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秋糖得到了在王叔叔的工作室實習的機會, 她便忙碌了起來。現在廣播電視行業的條條框框越來越多，影視業不好做。幾年前陳秋糖跟隨王叔叔進山的時候，整個攝製組都是一派為了夢想的事業鞠躬盡瘁、寧可餓死也不與娛樂業妥協的架勢，現在, 大家的觀念全變了。

    工作室接各種類型的外包項目，但是王叔叔並沒忘了他當年的理想，即便很難回本甚至可能拿不到視聽許可, 紀錄片的製作發行他也一直在做。這部分的工作顯然不會是工作室的賺錢項目，而且每一部片子耗費的心力巨大，因此立項非常稀少和謹慎。陳秋糖平時幫著工作室打下手，她在學校的專業是圖片攝影, 對於影視攝製方麵還幾乎是個外行人, 即便是做著最簡單的工作她也能學到很多。

    學期內，她去往清華的次數直線減少, 到了暑假, 終於有了可能立項的紀錄片項目, 剛好工作室的幾個核心成員要到外地去采風, 陳秋糖也跟著去了一趟。又是開學時, 她又要準備跟著團隊千裏跋涉去了。

    “他們這片子是個什麽主題？美食嗎？還是貝爺那種荒野求生？”miki激動地問。

    楊程程抬眼茫然道：“荒野求生不就是美食節目嗎？”

    眾人：“……”

    陳秋糖解釋：“是關於一些即將消失的少數民族群落, 在新時代衝擊下的現狀的，要講他們的民族傳統，肯定也包括美食。”

    miki嘖聲連連，感歎甜甜真是長大了，說話一套一套的,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大家都忙起來了，能如此聚齊在miki的店裏實屬不易。miki和女朋友堅持了好幾年，總算是穩定下來了，楊程程也和楊正林交往了兩年多，眼看著離結婚越來越近。

    “就剩下你還是單身了，一單好幾年。”楊程程說，“再這樣下去我幾乎就能確定你是對丁香念念不忘了。”

    葉從心揪一揪陳秋糖的袖子，“她也一直單身呀。”

    諸位皆以葉從心的臉皮為厚，一個快32的人，要拉20歲的小年輕墊背。陳秋糖倒是順著她說：“等我老姑有了對象，我也就有了。”她說完，微笑著掃了葉從心一眼。

    葉從心僵了一下，另外兩人看起來倒是沒覺察出其中的奧妙。

    陳秋糖這孩子，總是在葉從心最不想暴露的場合扔類似的空氣炸彈，越來越麻煩了。

    其實這孩子的同性緣和異性緣都好得過分。今天早些時候，陳秋糖回高中去給學弟學妹們做大學誌願谘詢。結束的時候，葉從心開車去接她回來，看見一個身高照著一米九去的男生走在她身邊，表情非常殷勤。與陳秋糖的棺材臉形成鮮明對比。

    葉從心記得呢，這是陳秋糖高中的時候追過她的籃球特長生學長——一般個頭的男生也不太敢追她。葉從心見兩人在校門口駐足聊天，便關了羅莎琳德的係統，邀請男生上車，順道送他回家。這一路她一個人開車，兩個孩子在後座，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們的對話上。

    原來男生上了大學之後學習成績不好，第一學年連掛了兩科，這樣下去估計是得不到推研資格了。於是他花了一年到福建山區去誌願支教，一年後再回來，就和陳秋糖同級了。有參軍和支教經曆的學生不僅都可以有推研名額，而且各種優先，即便這一年苦得想死，也值得了。反正生在大城市，就當去山裏旅遊了一年。

    陳秋糖一直沒怎麽說話，顯得不甚感興趣。

    男生走後，葉從心問：“你是要支教啊，還是參軍啊？又不投身攝影事業了？”

    陳秋糖哼了一聲，“我什麽時候感興趣過？明明是你邀請他上的車，現在自己又吃醋。”

    “我吃醋？”葉從心氣得不小心一掌拍在了喇叭上，嚇得前麵的自行車差點撞馬路牙子。

    葉從心和楊程程她們吐槽了一番，當然隱去了自己吃醋的情節沒有說。陳秋糖被那兩人笑也不在意，聽著被葉從心加工過的故事，一臉諱莫如深地到別處溜達去了。她走了，葉從心安然了許多，兩人同時在親友麵前存在，總令人惴惴不安。

    散會後，葉從心將楊程程送回她正租住的小公寓。

    自打從四中離職，楊程程確實一直在租房住，並再也沒朝父母要過錢。一開始，日子過得是很辛苦的。她之前一來大手大腳，二來工資總交給楊叔保管，幾乎是淨身出戶。她需要交房租、和朋友的app公司需要錢來做推廣、需要維持較為體麵的社交。

    起初的半年，葉從心一直勸她幹脆搬來和自己一起住，但楊程程不肯。她向葉從心借的每一筆錢都執意算上利息，兩年的時間內，一點點還清了。她說這不是假客套，是一種鞭策。

    那時候，她們app的幾個核心教師在各種熱門直播平台上直播講課，宣傳的方式略像微商，不知道受到過多少質疑和嘲諷。她也曾看著一條條不甚尊重的彈幕心塞，想過如果辦不下去，又失了業，難道要做性感火辣搏出位的女主播為生？

    但就是在那矛盾低迷的時期，某天直播的時候，楊正林在直播間打賞了她一座萬裏長城，後麵跟著一串表白，直播間水友們刷了滿屏的666。楊程程一臉懵比的時候，楊正林按響了她那簡陋小公寓的門鈴。

    楊程程說：“你瞧瞧我現在這個樣子……一窮二白各種被看不起。你這是幹什麽呀？”

    楊正林說：“抄底投資啊。”

    於是兩人在一起了，楊正林陪著她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如果說當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葉從心還有過阻撓的心，現在，她自認已經沒有任何資格插手了。

    如今，app的發展勢頭很好，去年被一個大網絡公司投資，各方麵一下子就高大上了起來。楊程程因為直播，而在微博上有十幾萬的粉絲，相當於一個小網紅。她仍未離開教學第一線，按照課表在直播平台上放鬆免費課，同時也去租用的校區上麵授課，高顏值和輕鬆的講課風格把一眾中學生迷得五迷三道。盡管她也引來了不少爭議，很多人覺得她是利用外貌炒作騙錢，微博評論區常常撕得烏煙瘴氣，但程程根本不care。

    她現在將商業行為看得很清，大方承認自己就是炒作，有廉價的廣告為何不打？但炒作歸炒作，她有敬業，沒有對不起她的消費者。

    楊程程收拾一下就要奔赴教室去上麵授課了，葉從心看著她的屋子：一個小小的獨居，找不到任何的奢侈陳設，因為太忙，打掃得不是很幹淨，出門前備選的幾套衣服還扔在床上。楊程程不再是個小公舉了。

    葉從心靈機一動，隨手就把快學app分享給了好友列表裏多年不聯係的徐曉蓉。如果她沒記錯，曉蓉姐的孩子也該上小學了，沒準對這裏的兒童英語課程感興趣。

    蓉兒呀：葉子！好久不見！

    兩人尬聊了一會兒，好歹是多年同窗，很快就重新熟悉了起來。葉從心得知她還在西北工業大學當老師，非常驚喜，因為過幾天她就要去那裏出一趟差，搞定一個合作項目的驗收，剛好能約出來聚一聚。

    徐曉蓉比她還興奮，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邀請葉從心去她家住。

    葉從心：“會不會不方便？你要照顧兩個孩子，還有姐夫和你婆婆呢吧？”

    當年徐曉蓉的老公在楊正林父親手下當公務員，後來得了個機會，調到西安去。從中央調到地方，但升了一級官，非常圓滿。

    徐曉蓉說：“沒事，她爸出差可能下個月才回來呢，我婆婆她們也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了。現在家裏就我還有兩個孩子，有的是地方給你住！”

    就這樣，葉從心和陳秋糖默契地同時出差。葉從心先去西安，陳秋糖要晚兩天跟著工作室的團隊出發。這天，陳秋糖開車送葉從心去火車站，看著完全依靠導航的陳秋糖，葉從心沒來由地擔心起來。

    “去探訪少數民族聚居區的話，一定要記得人家的忌諱，千萬別起衝突。”

    陳秋糖笑道：“知道。”

    “去多久？”

    “這個可不知道，要看是否順利。”

    葉從心其實也知道。陳秋糖不是第一次出差了，幹她們這行的，每次出差都不是能定下歸來日期的。

    “那快去快回。”

    陳秋糖歪頭看她，“西安的漂亮小姑娘那麽多，你也快回。”

    葉從心不想跟她說笑，“出門記得帶我從美國給你帶回來的魚油，別忘了每天吃。你連你們王叔叔都能忘，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把你自己也忘掉，被人拐去當小媳婦。”

    “我長這麽高，哪有人願意讓我當媳婦？”陳秋糖笑了笑，一看她申請嚴肅，便也乖乖嚴肅了下來，說，“老姑你說得太嚴重了。你想啊，我在忘了自己之前肯定會先忘了你吧？忘了你的時候你肯定就會把我看得死死的了，哪還會讓我被拐走呢？”

    “忘了我？把你養到這麽大，忘了我就不用報答了是不是？想得美。”

    ……

    葉從心到了西安，幾經周折在人頭攢動的火車站裏和容貌已改的徐曉蓉久別重逢。徐曉蓉老了很多，盡管經濟條件不錯，但養兩個孩子的壓力可不是說著玩玩的。相比之下，真顯得葉從心年輕。

    徐曉蓉帶過來一起接她的大女兒囡囡，當年還是躺在嬰兒車裏對著葉從心咯咯笑的小東西，現在長得挺高了，出落得很漂亮。非獨生子女情商就是高，見著葉從心，遲疑了兩秒，紅著臉叫“姐姐好”。徐曉蓉歎道：“真是不一樣，我好羨慕你啊葉子！”

    她講起自己的一女一兒，完全是批評多過誇獎，又說老公真是要死了，拿那麽點工資還整天出差——說好的小官僚的灰色收入呢？

    殊不知葉從心倒也有些羨慕起她來。

    葉從心白天和徐曉蓉一起去大學，與陌生的學者們合作一整天，晚上披星戴月地回到徐曉蓉的家，倒也沒有不自在。她每天和陳秋糖通一次電話，徐曉蓉羨慕得很，說是自己老公出差總是不主動打電話。

    徐曉蓉問：“是女朋友吧？”

    葉從心一愣，“……啊？！！！”

    徐曉蓉要笑死了，坦白道，其實在清華的時候就看出她取向不正常了，但是當時葉從心待人總是隔著一層，還不如現在幾年沒聯係之後的感覺隨和，所以怕她介意就一直沒說。

    葉從心說：“……真的不是。是我侄女甜甜啊！”

    徐曉蓉一拍大腿，“你倆通話那語氣，太像我和我老公了，我都搞錯了！”

    “……”

    多年的秘密原來早就不是秘密了，葉從心內心很震動，很悲痛。徐曉蓉一邊嘲笑她一邊拉著她到小吃街去請她吃夜宵，算是賠罪。月在當空懸，古都西安的小吃街依然很熱鬧。兩人選擇了一家環境比較的小店，邊吃邊聊，終於差不多，時間很晚了，葉從心說：“回去吧，囡囡他們自己在家沒事吧？”

    徐曉蓉苦笑道：“沒事，他們習慣了。我和老公都常出差，陪他們的時間太有限了，囡囡這麽小做的飯就很好吃了……說實話真不是合格的父母。”

    葉從心對此感觸頗深，“別自責。他們不是獨生子女，不會變成我這個樣子。”

    兩人從店家走出來，也不隻是看見了什麽，徐曉蓉對著對麵的人影綽綽突然一怔，然後拉著葉從心退回了店裏。葉從心緊張得出了一頭冷汗，隻覺得徐曉蓉握著自己的手在抖，一臉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