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兩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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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 王叔叔一直在資助就讀於這所學校的一個學生。說起來,這個學生還是陳秋糖見過的,當年來滄頭山區攝製影片的時候,他們在山裏曾遇見過一個早早輟學的小女孩, 便是她了。王叔叔盡管和圈裏人士相比遠算不上富有,但是僅僅資助一個山區孩子上完義務教育還是綽綽有餘的。

    因為輟學兩年,現在, 這個孩子已經十四歲,卻才上初一。王叔叔帶著陳秋糖去見了這個女孩,毫無懸念地,女孩仍記得她, 她卻早已將女孩忘了。後來, 王叔叔和陳秋糖聊天,說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孩子, 隻是他發現這個孩子喜歡畫畫, 頗有靈氣, 惜才之心大起。

    “但是這個學校是有點公益性質的, 裏麵的老師有不少都是來支教的大學生, 幹一年就回去了。這些學生大部分都上不了高中, 所以這個孩子初中畢業之後怎麽辦,能不能把靈氣保護起來得到更好的教育,我還完全沒有打算。”王叔叔說。

    陳秋糖深深理解,畢竟這種學校大概也教不出多好的課業成績,而藝術專業類的教育又太昂貴, 她是最清楚的。作為一個資助者,還不知道這孩子以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當然是要慎之又慎。

    陳秋糖和王叔叔聊天的時候,陳大就坐在遠處的石階上,盯著陳秋糖的老板看。直到兩人談到了另一件事,他慢慢地走了過去。

    王叔叔告訴陳秋糖,他這次來,並不僅僅是為了看望這個女孩。他是有個新的想法,工作室的幾個人商量了一下覺得不錯,但需要從長計議。

    因為最近在做少數民族風俗的影片,所以他想到了相比之下流失更加嚴重的漢族風俗。他想選取生死婚嫁大事,串聯幾個漢人家庭的生活。所以大想到了當年來滄頭時,看到的哭喪隊。可是這次再來,滄頭大變樣,連帶著傳統的喪葬習慣也迅速地消失了。

    “咋著?你們還想把送葬給拍下來?”陳大不知何時走到兩人後麵,突然出聲,嚇了王叔叔一跳。回頭看見那光禿禿的胳膊,更是一嚇。

    “是想找人演?”陳大問。

    王叔叔笑道:“不,這不是演電視劇,我是堅持拍真實的。”

    “那就甭想了!”陳大擺擺手,“你隨便找個村裏問問,誰家死人願意讓你拍的?晦氣!不敬!搞什麽似的。”

    王叔叔沉默了,陳秋糖連忙替陳大向他道歉。她將陳大拉到一邊,說:“這是好事!是把即將失傳的東西傳承下去,是有意義的事!”

    “傳承個屁!真要傳承,老子當年讓你學哭喪,你咋的跑得比誰都遠?”

    陳大罵完,背著一隻胳膊晃晃悠悠地走著回家了。陳秋糖喊他坐電動車,他頭也不回,撂下一句:“你騎車送你們領導滾蛋!咱沒文化不懂傳承,坐不起你的車!”

    ……

    這天晚上,陳秋糖送走了王叔叔,回到陳大家。她隻打算在這裏和陳大一起住一晚,多一天都心情不暢。

    租房的小夥子回來了,陳大防備心強,死活不讓陳秋糖睡客廳。陳秋糖在陳大的臥室裏打了個地鋪,枕著胳膊望著窗外滿天的繁星,懷念北京那方完全看不見一顆星星的天空。

    她想,自己還是要給陳大做手術的,手術越快越好,因為陳大一直在忍著疼,她都看得出來。可是手術之後的生活要如何料理是件更頭疼的事。不能讓陳大去北京,自己也不能離開葉從心。她不敢確定葉從心現在是不是驚弓之鳥,所以不可以重蹈丁香的覆轍。

    那麽就雇個家政來照顧陳大好了,滄頭這邊的家政要價,如果她拚命攢錢,應該還是能應付得了的。

    陳秋糖想及此,覺得不能更完美了。突然,陳大從床上悶悶地問:“你送完領導,咋回家回得那麽慢?”

    “……我四處逛了逛。”

    “不是迷了路?”

    “……”陳秋糖心想幸虧沒亮光,臉紅也不顯,“不是啊!”

    陳大長出了口氣,“成,看你倒記性不差。要是差,也考不上那麽好的學校不是?”

    陳秋糖心裏咯噔一聲,“我為啥要記性差?”

    陳大岔開話題,“你回來看我,那個姓葉的知道不?”

    “幹嘛?”

    “哼,她肯定不樂意你回來。要是我,我也不樂意。”

    陳秋糖一下子就忘了什麽記性不記性的,皺眉道,“她沒那麽狹隘。”

    “就你舅舅狹隘!”陳大靜了靜,又問,“那個姓葉的,有孩子沒?”

    “她是不婚族。”

    陳大沉默了一陣,“你也成年了,能自己生活就自己生活。人家不結婚,多半是因為你拖累的,你別那麽不懂事。”

    陳秋糖默了默,微笑道:“我替她,謝謝大舅為她擔心。”

    “呸!我擔心她?”陳大叫道,“她沒個孩子,以後還不就指望著你?萬一她哪天生個孩子,你還得幫著養!唉,你欠人家那麽多人情,哪就還得完?”

    “是啊,她改了我的命,我還不完。也隻能,她最想要什麽我就還她什麽。”陳秋糖閉上眼睛,小聲說。

    ……

    次日,陳秋糖離開了滄頭,直接去了西安。她太想念葉從心了,在北京的時候和去南方考察的時候還都沒這樣想念,見過陳大,有了一些打算之後,卻忍不住了。

    葉從心從大學裏趕來接她,對她的突然造訪還頗有些埋怨。顯然,葉從心的心思還都在工作上,所以很容易對其他的一切冷漠處之,陳秋糖很懂,所以乖乖地不頂嘴。

    晚上,葉從心在實驗室熬夜。她早就想回北京了,所以已經連續熬了熬了好幾個晚上,今晚再解決最後一個疑難,眼看著就要完成了。她像個羅刹,對著電腦屏幕殺紅了眼。

    陳秋糖為她衝了咖啡,然後在一旁無聲的陪著,看著自己的專業課書籍。年輕人哪裏能在這個無聊的地方坐得住?她早就想回賓館睡覺了。但是看著葉從心聚精會神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有留下來的義務。

    她難得陪葉從心熬一次夜,難免會將自己與當年的丁香相比較。對於她來說,葉從心所做的工作仿若天書,她沒有任何透著智慧的天可以和她聊,互相做不成知己,這已經是本質上的失敗了,她不能在形式上也敗。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從心突然開口,“向你道歉。”

    太長時間不說話也不喝水,突然出聲聲音略帶些金屬質感。陳秋糖看到她的電腦已經關了,看來是終於完成了。葉從心望著她,因為過度疲勞,眼睛裏滿是血絲,看上去卻精神奕奕。

    “為什麽道歉?”陳秋糖問。

    “為我這一整天都沒怎麽搭理你。”葉從心說,“白天去哪裏玩了麽?”

    陳秋糖白天的時候被葉從心丟在賓館自生自滅,她在賓館裏麵宅了一天,一直在上網看書。她想了想,“去外麵街上轉了轉,也沒什麽好玩的。我又不是來玩的。”

    葉從心就這麽信了。她本想,甜甜大老遠來找自己,自己就這麽冷落著她度過一天,然後就回北京,這樣豈不是會傷了甜甜的心?現在得知她並不想玩,便心安了。不過……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

    陳秋糖頓時紅了臉,“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北京。但是……必須見你了。我有話需要當麵和你說。”

    葉從心忍著笑,嚴肅地說:“想說什麽?”

    陳秋糖剛準備好開口,隻聽葉從心的手機振了振。葉從心對她擺擺手,一看手機,眉目一彎,“先等等,回了賓館再說吧。我在這邊認識了一個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她約我出去,你也來。”

    陳秋糖乖乖跟著她走,葉從心故意不對她解釋自己為什麽出個差又勾搭到一個姑娘,也不介紹這個姑娘的情況,陳秋糖也不問。等到了約定見麵的星巴克門口的一瞬間,葉從心聽見陳秋糖喃喃道:“還是星巴克啊。”

    見了麵,葉從心對小丸子介紹,自己今天帶過來的這個大高個子的女生是自己的侄女,陳秋糖麵對這個介紹,不是很開心,也沒有主動和小丸子握手。小丸子打量了陳秋糖幾眼便問:“t?”

    陳秋糖聳聳肩不說話。

    小丸子笑她:“喂,你怎麽像個兵馬俑似的?葉姐姐是你的秦始皇嗎?”

    這一晚,小丸子邀請兩人去她家,畢竟已經深夜,在外麵也沒什麽好逛的了。其實這是葉從心和小丸子的第二次見麵,平時不過是在domap上抽空閑聊一會兒。小丸子之前也邀請葉從心去她家過,葉從心以孤女寡女共處一室影響不好為由拒絕了。小丸子笑她是不是懼內,葉從心坦言自己有一點。

    雖說懼內,可是該作妖的時候也不含糊。葉從心跟在小丸子身後上樓的時候,聽著自己身後陳秋糖那比平時都重了幾分貝的腳步聲,心中好笑。那孩子看她去別人家去得如此熟練,一定已經腦補出了一部愛情動作片,手撕鬼子的心都有了。

    小丸子家裏很亂,最大的特點就是牆上掛滿了畫,全都是她的作品。葉從心跟著小丸子進入她的臥室,看到了一個畫家淩亂的創作空間。她才知道,小丸子原本在西安上大學,她家境一般,願想考美術院校卻無門路無資源。上了大學之後,卻始終無法拋棄自己的理想,於是頂著全家反對的壓力,自顧自地退了學。她住著廉價的出租房,一邊畫畫一邊攢錢,要申請到去日本學動畫的機會。

    葉從心聽了,很佩服。她自己在二十歲出頭這個年齡的時候,想得太少,而十年後的今天,她想得太多。小丸子問她為什麽不出國,她說的是當年拒絕出國的時候的原因,小丸子聽了付之一笑:“聽上去都是借口啊。說實話,葉姐姐,你真的甘心嗎?”

    葉從心笑笑,確實,從現在的她的口中已經說不出像樣的理由。一個二十一歲的小姑娘都要去留學了,她不鍍金就要永遠給人打下手,能甘心嗎?

    當她晚間獨自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會想起當年自己的不可一世,當年自己懶惰地不想肩負起整個實驗室的責任,卻仍然潛意識地相信那個實驗室會是她的。會想起起/點比自己低得多,卻也在高校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周。會想起到台上領獎的青年學者和周圍人對自己投來的可惜的目光。

    真是超級不甘心的。

    她想,她用幾年繞了一個大圈,那隻是增加感情線好感度的支線任務。如今,支線任務結束,她終究還是要回到主線上來。

    這個談話過程,陳秋糖沒有跟著她們進到臥室中去。葉從心出來的時候,陳秋糖站在客廳裏,不曾坐下。葉從心拉著她的手離開了小丸子的家,陳秋糖被她握住手的時候僵硬地拒絕了一下,但今天葉從心十分堅決,由不得她拒絕。

    這晚,在西安的賓館裏,兩人各懷心事,做得相當瘋狂,幾乎一夜沒睡。陳秋糖又哭了,她已經好久沒有在做/愛的時候哭過了。這次不僅她哭,葉從心也哭了——是被她日哭的。

    陳秋糖不曾質問葉從心和那個小丸子的相識過程,她單純地用粗暴的手段發泄著自己的不安,這不安漂浮在陳大那件事的浪頭上,便一浪更比一浪高,直接導致葉從心身體各處青一塊紫一塊,早上照鏡子像是受了刑的地下黨。

    但是葉從心也隻是疼得擠出了幾滴眼淚,陳秋糖做什麽,她都受著不拒絕,也未曾曾喊過一聲疼——這可能是她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最吃苦耐勞的一次了。

    次日,葉從心的工作正式完成,整個驗收過程她神采奕奕,仿佛黑眼圈根本不存在。她帶著陳秋糖去下館子,說:“昨晚你想當麵對我說什麽來著?你說完,我也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