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既得利益者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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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秋糖整理了一下氣息, 說:“你能不能對大花的墓發誓,你一定出國留學?”

    “……誰跟你說的我要出國留學?”

    “……沒誰。”

    葉從心嗬嗬一笑,“程程吧。她讓你來勸我?可笑,也不想想你在我這裏算老幾。”

    她瞬間失去了對大花的憐憫, 一個人轉身離去。

    一連幾天,陳秋糖每天都在變著法地勸她出國。這孩子實在沒什麽心計,可以說是尬勸了, 搞笑力比說服力還強。葉從心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執著?楊程程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

    某日,陳秋糖寫作業的時候睡著了,流著口水喊夢話, 葉從心被吸引進了她的房間。他聽見陳秋糖口齒不清地念叨:“別、別送我……回東北……我沒不讓她出國……真的沒有……我都不喜歡她了……”

    葉從心心下一冷, 略一思考就什麽都明白了。

    她拿了個本子一把拍在她的腦袋上,將她拍醒了, 說:“你記著, 如果我出國了, 你會怎麽樣我難以控製。但隻要我還在這裏, 你就哪兒都別想去, 誰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陳秋糖沒睡醒, 說:“你是說……不許我搬出去麽……”

    “……搬出去可以。你找學校附近的房子,給我過目。”

    陳秋糖心裏踏實了一些,心想太好了,這下兩個人拉遠了距離,老姑一定可以忘記對自己的責任, 重新考慮學術前途。且能讓她在出國之前重新習慣一個人的生活,自己也必將不再這麽喜歡她,分離的時候能少一些傷感。一石三鳥。

    ……

    不知道是倒數第幾次組會。葉從心默默地看著學弟學妹們匯報成果,她現在已經幾乎不會在組會上發言了,腦子裏想著其他的事情。

    等待其他的同學都走光,葉從心跟著莫康走進教授的辦公室。她沒有落座,雙手撐在莫康的辦公桌對麵,冷冷地望著自己最親近的長輩。莫康很平靜,開口說:“葉子,我對你很失望。”

    葉從心說:“我對您也一樣。”

    莫康指指葉從心身邊的椅子,“坐。”

    葉從心不坐,她從沒這麽叛逆過。正如楊程程所說,她有青春期卻沒有青春叛逆期,她覺得叛逆沒有效率。但從陳秋糖勸她出國的那一天到現在,她認識到原來大家的叛逆不是為了暴力地解決問題,而是為了發泄不滿。

    “您想讓我出國,可以直接找我來說。跳過我去威脅甜甜是什麽意思?”

    莫康微微皺眉,表情嚴肅了一些。她想:陳秋糖那孩子居然向葉從心告狀?她也太信任葉從心了。

    莫康所見的葉從心,近三十年如一日地懶散冷漠,對陳秋糖不負責。她看不懂陳秋糖為什麽會如此信任她。更讓她擔憂的是,葉從心似乎以為,自己對陳秋糖說了什麽威脅的話。

    盡管她托楊程程去對陳秋糖說的話是一種壓力,但她自認為這遠遠算不上威脅——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幾年前對那個孩子說過什麽。

    “我怎麽會去威脅甜甜?你去問問甜甜,我春節之後有沒有找她說過話。”

    “您想要給她施加壓力,有的是渠道。我隻是沒想到,您真的會來插手我們的生活。您大概是忘了,我早在十年前成年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您的被監護人了,我現在和您沒有關係,甜甜更和您沒關係。您想要讓她活得不痛快,要先過問我同不同意!至於我以後怎麽走,更不是您能指揮的!”

    莫康“騰”地站了起來。

    葉從心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嘴唇發白,額角在不停地抽搐。莫康身居高位多年,習慣於對她看不慣的學生施加壓力,卻從未將這份壓力用在葉從心的身上。

    著一次新鮮的體驗,讓葉從心感到了由內而外的恐懼。但她一樣報以冷眼,絕不認輸。

    “十年前你就和我沒關係了是麽?那你告訴我,你被本科室友欺負的時候是怎麽開特例搬到博士生公寓去的?你根本沒有一點人際關係基礎,是怎麽掛靠在天空工廠名下搞到一個小車間搗鼓你的車的?你是怎麽拿到最好的學術資源的?你是怎麽拿到一次好幾十萬的項目的!

    “還要我再提醒你其他的麽?你的優秀畢業生,那麽多導師每個人手裏麵都有一個想推的學生,你真以為你的學術能力比別人強得過頭?都是各地的狀元榜眼考進來的,你一個北京學生你敢說你比別人更聰明還是更努力!”

    葉從心被震住了。

    這麽多年她一直自詡清高,不屑於經營人脈和到處奉承教授拉幫結派,不屑於參加各種聯誼,最不屑的就是所謂的學術宗派主義。可是她的不屑是多麽沒有說服力,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是個批判資本原始積累的資本家。

    葉從心臉色發白,看得莫康的心一揪一揪的。她繞過辦公桌,手碰碰葉從心發涼的手背,在尷尬地去拍拍她的肩,顯得不知所措,“葉子,莫姨的話說重了。但是,你確實還遠遠不到能隻顧生活不顧生存的程度。回去把確認郵件發了吧,已經三月了,人家等到現在可是誠意十足,我們再不給個準話,恐怕就太目中無人了。”

    葉從心稍稍向旁邊移了一步,讓莫康的手離開自己,她輕聲說:“晚了,我已經發郵件回絕了。”

    兩個人靜默的對峙著。莫康很憤怒,但她的憤怒遠遠比不上失望。眼前的年輕人眼中失去了光芒,失去了鬥誌,失去了自信。這是最讓莫康不能忍受的。

    莫康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也許應該更早地讓葉從心認識到,大學亦不是象牙塔,更早地讓她明白自己從未脫離社會,甚至一直在汲取於社會。她因為私人感情,將陳念的孩子保護得太好了。反觀楊程程,她自己的孩子盡管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但是她反倒對程程更有信心。

    莫康強壓住火氣,問:“能告訴我為什麽嗎?”見葉從心不說話,她又忍不住進一步,“因為甜甜,是不是?”

    “她是原因之一,但不會是決定性原因。”

    “那麽什麽才是決定性原因?”

    葉從心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無法用理智客觀去解釋自己的行為的感覺糟透了。

    兩人又陷入沉默。執著於對已經發生的事情進行歸責,不是她們的作風,她們更喜歡去思考下一步的方案。莫康歎道:“雖然有些遲了,但我會給你向係裏報一個實習研究員的名額,你不能離開這個實驗室。”

    “不用,我已經找好了別的實驗室。”葉從心閉上眼,癱坐在椅子上,“莫姨,我不想成為你對我媽還債的工具,也不想為了滿足你對我媽的懷念,就活成她那個樣子。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聖母了。”她被聖母們坑得好慘。

    “我可以不接替這個實驗室,不以做學術為生,不像她那樣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工作當中去。很多時候我也想做一條鹹魚。”

    她想起陳秋糖書包上的那條灰色的鹹魚,雖然頹,雖然喪,但是每次看到都想笑。

    “莫姨,你和我媽的那些事,在你我之間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你們之間的什麽感情是你們的事,不管你是愛她,還是因為偷了她的成果所以想用我的前途來償還,我都不想奉陪。沒錯,我是借助您這條大腿,得到了更多的學術熏陶、資源和機會,但是我也因此得到了同學們的孤立,養成了這麽個半死不活的性格。以後您不要再用權力幫我了,我受不起。至於甜甜……她是我必須抓住的東西。最終在我病床前看著我倒氣、送我去死的人會是她而不是您,”她忍住突如其來的心痛,“甚至也不會是程程。”

    葉從心從莫康的辦公室離開了,回到工位,把還沒來得及發的拒絕郵件發了出去,然後直接出了學校。莫康居然成了推動她最終做出這個決定的最後一隻手。意識到剛剛說了好長的一段話,她似乎送來沒一氣兒說過這麽多的話,這使她肆無忌憚地精疲力竭。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五道口的街上,看著如虛化處理過了的形形色色的路人,意識到自己可能要變得和疲於奔命的他們一樣平庸了,要泯然眾人了。這個事實可令人真難以接受。

    突然,視野裏閃過一個抓人眼球的身影。葉從心定睛一看,那是不遠處一個高個子的女生,和另一個女生走在一起,兩人一起閃進了一座商用住宅樓的入口。那高個子女生的個頭是熟悉的,頭發、書包和上麵顯眼的醜陋鹹魚沒有一樣不是熟悉的。

    所以,旁邊那個親密地拉著她的小矮子就是方茹了?葉從心甚是不滿地想,那個方茹從背後看,身影確實很窈窕,腿和後頸非常誘人。

    媽的,你賞析甜甜的小女友做什麽?!

    葉從心想起,這是個普通的工作日,陳秋糖明明應該在上學的,怎麽閃現到這裏來了?逃學談戀愛?真是不得了了。

    她心裏憋得很,馬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

    八十平米的中型公寓,六樓的高度。臥室的窗戶向東開,剛好能看見葉從心所住的小區正門——那是葉從心每天進出小區必經的路。這個角度,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馬路對麵大樓的影子會在那個門口的路上劃下一條陰陽分界線,等分界線徹底移走了,懶惰的葉從心才會從那裏走出來,吸著已經失掉了最後一絲陰涼氣息的溫暖空氣溜溜達達去學校——和丁香分開之後,葉從心似乎變得稍微愛運動了一點,可能是不想死得太早。

    陳秋糖收回目光以及思緒,便笑話自己:每天自己出門很早,是絕不會能等到葉從心出來的那一幕的。也不知道在對這個方位視角滿意個什麽。

    她轉過身去,隻見方茹笑眯眯地從客廳走進來,“怎麽樣?你很喜歡這個臥室?”

    “嗯,我喜歡這兒。應該……就租這裏了吧。”陳秋糖不敢直視方茹火熱的眼。

    “房租一個月八百,意思意思就好。”

    方茹已經走到了陳秋糖的麵前,看著陳秋糖那副緊張的樣子,心中笑了笑她。然後轉身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本和練習試卷擺在桌上。陳秋糖一看這架勢,頓時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了。”陳秋糖真誠地說。這麽大的房子又是緊俏學區,月租八百,實在是虧得很了,“……那咱們學習吧?”

    方茹笑著點點頭,將陳秋糖按在課桌前的椅子上,翻開語文書,翻到陳秋糖正在學習的古文,“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它的前一句是?”方茹捂住了課文頁。

    陳秋糖雙目緊閉,臉憋得通紅。方茹要用這種方式來訓練她的記憶力,可這對普通學生來說都足以頭疼,更別說她被方茹下了規定,一分鍾之內回答不上來就要接吻。她緊張得連《滕王閣序》的第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方茹公布了答案,陳秋糖拍著腦袋悔恨不已。

    “說好了的懲罰哦。”

    方茹挑起陳秋糖的下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