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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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從心沒想到, 陳秋糖會如此坦白。愛玩愛看就來網 她從四眼五花去北京找她玩開始,將自己的一切行為包括動機,都講得一清二楚。因此說到最後,當她聽到陳大目前的狀況, 和醫生的建議之後,基本就已經明白了陳秋糖的最終目的在於什麽。但她還是謹慎地問:“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陳秋糖深吸了一口氣, “我就算是綁著他去醫院,逼著他也要讓他做手術。”

    “你算過要花多少錢麽?”

    陳秋糖算得很清楚,手術費、住院費、醫藥費和家政費,甚至連報銷比例也親自了解過。這對她來說是一筆巨款, 但對葉從心來說不是。至少因手術而短期內交付的幾萬費用, 葉從心不可能拿不出。

    葉從心以為自己會生氣,但是意外地並沒有。方才有那麽一瞬間, 她仿佛重新體驗了一把幾年不見的無力感, 但是陳秋糖打算得太詳盡了, 除了錢的出處仍有待商討, 其餘的一切, 她都像畫地為牢將葉從心圈在裏麵, 自己和陳大在外麵,陳大的一切都影響不到她。

    葉從心故意問:“請家政?很多老人是不願意讓家政照顧自己的,他們更想讓自己的家人照顧。”

    “我不會自己照顧他的。我不會回滄頭,他也不會來北京。”陳秋糖黑瞳鑒定,努力地保證。

    “可是這樣, 就會增加很多費用。”

    “家政的費用我打工來掙。隻是手術費……老姑,你能不能先借給我?”

    葉從心雙手握在一起,笑道:“你讓我想想。”

    這個答案她其實根本不用想,她在想的是別的。她望著眼前這個,坐下之後自己仍然需要微微仰視的孩子,想起她二十歲了。誰在二十歲的時候考慮過這種問題?誰的二十歲需要為一個即將不能自理的長輩挑大梁?可是陳秋糖依然沒能學會複雜。

    葉從心很懂她的忐忑,很懂她為什麽寧可多花錢也要在生活上保持現狀。當然是感激的,可是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孩子是眼看著自己和自己的前女友如何從琴瑟和諧走到分崩離析的,當時那過程也許對陳秋糖來說記憶太深刻,形成了一本《論如何與老姑保持長久關係》的教科書。

    但是葉從心也已經三十二歲了,她暢想了一下,假如陳秋糖不選擇她而選擇陳大,她也不會生氣了。

    為什麽呢?當年失去丁香的時候,她明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陳秋糖,不惜開始這段不為外人道的關係,也要讓她以自己為天。

    也許這幾年的韜光養晦,讓她沒那麽驕傲了。也許她不再那樣渴望被寵愛。也許陳秋糖於她,可以是夜裏什麽都看不見的時候的慰藉,可以是在熟人麵前稍顯刺激的情人,可以是活在外人玩笑中的“懼內”,但是……

    本質的東西她不願對自己點破,否則要愧疚啦。

    她開口道:“我不同意。”

    陳秋糖有些驚訝,她以為借錢這種權利義務分明的事情,對葉從心來說是很容易接受的了。

    “陳大還不老,如果今後那麽多年都要請家政,我又不可能替你去養他,那麽這些錢都需要你來出。你還年輕,我不讚成你把寶貴的時間用在賺錢上麵。我可以花錢為你交學費,為你投資,是為了你可以有更好地發展。但如果我的錢是用在和我毫無關係的人身上——況且這個人和你其實也毫無關係,又隻能給你帶來不必要的負擔,那我不會這麽做。”

    “他、他和我有關係啊!他養了我十三年!”陳秋糖急道。可是說完,她就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

    陳大養了她十三年,葉從心隻養了他七年。現在,她們甚至已經不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關係,她們在血緣上的關係還沒有她和陳大近。而另一層關係,她又不名正言順。

    葉從心愣了一下:“我不認為他養你的十三年,和我養你的七年有可比性。當然,如果你覺得可以這樣比——”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秋糖一急之下又帶了哭腔,捉著葉從心的手說,“你應該明白的啊老姑!”

    葉從心笑了笑,推開她的手,“不逗你了。如果上麵的理由你不能接受,那麽我再說一條。陳大是為什麽會有今天這個下場?酗酒。他明知自己沒錢,明知酗酒會有什麽後果,卻仍然作死,那就應該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心理準備。他的過錯讓你來承擔?如果他犯了罪也讓你來當替罪羊嗎?”

    “可……我是他唯一的親人……”

    “親人不該是這麽用的。如果覺得過分,就該果斷劃清界限,不然,和丁香沒有區別。”

    葉從心最後的話,讓陳秋糖心生恐懼。

    陳秋糖不敢再說別的,可她想,過分嗎?她自知未曾身處正常的家庭,不知道所謂“正常”的家庭是什麽樣的,不知道如果父母作孽,孩子傾其所有幫助償還是不是正當的、合乎道德和邏輯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像孩子對父母一樣對待陳大。

    她不知道,葉從心對自己說的,是建議還是命令。

    如果是命令,她可以反抗嗎?

    陳秋糖還在如此思索著,便聽到葉從心告訴她一件事。她的老姑終於要準備出國留學了,現在開始申請,順利的話明年八月就可以出國。陳秋糖下意識地為她開心了一下,那一瞬間未曾想到自己。憋屈了好幾年,老姑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了!

    葉從心說:“我猜,你應該是不會想和我一起出國的。”

    陳秋糖這時終於想到了自己,繼而,點點頭。她從來沒有過出國的念頭,況且她如今一切都好,前途光明。

    陳秋糖突然很委屈。她想了那麽多,隻是為了不需要離開葉從心,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可是葉從心,卻要自己走掉了。然而她沒有理由鬧脾氣,畢竟那是為了前程。她問:“你……什麽時候決定的?”

    “一直在考慮,今年以來越來越覺得,是時候出國了。昨晚和那個姑娘聊天之後,才終於下定決心。實驗室裏的學生都很不錯,可以幫得上莫姨,程程也跟楊兄去見家長了,不知道結果如何。你……也大了,不再需要我。”

    陳秋糖低下頭,在葉從心看不見的角度了皺皺眉。

    “等我出國之後,那個時候你要為陳大做什麽都好,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

    陳秋糖在桌子底下攥緊了拳。

    “那麽……可能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我們珍惜吧。”葉從心笑了笑,和她碰了碰白開水的玻璃杯。

    就在她們同乘火車,各懷心事回北京的同時,楊程程第一次踏進了楊正林父母的家門。這是本市內的國家幹部“宿舍區”,打從進了小區,楊程程就感到一種威壓,比她第一次站上講台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見到楊正林的父母的時候,她覺得那感覺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包括200平米的大房子和叔叔阿姨和藹而不失禮貌得體的舉止,讓她想到自己的父母。盡管楊正林家是官,她家是學,但那種富裕階層的謙恭從容是相同的。

    陌生,是楊正林的父母,比她的父母多了些捉摸不透的距離。他們終究和做老師的媽媽、辭職在家的爸爸是不同的,他們很深。這讓她的活潑隻能留下一半,另一半吞進肚裏,做本能的掩護。楊正林時而拍拍她的後背,給她鼓勵,也常常替她回答問題,她感到很暖心,但是愈發緊張。

    這一次見家長,楊正林家裏招待的飯菜很豐盛,但是楊程程根本沒吃飽。她穿的淑女小裙子太緊繃了,胃不舒服,況且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挑出什麽毛病。可是楊正林的父母根本沒有像傳說中的公婆那樣一見麵就問家庭條件、人生規劃等本質問題,他們隻是玩樂地聊了聊她熟悉的直播話題。

    很好的一對父母,楊程程卻無法放鬆下來。

    楊正林送她回家的時候,她很鬱悶,說自己從來沒這麽慫過,好像個沒見過市麵的小姑娘,和投資方見麵的時候也沒這樣過呢。楊正林捏了捏她的手,掉了個頭,帶她直奔夜市,倆人在大排檔又吃了一頓爽的。

    其實那一天,楊程程就有不好的預感,所以當幾天之後,楊正林和她吃飯,將自己父母的反饋坦白地告訴她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意外。

    楊正林的父母認為她不穩重,事業也比較敏感,無法幫助,甚至將來有可能阻礙楊正林的事業發展。他們有更看好的姑娘,相比之下,楊程程的家庭也不是個優勢。他們不同意。

    楊程程說:“嘿嘿,我爸媽也不喜歡你呢。咱倆打平手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十一月的一天。那天葉從心正在修改她的英文簡曆,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它看起來逼格更高。現在政策一天一變,她想出國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容易。中國在收緊牢籠,不願意放年輕知識分子出國;美國也在逆全球化,謹慎收取中國的留學生,博士的獎學金行情也差了不少。她不得不拚一下,畢竟家裏的存款有一大部分還取不出來,如果得不到好條件,很可能自己出一趟國,甜甜在家喝西北風。

    正在她頭疼的時候,楊程程打電話約她出門,說是要她幫忙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