜地看著陳秋糖。

    “你……”陳秋糖居然在生氣。她低著腦袋聲音發顫，抬起頭怒視葉從心的時候，眼睛裏紅紅的轉著水光。

    她背過身，蹲了下去，將臉埋在胳膊裏麵，“你……”

    她偷偷地抹了抹臉，然後猛地站起來，回身將葉從心緊緊抱在懷裏，“你……”

    你以後要如何過你想要的生活呢？還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嗎？如果你還是那個自私的你，這個選擇給你帶來的利益居然高過了完美的學術人生嗎？

    陳秋糖此時仿佛被葉從心傳染了心律不齊症。

    她閉上眼睛想象著一個奔波在白領人群之中的葉從心，很遺憾她根本想象不出來。從葉從心出現在她的記憶裏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人就是強大的，有恃無恐。讓她說清楚葉從心之於她到底算是個什麽，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大概是生活和精神上的依靠、是監護身份強行逼迫而成的最愛的人、是她無法認同人情和感情觀的反麵教材、是她的理想。

    楊程程說的“慘”會成真嗎？她下意識地不相信，對理想當然要有種如信仰一般的信心。但是她依然生氣，為葉從心驕奢地拋棄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為她一句話毀掉了自己那麽長時間建立起來的一定要疏遠她的決心，為自己心裏正在越燒越旺的快樂到自私的火苗。

    葉從心覺得自己要被她擠壓成一根皺縮的黃瓜了。

    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摟摟抱抱表達自己的愛意的行為，一直以來都不是很能為葉從心所接受。她更喜歡的是兩人並排走在人群中，眼神交流而連手指都不勾一勾，假裝好姐妹在噴泉邊上和路人一起鼓個掌，連擁抱都是因為突發狀況帶來機會，等到了床上再撕掉斯文的麵具。大隱隱於市，就像和丁香在一起時候一樣。

    而陳秋糖從來不。她總是哭，總是用最直白沒修辭的方式表白，總是說不出花哨的話了就直接上身體。葉從心覺得她就像是一把火，燒得人想逃，但又逃不過。

    葉從心感受到了周圍目光的壓力，尷尬了好一陣，默默地用力想要將她推開，那孩子卻占據著絕對的控製權。漸漸地，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她也沒那麽害臊了——路人看就看吧，反正我比她矮，頭一低就把臉藏在她懷裏了。

    葉從心藏著臉，悶悶地說：“你那位小女友，身高有155麽？你這麽抱著她，會不會很別扭？”

    陳秋糖挺委屈，“我沒這麽抱過她。”

    “哈，看來你還是不夠喜歡她。”

    “我不喜歡她。”陳秋糖不知道第多少遍說，“我喜歡你。”

    “唉，可是我還是不太可能喜歡你。”

    陳秋糖：“……”

    “這麽一想，你可真渣。”葉從心點評。

    “還是你更渣。”陳秋糖氣鼓鼓地謙讓道。

    她們放開彼此，葉從心看見了陳秋糖一雙惴惴不安的眼睛。

    “如果是因為我，你過得不好……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幫你呢……”

    “我才是成年人，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一直相信隻要有能耐，總能活得好，世界還是公平的。如果沒了某些渠道或者不按部就班地走某一條路，人就活不好……那隻能說明我還是沒能耐。我認了。”

    陳秋糖被她帥到了，殊不知這是她還留有對莫康的怨懟而拽出來的氣話。可是帥氣的幻覺也是帥的，陳秋糖想：我要努力，我要追著她的腳步，我要做能讓她打臉，喜歡上我的人！

    葉從心沉迷在自己為自己營造的英雄氛圍裏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腰間一緊，人被抱了起來。陳秋糖忍不住興奮，從背後抱住她，轉了720度。

    葉從心沒來得及閉眼，於是她看見了一個全景的五道口。宇宙中心在轉，無數的人頭和車輛和小店高樓，這些由她向來抱著一股子傲氣，當做取悅她的風景的事物，以她為軸在飛速旋轉。這是陳秋糖為她獻上的一張全景攝影。此時，她高人一等的傲氣漸漸消散，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甚至發覺宇宙中心變得更加美好。

    葉從心被放在地上，她笑著去看陳秋糖，卻見那孩子羞紅了臉。兩人對上視線的時候，陳秋糖“啊”的一聲，支支吾吾地想給自己剛剛突然興奮的舉動做出個合理的解釋。

    葉從心微笑著看她，就等著瞧她能把自己羞到一個什麽地步。

    果然，陳秋糖最後連個屁都沒能憋出來。她跳了一下腳，抬起胳膊飛快地擋住臉，加快步子逃到前麵去，還冷不丁地自己絆了自己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