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備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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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禮一直持續過了中午。陳秋糖用陳大留下來的存款請所有回來幫忙送葬的老朋友吃了頓飯, 然後送他們一個個地離開滄頭, 因著陳大的死而聚回來的人們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陳秋糖又送走了滿載而歸的攝製組,對於同事們的安慰, 她表現得非常成熟淡定。

    最終, 陳秋糖的身邊隻有葉從心一個人。葉從心從始至終像個擺設, 因為不懂這些老鄉們的習慣,也不喜歡和那些老粗們接觸。在這尚未萬物複蘇的黑土地上,即便物質生活水平有了大幅提高,可在她的眼裏, 和當年的色彩卻沒多大區別。

    唯一的不同是,陳秋糖太亮眼了。當這個年輕人麵對大家露出笑臉掩藏迷茫,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時, 葉從心有某幾個瞬間, 在她眼裏看不到屬於“孩子”的稚嫩了。她知道陳秋糖一直很懂事, 但不知道陳大的死為何會讓她變得如此沉穩,仿佛一夜之間又增長了好幾歲。

    即便是當他們都走掉, 天地間重新隻剩下她們兩人的時候, 陳秋糖也變得不一樣。她與葉從心對視的時候不再害羞躲閃,即便臉紅成燈籠,也不願意移開目光,害得葉從心反倒有些招架不住。仿佛每一眼都很珍貴, 要用心、用力地看到底。

    回到北京後,葉從心盡可能每天下課後早些回家,盡量將作業的批改等工作搬回家裏來做。楊程程告訴她, 甜甜有如此的變化,就說明她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隻是在逞強。

    時間正在走向夏至,白天越來越長。漸漸地,她們似乎又回到了陳秋糖上中學的時候,兩個人聚在一張桌子上各自忙碌,從白天到夜晚。隻是陳秋糖手頭的不再是作業本,而是論文,她也變成了葉從心的樣子,開始喝著咖啡盯著電腦瘋狂敲打。

    有一次,兩人剛好同時喝咖啡,陳秋糖突然問她:“現在我們這樣,其實跟你和丁香在實驗室裏一起工作的感覺也差不多吧。”

    葉從心不得不承認,是的。她反問:“怎麽想起她了?”

    “因為昨天去你的實驗室的時候,看見了花瓶。”

    葉從心笑道:“如果我還那麽在意她,就不會把花瓶放在那裏了。”

    陳秋糖撓著頭笑笑,“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她咬了咬唇,長長的小腿交替著焦躁地晃來晃去,終於能看出仍是個孩子,“我好像就沒有什麽能給你留紀念的東西……咱們好像也沒什麽記憶特別深刻的事……”

    饒是葉從心這樣的粗神經,也大概猜到了。她這一定是眼看著八月一天天地近了,擔心自己出國幾年期間會忘了她。葉從心有些尷尬,說:“紀念這種東西,是會忘掉的人才需要的。”

    陳秋糖的眼睛有點發紅,卻沒有掉眼淚,她現在哭得越來越少了。葉從心不知道自己那話是不是說得太冷淡和敷衍,於是又加了一把摸頭殺。

    太肉麻了……其實葉從心很想讓她搞明白,她和丁香的定位是不一樣的,人家丁香是前女友,愛過一場。可對於現在的陳秋糖,她又說不出口,否則渣得有些過於明顯了。

    她想趕快轉換一個話題,於是朝四周看看,看見陳秋糖電腦旁邊摞著的一堆專業書籍中間,夾著一個活頁本。

    “那不是我當年給你買的麽?讓你記英語單詞的。怎麽現在又用起來了?”

    “那個……我用作筆記本了。”陳秋糖按了按它的一側,將它在那一摞書中埋得更深,“我繼續寫論文了。”

    ……

    五月的一個周末,陳秋糖期中考試完畢回到家,葉從心今日休息養老,正在臥在客廳裏看劇。陳秋糖見她在家,頗有些慌,“你不是去辦事了麽?”

    “還不許我辦完事快去快回?”葉從心有點失落。

    陳秋糖一溜小跑過來,從茶幾上抄走一個本子。那正是那個“用做筆記本”的活頁本,本子剛好被她落在了明顯位置,就在葉從心手邊。她抱著本子有些慌張地瞥了葉從心幾眼。

    長這麽大了還是一點謊話都不會說……

    葉從心猜這本子其實是日記之類的玩意,但她對這孩子的小心思沒什麽興趣,畢竟一個不會說謊也瞞不住事的孩子,有什麽心思是她看不透的?

    “你放心,我沒看它。”葉從心保證。

    陳秋糖聽了這話,臉刷地就紅了,一個麻利轉身,短短的馬尾揪揪抖了三抖,腳底拌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關門的時候,格子衫上麵的裝飾帶子還被門夾住了,門的那邊發出一聲小獸般的嚎叫。

    葉從心覺得看她簡直比看劇還有意思。

    電腦裏的日劇聲音源源不斷地傳出來,陳秋糖給自己的臉降了溫,從房間裏走出來,在葉從心的屏幕上看到一個酷炫的純白發色的腦袋。

    “……”陳秋糖指著新垣結衣的臉,頗有些尷尬地說,“這啥……你不是最討厭這種殺馬特麽。”

    葉從心看了看新垣結衣,再回頭看看她,頓時明白了陳秋糖尷尬的原因,她笑道:“怎麽都是白色假發,人家就顯得出塵絕豔,你就那麽殺馬特呢?哦,你膚色太暗了。”

    “……”

    見陳秋糖少見地對自己看的劇感了興趣,她粗略的講了一下設定:“這是《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白頭發女主是個偵探,她不記得自己的過去,隻要一睡著,就會忘記一切,也就是說隻要不高通宵的話,她就隻有一天的記憶。”

    陳秋糖頓了頓,問:“那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是偵探?”

    “她很聰明,把自己是個偵探,以及該去哪裏接工作這種日常的事情寫在天花板上,一睜眼就會看得到。又把前一天沒處理完的事情,還有男主的事情寫在自己身上,這樣這些最關鍵的東西是她一定可以看到的。”

    陳秋糖瞪大了眼睛激動道:“好主意!”

    葉從心笑她太過共情。

    陳秋糖又有個疑問:“萬一有什麽意外,起床的時候不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就看不到天花板了?萬一身上的字被什麽人洗掉了,不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是啊,所有有個情節就是,一個反派對她做了這樣的事,但是女主很機智,還是識破了。”

    “還有……她這樣的人也能有男主角嗎?把一切都忘記了的話,也能在一天之內重新喜歡上別人?看自己記下來的事情不會隻覺得是在讀故事嗎?”

    葉從心笑道:“你那麽認真幹什麽?這隻是個電視劇嘛,它說可以就可以咯。”

    這個設定對於故事來說隻是個推動情節發展的要素,對葉從心來說隻是個消遣,但是陳秋糖卻進行了深刻的思考。她想,有什麽方式可以讓每天醒來腦袋一片空白的今日子一定能看到記下來的信息,又不會輕易被抹去呢?

    ……

    五道口購物廣場的地麵被曬得升到了五十度。陳秋糖熱得很,卻仍戴著個帽子,加快步子匆匆走過miki擴張了店麵的美發店。她心虛得很。

    走過優衣庫所在的那個路口繼續向前,這裏馬路兩側的居民樓一層全是各種各樣的店麵。這裏離家稍遠,卻離清華更近,她明知葉從心此時不可能從學校裏走出來,就算走出來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見自己,卻仍然壓了壓帽簷。

    她正對著的是個紋身店。

    如果今日子將男主角的名字刻在左側胸口,心髒的部位,那麽一定不會有被輕易抹去的一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