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第120章 衝動與接受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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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秋糖從未進過這條路街邊的這種隱秘的店鋪。小的時候葉從心就無數次告誡過她, 這些店鋪不安全, 有很多老板雇傭小混混,將客人騙進店裏後威逼強製高額消費。她每每看到站在街邊遊蕩招攬的黃頭發小夥子們, 總是避之不及。

    今天, 她被這其中的一個小夥子請進了門。下樓梯來到地下, 豁然開朗,紋身店裏裝潢時尚,溫暖的燈光、鄉村輕搖滾樂,特別醉人。這環境使人腦中作亂, 容易衝動下決定,給自己的身體刻上些以為不會後悔的印記。

    得知年輕的女客人要刺樸素的三個字,位置在心口處, 一個燙了棕色卷發的小姐姐來為陳秋糖服務。

    “你別怕, 其實沒多疼。”

    陳秋糖皺眉, “我不怕疼。”

    “小姑娘長得挺高,看著可不大。這是男朋友的名字?不像男名……怎麽像女名?”見陳秋糖一臉不想回答的表情, 小姐姐轉而稱讚起她精致的五官。

    這裏的人全都巧舌如簧, 不停地與陳秋糖挑起年輕人喜愛的話題來拉近距離。陳秋糖一半心思放在與人禮貌交談上,另一半心思在想著那三個字。

    “葉從心”啊,你憑什麽可以心安理得地準備離開?憑什麽可以對我的處境一無所知?

    憑著你的賤啊——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默念,讓豐富的情緒合著環境的節拍將自己淹沒, 很快,就糊裏糊塗地交了二百塊錢定金,並且靠在了專用的椅子上。

    滿屋子黑色牆磚的裝潢, 加上橙黃的燈光,令鏡子裏陳秋糖的樣子顯得很有質感。她望著自己明明露出畏懼的臉,聽到身後的小姐姐說:“建議你做半永久的。人名這種東西——不怕你不愛聽哦——尤其刻在那麽重要的位置,以後很大可能是要後悔的。”

    小姐姐像是安慰失戀小妹妹一樣拍拍她的肩,而陳秋糖瞟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價目表,看到半永久刺青要貴得多。盡管永久的也很貴就是了。

    她像是聽了個笑話,“才不會後悔呢。”

    小姐姐撇撇嘴,蹲在她麵前,為她解開衣裳,“真的建議你做半永久哦。你才多大啊?人嘛,有的人到死才知道自己愛誰,有的到死都不知道。”

    愛?唉。

    陳秋糖懶得回應她的話。當小姐姐坐在她麵前,近距離凝視著她□□著大片的上半身;手撫著她的胸口,水性筆在敏感的肌膚上絲絲掃過的時候,她甚至沒有覺得難為情。

    她望著鏡子,想起最早的時候,葉從心還可以和她如正常姑侄一般共浴,為了讓她直視自己正在發育的少女軀體,而強迫她麵對著鏡子,兩人肌膚相親不留絲毫空隙。那時候她羞憤,卻不止羞憤,有不知名的東西在萌芽,至今也不敢肯定它是否就是愛情。

    就像她成年後不再對葉從心言明“喜歡”一樣,仿佛她們之間的感情若用這樣的詞語一言以蔽之,就變得俗不可耐了。麵前的這個小姐姐,又怎能理解呢?

    這三個字所代表的人,就確定是理解的麽?

    陳秋糖的視力如此的好,鏡子裏寫在她胸口的“葉從心”三個字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著這三個字,看的時間太長默念的次數太多,漸漸地居然越來越陌生了。

    她不禁想,這名字刻在這裏,就好像早市上賣的豬肉上麵加蓋的出產地印章。

    等到自己沒了記憶,每天早晨像今日子一樣看到胸口的這個再沒有任何含義和感情名字,它可不可以帶領自己找到自己的“出產地”呢?

    “好了,要刺了哦。”小姐姐準備好了單頭針和墨水,針頭已經靠近她柔軟的胸部。

    陳秋糖低頭看了一眼,單頭針的樣子並不慎人,但是她仿佛看見了寒光一閃,驀地像被潑了一頭涼水用以清醒。

    她連忙說:“不不不,我是來谘詢的,今天不刺!”

    “字都寫上了,怎麽是來谘詢的?”

    “是你建議我先感受一下的啊!”

    小姐姐繼續動作,和顏悅色地告訴她文字都已經寫上了,針頭也用了,不刺的話也要交錢的。針頭裏的越來越近,陳秋糖心如擂鼓,突然明白了自己有多蠢,居然真的被人忽悠而強製消費了!

    針頭已經紮了進來。胸部的毛細血管的神經十分集中,陳秋糖疼得咬住了嘴唇,猛地推了小姐姐一把。她強行起身,混亂中,隻覺得胸口狠狠一痛,站起來低頭看的時候,看到左胸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傷口。

    小姐姐被推得摔在地上,望著她胸口傷口中慢慢滲出來的、一個個小血珠連成線又流下來的盛況,嚇得站不起來。

    ……

    陳秋糖離開的時候,經曆了一場搏鬥。店裏的幾個高大的男性妄圖以武力阻止她離開,卻沒想到這個姑娘那麽能打。

    她揍青了一個人的眼眶,揍出了一個人的鼻血,然後站在門口朝著再也不敢衝上來的店員們大喘著氣,襯衣的胸口處都已經滲出了血跡。她好多年沒用的打架技術還沒被丟掉,此時看上去威風凜凜,然後推門出去,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的時候,顯得異常狼狽。

    她難過自責又害怕,還有些埋怨,站在五道口繁華的街頭給葉從心打了個電話,要在此刻將所有都告訴她。

    她突然後悔了,覺得自己果然不是那麽堅強的,雖然可以一個人撐住大舅的死,卻沒辦法撐住老姑的離開和對世界的遺忘。她不該妄想獨自承擔,她要葉從心幫她背負一半的不幸。從讀到陳大的信開始到現在,她一邊籌劃一邊堅持表演得太辛苦了,都快變成一個隨意被騙的蠢貨。她明明是那麽不擅長撒謊的人啊!

    忙音響了一聲,就被對麵掛斷了。緊接著,陳秋糖收到了葉從心的微信,三個字:在開會。

    胸口還在隱隱作痛,被血洇濕的襯衫涼涼的,她握著手機的手垂了下去,站在街頭特別委屈。

    “甜甜?”突然聽見有人這麽叫她。

    陳秋糖一轉身,胸口的一抹鮮紅色就把miki嚇了一跳。了解過原委,miki問她:“他們訛沒訛錢?”

    “……”她這時候才想起來,“白交了兩百塊錢定金。”

    “媽的。”

    miki氣勢洶洶地鑽進了紋身店的玻璃門,不一會兒,拿著三百塊錢出來,塞給陳秋糖,“還有一百是傷害補償。你要紋身早跟我說啊,這麽多年在這兒開店,我跟他們老板認識,我知會一聲他們還哪會忽喲你?”

    陳秋糖被miki帶到自己店裏去休息,清理傷口、換洗衣服。miki說她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葉從心回來看見了不準要心疼死。

    “想紋什麽呀?你姑姑知道不?”miki問。

    陳秋糖笑而不語。她此時已經完全清醒了,方才的衝動,不論是想要馬上刺青毫不耽擱的衝動,還是想要給葉從心打電話說出一切的衝動,都被消化掉了。她想,該籌劃的還是繼續籌劃,該刺的還是要刺——但不是現在。在葉從心離開之前,她還想再抓緊時間,兩人坦誠相見若幹次呢。

    這是普通的工作日,又是上班時間,miki的店裏沒什麽客人。陳秋糖看著她店裏的新麵孔小妹整理店麵發怔,miki問:“你姑姑一年比一年宅了,原來從學校回來,時不時地還會約我吃個飯,現在就像是家裏金屋藏嬌似的,一點都不在外頭耽擱。她怎麽?為程程傷心?”

    陳秋糖不解,“程程不是要訂婚了麽?好事情,她為什麽要傷心?”

    “說是訂婚,卻是程程和楊正林自己決定的,兩方家長還是互相看不慣嘛。要我說,程程心裏有主意得很,也堅強著呢,用不著操心。你姑姑總是為人家殫精竭慮。”miki眨眨眼,“也可能是盼著程程婚姻不幸,她來接盤,哈哈。”

    陳秋糖對這話很不滿,她沉默著被miki拉到居住樓層去,被miki用熱毛巾擦拭胸口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扭頭問,“我老姑對程程又沒有那種意思。”

    miki諱莫如深地說:“我和你姑姑認識的時間比你長。當年我倆約/炮的時候,也是分享了不少秘密的。”

    陳秋糖心裏一頓,想起了借出去的那三十萬,以及每每程程來借住,就會被搶過去的,葉從心身邊的床位。當然,還有很多從小到大積累的細節。

    miki知道陳秋糖長大了,不需要再多隱瞞。她告訴陳秋糖,葉從心在丁香之前的那任前女友,和程程的身材發型很像。盡管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前女友劈腿,但前女友劈腿卻是因為吃程程的醋,葉從心不許她說程程的壞話,兩人大吵一架,前女友便出去浪蕩故意氣她。

    陳秋糖反駁道:“可是後來,老姑確實很愛丁香,也冷落了程程。”

    “那時候程程工作忙起來。其實她並沒那麽忙,有的時候她甚至會約我出去吃飯,但是從來不約葉子。”miki歎氣,“程程從來不表現出來,但我猜,她什麽都知道。”

    “葉子,真的就像片葉子。”

    在miki的講述裏,陳秋糖看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癡情種子一般的老姑。她不知道老姑曾經在程程破處之後,醉酒吐得昏天黑地,甚至耽誤了第二天的期末考試;不知道她曾暗通miki,在國王遊戲上讓她命令自己去親程程;不知道她在和miki做/愛的時候多少次喊出程程的名字。

    “但她不渣的。”miki稱讚道,“她有女朋友的時候,對女朋友還是一心一意的。但她在丁香之後單身了這麽多年,卻也不出去亂搞,我還挺震驚的。搞得像是交了個秘密女友似的。”

    這些話陳秋糖倒是沒聽進去,她想著葉從心的那些年輕幼稚的舉動,仿佛單頭針順著那傷口又深刻地刺了好幾道。但是出了美發店,被暖陽普照,她發現自己並沒那麽嫉妒,可能是那些細節鋪墊在生活裏,潛意識裏早就接受了老姑和程程的這個設定。

    在她的籌劃裏,本來有一步不知該如何進行,現在突然有了一個很可行的想法。隻要這個想法實現,那麽她可以保證,不論自己出現什麽狀況,葉從心都會無所掛念無所負累地完成留學,至於回國之後的日子……反正她那樣無情,會很快恢複的吧。

    她信心滿滿,給程程發了個微信,說自己有些難處想請她幫忙。與葉從心不同,程程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公司會議,一個電話便打了過來。

    陳秋糖聽著程程柔美的嗓音,心想,真不甘心啊!真想不擇手段抓住那個人,就算耽誤她的前程,耽誤她一輩子的幸福,也要讓她被責任牢牢地綁在自己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哇要進入最後一個劇情階段了就很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