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兩個長

字數:6861   加入書籤

A+A-




    再怎麽說, 陳大是客。盡管他是不受待見的客, 葉從心也不能把人家轟走。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大是帶著一堆土特產來的, 雖說釋明來意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像是有仇, 但說的是看望甜甜, 順便感謝葉小姐。

    葉從心坐在沙發上,手一疊、腿一翹,擺明了是不開心的架勢。這個姿勢很經典,陳秋糖一看就知道此時不便惹她, 便拉著陳大不去接近。

    “這個蘑菇就放在這兒就成,米也是新的,先吃它, 別放久了。哎呀這屋子裏太幹啦!空氣也不好!”

    “……那我開窗通風——”

    “通什麽風!外麵都是霾!”

    “你別動那裏啊!你又沒有手!”

    “胡說!我這隻手是擺設嗎?”

    “好吧你有……別動那傘!這都是按我們的習慣放的, 你動了老姑會找不到的!”

    陳大和陳秋糖在廚房裏你一言我一語。陳大像每一個來看望身在他鄉的孩子的家長一樣, 看這住的地方哪兒哪兒都不順眼,哪兒哪兒都想管一管。葉從心麵無表情地一口接著一口喝熱水, 聽著他們的動靜, 心裏很不爽。

    這不僅是陳秋糖的住處,主要還是我的家好嗎?!

    陳大從廚房裏出來,大搖大擺地在客廳裏走溜。他視察著房子裏的擺設,估算著葉小姐的資產——他並估算不出來, 同時也想象著陳秋糖在這裏七年的生活。他一邊慢慢地走,一邊咋舌,也不知是褒是貶。他讓陳秋糖帶他到臥室裏看看, 葉從心看他正在往自己和陳秋糖的臥室裏麵張望,連忙搶先進了房間,哢嚓反鎖了房門。

    門外傳來陳秋糖的聲音:“這是老姑的房間,不許別人進的。”

    陳大說:“誰稀罕她的屋子。你帶我看你的。”

    那兩人去了已經荒廢成書房的陳秋糖的房間,葉從心將門打開一條縫,隻聽陳大在抱怨:“倒是幹淨。你床上咋連個枕頭被子都沒有?每天晚上還現抱出來?”

    陳秋糖尷尬地咳了咳,聽得葉從心發笑。

    葉從心很清楚,陳大不偏不倚,非在這個當口來北京,當然和他的手術脫不開幹係。這老男人不愧是窮鄉僻壤出刁民,陳秋糖去看望他一次,他就飄起來了,估計是知道甜甜要出錢給他看病就必須得從葉從心這裏拿錢,這才過來意思意思,也是看看葉從心對甜甜好不好,出錢的可能性大不大。

    葉從心想著陳大的這個舉動,覺得很惡心。也覺得自己給陳秋糖打錢的舉動蠢透了。

    她決定裝傻不主動提及手術的事情,等陳大主動說,然後一邊收著他的土特產一邊拒絕給錢,氣死他。

    這第一天晚上,陳大沒提這件事,也沒怎麽打擾葉從心。吃晚飯的時候,葉從心在飯桌前坐好,陳大也過來晃悠了一圈,結果被陳秋糖推回到了那個廢棄的臥室裏麵去。陳秋糖給葉從心端上飯菜,並給陳大撥出一份,懦懦地說:“老姑,我今天……就去和大舅一起吃了。他是客……”

    葉從心皺皺眉,不耐煩的揮手,看著陳秋糖端著飯菜快步走向臥室,她心情很複雜。

    她好像將陳秋糖置於腹背受敵的境地了,讓她像是遊走在媳婦和媽媽之間的老實男人一樣。可是葉從心有什麽辦法?難道要對這個不懷好意的不速之客笑臉相迎嗎?她做不到的。

    生活工作中她對待那些共事的,或能影響到她的人已經收斂了孤傲之氣,幾年來對於這樣的習慣她已經感到疲憊而無奈。麵對一個她尊敬不起來又無權無錢的人,讓他在自己家裏暫住幾天已經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這還完全是看在陳秋糖的份上。

    晚上,陳秋糖爬上葉從心的床,像隻犯了錯的哈士奇一樣,小心翼翼地輕推她的身體。葉從心不理她,她失落了一會兒,盡管很想抱上去,但是怕打擾她,遂作罷。

    陳秋糖剛躺下,葉從心就冷聲問:“我就問一個問題。他過來這件事,你提前知道麽?”

    “不知道!我也嚇著了!”陳秋糖鯉魚打挺一般坐了起來,然後一點點嚐試著接近她。先是平移自己,縮短距離,然後用腳蹭蹭她的腿。見她沒拒絕,便湊過去緊貼著她的後背躺下,手環過她纖細的腰。

    她知道葉從心在想什麽、最討厭的事情是什麽,於是在她身後輕聲說:“但是老姑你放心,他來沒有任何目的,單純是來看我的。他沒什麽腦子,如果想要錢,是憋不了一個晚上不說的。”

    葉從心不說話,似乎是哼哼了一下。

    “老姑……我不喜歡他。可是我喜不喜歡他都沒用,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如果他不做這個手術,就會很痛苦,痛苦得不如去死。”

    那就讓他去死啊。葉從心這樣心裏想著,卻說不出口,這太惡毒了。想來,陳大雖然和她不對付,卻沒什麽仇。

    多少人說愛屋及烏是自然而然的事,對不起她做不到。她算得很清楚,如果有人對陳秋糖好、愛護她,那麽自己可以選擇性地對這個人愛屋及烏,幫著陳秋糖去報答;否則,跟她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所以對於陳大她就更加不樂意幫忙:他是怎麽對你的?要你來這樣報答?

    可她明明知道,陳秋糖這孩子,如果不去救自己的舅舅,會悔恨一輩子。

    葉從心歎了口氣,“錢我給你打過去了,你可以用,但是我們說好,這錢要按照理財產品的利率算利息。我買一年定期的話 ,年利率有百分之九,你自己看著辦。”

    陳秋糖不知該說什麽。她覺得葉從心的話音裏透著疲憊,是超過了夜晚正常困倦的疲憊,她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好像如何解釋都不夠有說服力。她知道葉從心心軟了,她感激她心軟,這是救命的心軟。

    可她又不希望葉從心的心軟是拉著血絲的。

    她收緊了胳膊,將葉從心從背後團團抱住,即便那人沒給她任何回應,裝睡裝得像個死人。

    第二天,陳秋糖帶著陳大去了傳媒大學。這學校很小,不一會兒就逛完了。陳秋糖帶他進入教學樓,給他看掛在牆上的學生作品,和各專業先進的教室。她想,陳大提出來看她的學習和工作環境,大概一方麵是關心她,另一方麵是想見識一下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景色。

    陳大在教學樓裏脫掉了棉大衣,露出一邊鬆垮空蕩的袖子。也許是習慣了人們的目光,當路過的學生恐懼地望著他時,他毫不在意,倒是陳秋糖感到了局促,一麵是想要阻擋這些目光,一麵是想要離陳大走得遠一些。

    逛了半小時,陳大在陳列牆邊慢慢地走,注視著身邊掠過過的一幅幅作品。他什麽都不懂,不懂美感,也不懂主旨,皺著眉頭表示著對這些意義不明的圖畫的難以接受,卻難得的沒有口出惡言。他隻是一直在和陳秋糖說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那姓葉的就這麽招待你舅舅?拉個臭臉給誰看呢?咱還特意給她帶那麽多土產,她還想怎麽著!”

    陳秋糖:“你別說了……這裏不讓大聲喧嘩。”

    於是陳大小聲喧嘩:“你這麽多年就一直給她當保姆呢?你還說她對你好,我看你是讓她的錢給唬住了!”

    陳秋糖:“她沒把我當成保姆,我也不是愛她的錢。你不要看表麵就給我們定性,你沒和我們一起生活過,你憑什麽這麽說。”

    陳大:“就憑她對我這個態度!我知道,她不想讓你給我治病,覺著那是花了她的錢。甜甜,你不用給我治,我不稀罕她的錢!”

    陳秋糖怒:“你耀武揚威的幹什麽!她本來也沒有義務救你,你幫過她麽?養過我麽?現在需要錢了才過來看我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醜。”

    陳大眼睛瞪得像銅鈴,“你說你舅舅醜……陳甜甜,你跟那個姓葉的一模一樣了!”

    “我是她養的我當然像她!你知不知道,即便這樣她還是給我打了三萬塊錢讓我救你!她那麽好,和她一模一樣是我的榮幸!”

    兩個人就在一幅作品前麵吵了起來,直到此時,有老師從辦公室裏出來厲聲製止他們,陳秋糖才發覺自己剛才是有多暴走。

    陳大在原地瞪著她,胸口一起一伏,昏黃的眼白有點泛紅。陳秋糖沒有辦法隻是他的眼睛,更無法直視他殘破的身體,脫力般地徑自走了。

    她聽見陳大在後麵跟了上來,哽咽著說:“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啊?我求你別是來要錢的好麽?如果你是這個目的,那三萬塊錢我就隻能給她打回去,我不能要了。”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感到陳大碰了碰她的另一隻手的衣袖。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見陳大臉上的溝壑和滿臉尷尬的不知哭還是笑的模樣,心裏不好受。

    是不是自己說得過分了呢?陳大這輩子雖說陋習一堆,卻未曾幹過缺德的壞事。都是平常人,誰會比誰壞到哪裏去?

    離開傳媒大學,陳秋糖想抓緊這一天的時間,帶他去更多的地方看看。他們去了外地人來北京必去的景點走馬觀花,除了冷也沒別的感受。又去了王叔叔的工作室拜訪。這一路上,陳秋糖對她這個舅舅,十分的看不懂。

    他拒絕去飯館吃飯,說學校門外的路邊攤看起來很棒,吃完後卻抱怨沒有東北的香,北京也不過如此。陳秋糖找不到他的邏輯。

    他去工作室的時候執意要買一瓶紅酒送禮,卻是陳秋糖出的錢。到了工作室,王叔叔還在為上次在滄頭見麵時發生的不快而尷尬,陳大倒是主動問起了這個項目。王叔叔連連擺手說:“這個……我們還是不打算做了。您說得對,確實不太尊重。”

    陳大哼了一聲,將紅酒撂下。

    出來的時候,陳大又買了個烤冷麵來吃。他蹲在公交車站吃著,旁邊站著的陳秋糖覺得非常丟人。他突然說:“你得跟著你那王叔好好幹,得賺大錢。”

    “嗯。”

    “有了錢,才能不受姓葉的擺布。”

    “……”

    “陳甜甜,給我看看你那記事本。”

    陳秋糖眉頭一皺,“幹嘛?”

    陳大隻是伸手要,並不說原因。陳秋糖當然不給——他昨天私自翻她的東西,翻出了平時備忘的記事本,還毫不羞恥地拿著它問她為什麽記性這麽差,她沒生氣就不錯了。陳大歎氣,“算了。你好好跟姓葉的相處,把她伺候好了,她那多錢,萬一你不能自己生活,她還能把錢留給你。”

    ……

    此時,葉從心在學校收到了來自一個美國大學實驗室的offer。她可以去適應半年,然後參加博士就讀資格考試。當年那個意圖招攬她的實驗室負責人已經退休了,再也找不到那樣好的機會,而這個實驗室盡管沒那麽厲害,卻是葉從心目前較為理想的選擇了。

    她回複了確認函,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就連陳大的存在也不是那麽惡心了。她稍作思索,決定在陳大走之前,單獨請他吃個飯。

    前門的全聚德,298一份的掛爐烤鴨,陳大不跟她客氣。葉從心嫌油膩,陳大一隻手操作,倒是也順利地吃了個幹幹淨淨。至此,陳大仍然沒有提手術的事情。

    可是葉從心忍不住了。待酒足飯飽,她說:“我沒有甜甜的善心,我隻知道,她成為現在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不容易,我不會讓你阻礙她的前程。”

    “手術費我出,但我有個條件。你也知道,做完手術之後,你就沒了自理能力。我需要你保證,之後你的生活不需要甜甜幫忙,請家政的錢不可以讓她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房子的租金,加上低保,隻要日子過得苦一點,我想還是過得去的。”

    陳大愣了愣,然後詭異地笑了一聲。他這笑看上去沒有敵意沒有諷刺,葉從心不懂。

    “至於請家政的費用,如果不夠,我可以補。雖然我不久就要出國,但是我會讓朋友幫我看著陳秋糖,她有沒有在你身上費心費錢,我全都會知道。”

    陳大眯著眼睛打量她,又笑了一聲,低下頭。

    葉從心皺眉,“你這什麽意思?如果你答應我,現在就留個聯係方式,以備之後轉賬。如果你不答應我,那三萬我就要回來,你就等著疼死吧。”

    陳大站起身,喃喃道:“成了,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推薦一下盛鄲的新文《紙麵偶像》,遭遇瓶頸的大神寫手x電競退役黑點一籮筐的遊戲主播,很細膩的良心作,真實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