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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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正林真的不顧楊程程的反對, 火速前往了危機四伏的中東。他好歹在北京過完了春節, 但是正月十五都沒到,就飛走了。在緊張的國際形勢下, 駐外記者的駐外期誰也給不了一個準譜, 也不知道撤回之前有沒有機會回國休息。

    盡管離大學開學的日子還早, 實驗室裏卻已經有了幾個馬上麵臨答辯的碩士博士。楊正林出國的那天,葉從心特意給他們準備了一場猝不及防的預答辯,將學生們挨個訓了一遍,她心情大好, 晚上她聽著萌萌對自己抱怨:“媽媽可笨了,背著我抹眼淚,可是她對著機場的大玻璃呀, 全被我看見了!”

    她心情如白璧微瑕, 一言難盡。

    除了從萌萌那裏道聽途說的幾滴眼淚, 楊程程沒有在葉從心麵前表現出一絲的傷感。她給葉從心的官方說法是,沒了老公在身邊真爽, 在客戶那裏受完氣、在員工那裏裝完好脾氣之後能和葉從心約著浪個半天真爽。

    某日葉從心帶著她和萌萌一起去看新出的漫威電影的時候, 萌萌在兩人之間的位置打著瞌睡,葉從心越過萌萌吐槽她:“你現在就像個歡樂的寡婦。”

    程程回懟:“帶著孩子跟新歡看電影的歡樂的寡婦。”

    “……我拒絕接盤。”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和我夜夜同床日日與共的人是你,我的生活必然不會有那麽多煩惱。”程程朝葉從心這邊歪著身子, 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前方的巨幕,任憑那上麵放著的是如何驚險刺激的畫麵,也隻是平淡地微笑, “有點後悔,自己做的是那麽需要保持思想年輕化的工作。如果我能變得陳舊一些,想得少一些,那麽就不會活得那麽糾結,不會想要拒絕顯而易見應該履行的婚姻契約。可我若真的陳舊,正林就不會喜歡我,我甚至沒有糾結於這些的機會。真是個怪圈啊是不是?”

    葉從心有點驚訝。影院裏音響十分震撼,她大概是可以裝作沒聽見,然而她不禁偷偷歪頭,看到程程側枕在萌萌座椅的靠背上,目光盈盈濕潤。她又不禁去思考程程這段話的含義——她到底愛不愛楊正林呢?

    她知道程程自從楊正林出國後,就有了每天看新聞的習慣,看的是中央四,聚焦中東形勢,也會開始留意出現在國際連線中的駐外記者是誰,新聞節目結束後,不看完片尾的人員名單就不換台。

    她似乎時刻在掛念,可話裏卻強調著忘懷。

    葉從心剛忍不住要張口,電影裏的超級英雄被打了個半死。巨大的聲浪把萌萌從瞌睡中驚醒,程程將奶茶飲料的習慣戳進他的口中,又是愛護又是好笑的樣子,仿佛剛剛那些憂鬱的話並非她所說。

    程程第一次繃不住情緒,是在楊正林出國的半個月後。那是二月初的一個普通的晚上,葉從心正在實驗室望著設計文檔發呆,不久之後要帶著學生去西藏出差,有個鐵路運輸項目,要向國家級的甲方進行匯報。她接到了程程的電話,裏麵傳來的卻是程程助理急切的聲音,說楊總請一整個項目組的員工吃飯,在席上喝醉了,一直說著讓葉老師過去接她回家。

    葉從心什麽狗屁的文檔都不管了,開著車直奔酒店。在一個包廂外麵,她扒拉開幾個圍在一起的年輕人,一把拉住中間那人泛著熱度的手。楊程程正要倒在牆上,她順著拉著自己的手向上看,看到葉從心的臉,紅紅的眼圈伴著她大地色的精致眼妝顯得頗為狼狽。她咧咧嘴,搖晃著向前一步,將下巴擱在葉從心的肩上。

    葉從心的肩窩被尖尖的的下巴硌得生疼,隻聽耳邊那人吐著酒氣說:“他如果死在那邊就好了,我就可以不用想他……”

    也不知是葉從心的力氣用盡還是楊程程突然釋放了重心,兩人朝著葉從心身後的方向跌去,幸好程程的助理眼疾手快,年輕小夥子身強力壯,及時將兩人攬住。他將自家領導扶起來,隻見葉從心一張臉沒表情沒血色,可怕得很。

    小夥子被葉副教授的麵色鎮住了,連忙說:“葉老師,對不起!我想著楊總出去應酬從來沒喝醉過,加上我們今天太高興了,就……有點沒節製……”

    葉從心看到在座的員工全都從包廂裏出來,擔憂地望著這裏,想幫把手卻又不知從何下手。老板這個樣子,有誰還敢繼續作樂?

    “你們回包廂裏吧,好不容易休息一次,別半途掃了興。我帶你們楊總先回去,都別擔心。”葉從心招呼助理和另一個男員工,“你倆來幫我把楊總扶上車。”

    夜色裏,從酒店到停車位的距離,葉從心望著前方那個踉蹌著的背影。她清晰地記著很多年前,楊程程和相親男在飯店裏的狼狽,從那之後,這個女人就再沒如此失態過。做了這些年的女老板,她的酒量越練越好,遊走在各種應酬之間遊刃有餘,從未被心懷不軌的對手占過便宜。隻是和員工的一次歡喜局,她本不該如此。

    但是,若生活是一部小說,小說的作者一定喜歡以樂景寫哀情的套路。

    夜晚很冷,楊程程在西北風中走了一段,腳步明顯穩多了。到了車子旁,她甚至知道回頭尋找葉從心的身影。葉從心打開後車門,扶著她,對兩個男員工道了謝,一抬頭,驚見楊程程有點暈了妝的朦朧醉眼正死盯著她,那眼神頗有些奇怪,葉從心甚至感到害怕。

    下一秒,楊程程推著她倒了下來。葉從心來不及驚呼,便整個人倒進車裏,躺在後座上,她閉著眼,混亂中除了聽見那兩名男員工的叫聲之外,隻覺得口中混入一絲溫熱的酒氣。

    ……臥槽。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渾身打了個寒戰。兩人都穿著厚重的羽絨服,楊程程帶著清香的長發從兩側鋪下來,將葉從心的臉嚴嚴實實地遮蓋住,她使勁兒睜著眼睛,也看不到任何情況,好在,這大概會車子外麵那兩個員工也看不見這裏的情況。大概吧。

    葉從心輕輕推了推身上的人,沒能將楊程程推開不說,還令她哼哼了幾聲。楊程程的身體動了動,豐滿的胸部隔著羽絨服都能讓葉從心感到胸前貼著兩團誘人的柔軟。楊程程舔了舔她的嘴唇,葉從心覺得她仿佛是咧嘴笑了一下,然後溫柔地輕咬住她的下唇。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想要親吻的人,實際親到卻已不知排到第多少個。當年葉從心研究性知識的時候,楊程程還未開化,她一次次地在自己的胳膊上練習接吻,想象著某一天用吻技征服並掰彎這隻傻白甜。當時她並不覺得這是多麽幼稚的想法。

    可是原來,程程的吻技已經這樣好了,並不比她差。這些年,她和一任任女性對象接吻,程程也不知吻過多少男人,葉從心在那一瞬間仿佛失了智,竟以為這麽多年的豐富曆練,都隻是為了今天。她閉上眼睛,張開唇,迎合上去,雙手向上爬向楊程程的腦後。

    “葉老師,楊總!你們……沒、沒事吧?”

    兩個小夥子的聲音穿過屏蔽理智的城牆,終於傳了進來。

    葉從心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猛地推開程程,程程撲通一聲滾下去,躺在了前座和後座之間的腳墊上。兩個小夥子大驚失色。葉從心板著臉從車裏出來,風蕭蕭兮臉熱心寒,說:“沒事,她活該,摔清醒了就知道下回不該喝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總覺得兩個小夥子一起離開的時候勾肩搭背地聊天的感覺特別詭異。

    這天晚上,葉從心將楊程程送回家,自己沒急著回去。程程回家就吐了一場,吐過之後基本就清醒利落了。她坐在床上,對麵是葉從心鐵青的臉。

    “萌萌——”

    “他睡著了。”葉從心冷冷地答。

    楊程程縮在一團,洗過的頭發濕噠噠地貼在身上腿上,柔美透著隨意的魅力,完全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人。葉從心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懺悔,卻沒有尷尬,程程不尷尬,她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提某一件尷尬的事。她不知道程程到底意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這樣的疑問令她煩躁,越煩躁臉色越鐵青,就像是看見了ppt準備得一塌糊塗的碩士畢業生。

    可她覺得這樣對峙下去總是不好,半晌,擠出一句:“你要是應酬的時候這樣,還不讓心懷不軌的人直接占了便宜去?”

    楊程程賠笑:“我應酬時候不會這樣。我也知道我喝醉了的樣子特別招人。”

    葉從心冷笑:“你以為你不喝醉就不招人了?”

    說完,她有點囧。楊程程愣了愣,笑道:“謝謝誇獎哈。”葉從心嘴角一抽,繃不住了,笑出來。果然她對這二貨沒辦法保持冷麵太久。

    “我有兩個問題想問你。”葉從心說了個開場白,看見楊程程望著她等待。她確實有兩個問題,一個嚴肅,另一個既嚴肅又尷尬。她選擇了隻有嚴肅的那個先問:“這是什麽。”

    她將一個文件夾扔在床上,扔到程程腳邊。文件夾是透明的,內部文件的文字清晰可見,第一行大標題寫著“離婚協議”。楊程程笑了一聲。

    “對不起,剛剛翻了你的包。”葉從心說,“但我不相信你們是這麽不理智的人。”

    楊程程將文件從抽出來,將最後一頁呈給她看。楊正林已經簽了字,另一方的簽字處還是空白。“他讓我好好考慮,這段時間我一個人,能考慮的清晰一些。等我確定了,簽個字生效。”

    清晰個屁,清晰到酒後吻我?

    “那你想簽字麽?”

    楊程程苦笑,“說實話啊?”她搖了搖頭。

    葉從心挺想罵她的,但是看她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又舍不得。

    楊程程認真地說:“但我想,我要是離婚了,咱們要不要一起過。”

    “噗。”

    “你看,你也不像是能找到對象的樣子。你討厭和我過日子麽?”

    “當然不討厭。”

    “萌萌喜歡你,咱們一起養孩子,後半生都有找落。”楊程程興致勃勃,“你有沒有想過和我過?咱們一起會很開心吧?”

    葉從心笑道:“還真是,想過,不錯。”

    “怎麽樣?”

    “噗。”

    “沒開玩笑,不然我也不會親你。我不討厭親你的。”

    葉從心下意識想繼續噗,但是意識到她說了什麽之後,哽住了。她那時居然是有意識的,主動地,在吻她。心髒猛地一跳。

    葉從心看她的腿,她的胳膊,她的脖頸和鎖骨,是覬覦了那麽多年卻從來不敢褻瀆的身體。哪怕是動一絲念頭都是好一陣悸動,不得了。她指著楊程程,像是警告,又像是想觸碰,隔空點了點,收回了手。

    覬覦完了,她終究還是“噗”了出來,程程也哈哈大笑幾聲。

    程程告訴她,自己是在冒充陳秋糖給她發消息過程中生出的想法。她從不知道葉從心與戀人說話的風格是這樣的,當她進入了葉從心的戀人的角色,一日日將自己的語言習慣同陳秋糖的結合在一起,漸漸地,她似乎不再能從那個角色裏跳脫出來。戀人角色的葉從心,和她交往過的男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完全不暖男,不耍酷,不故作幽默講段子,男人常見的撩人風格她都沒有。但她就是撩人。

    葉從心聽了,隻覺得楊正林恨自己真是沒冤枉。

    “所以還是我的錯了?”葉從心哭笑不得地問。

    “是啊……”

    “是什麽是!又不是我讓你演的,要怪去怪陳甜甜。”

    “跟陳甜甜有什麽關係?是你每天說愛我!”

    “那是對她說的又不是對你——靠,我什麽時候每天說了!我從來不直說愛不愛的吧?”

    “你對她說她又沒聽見,聽見的是我啊!”

    “楊程程你是不是傻!”

    葉從心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最後一句她幾乎吼破了喉嚨。她比自己想象的,比程程想象的,更在乎楊程程。

    兩人聽見隔壁有動靜,鎮靜下來,一團和氣地去把被她們吵醒的萌萌重新哄入睡,再靜悄悄地回到隔壁臥室,再相對而坐,又是淡笑如初了。

    葉從心說:“找個機會認真告訴他你不想離婚吧。你愛他。”

    楊程程默了默,點點頭,“就是不知道怎麽讓他信。畢竟我需要先讓我自己信。”

    “等你不信幻象了,自然就會信真相了。”

    楊程程笑著點點頭,歪頭問:“話說,你初戀是誰啊?”

    葉從心歎氣:“你。”

    “果然吧。”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可能一直就知道吧。”

    葉從心覺得自己特別失敗,居然連這點秘密都瞞不過一個傻白甜。但想想,程程如此智慧,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她默了半天,搖頭道:“那你一直以來,可真狠啊。”

    “嗯,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葉從心散了架似的撐著她的老腰站起來,推門出去。楊程程告訴她在櫃子裏拿枕頭被褥,不然沙發上太冷。她說不了,她回家。

    深夜了,葉從心把車開回了家,又蠢蠢欲動地不想回去。她走回到五道口,此時街上幾乎無人,也隻有聚會晚歸的年輕學生和奇裝異服的夜遊神們。葉從心縮著脖子,想起自己還是學生的時候聽到的一則八卦。說的是,隔壁貴係的一個全國知名的老教授,跟她們自動化係的某年輕漂亮學姐談戀愛,當然了,教授婚內出軌。至於教授有沒有離婚娶新歡,就不得而知了。當時學生們私下裏咋舌,原來我國最高學府之一的大教授,竟也能幹出這種事。她現在想想,黃圓綠皺說得一點不錯,越是學問高的附庸風雅的,越容易衣冠禽獸。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程程,都是程程的吻和胸脯,程程的腿和細腰,程程的波浪卷發。她本應告訴程程,和她在一起,不是不討厭接吻就可以了的。她會上了你,幾十年求而不得的**,你受得了麽?但她說不出口,怕程程覺得她惡心。

    她吹著冷風,其實也是想讓自己別那麽雀躍。這是不道德的好嗎?你不愧疚還雀躍個什麽?她甚至想約個炮,若壓抑不下去就疏解,總要讓自己平靜下去。可是約誰呢?黃圓綠皺似乎是個好選擇。

    她看了看domap裏的會話列表,幾乎是同時,她收到了一條消息。

    黃圓綠皺:午夜好?

    葉從心差點把手機摔在地上,這麽心有靈犀,她還以為是自己一不小心把約炮的企圖發出去了呢。冷靜了一下,她回:夜好。你不會又看見我了吧?

    黃圓綠皺:我夜裏睡不著發呆,結果就看見你了。

    真不浪漫啊。葉從心想,如果是自己,會說“我夜裏喜歡看星星,今晚看見了你”。

    一葉知秋:你知道麽,你總讓我想起我前女友。

    黃圓綠皺:結婚了的那個?

    一葉知秋:你怎麽知道我有個結婚了的前女友?

    黃圓綠皺:圈裏人說的,你倆的八卦蠻有名。

    一葉知秋:好吧,她是我前前女友。我前女友已經不在了。

    黃圓綠皺:……說的跟死了似的。

    一葉知秋:應該是死了。

    黃圓綠皺:……抱歉。

    一葉知秋:我對不起她,到她不在的時候,我都沒承認過她是我女友。

    黃圓綠皺:那怎麽現在又承認了?

    葉從心答不上。她覺得也許她和陳秋糖最悲劇的地方在於,隻有她們的關係不複存在了,她才能坦誠地去承認她。這個三觀不正的孩子,人雖然走了,影響力卻如此持久,今晚這檔子事,葉從心覺得歸根結底都是那孩子搞的事情。陳秋糖或許是覺得自己欠她良多,於是安排了一切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她換個輕鬆些的語氣說:說來慚愧,我好久不用domap了,之前的很多會話都刪掉,現在同時在會話頁麵上存在的,除了你就隻有前女友的兩個。

    黃圓綠皺:兩個?

    一葉知秋:她那時年紀小,捉弄我。一個叫jack,另一個叫柯南。很多次想把它們也刪掉,但都沒成功。

    黃圓綠皺:別在意她了。她如果愛你,不需要你承認什麽,如果不愛你,那麽你承不承認都沒所謂。

    如果說對陳秋糖的思念總能讓她平靜下來,那麽和黃圓綠皺聊天則總使她寧靜。阿黃給她發了個音頻,文件名是月光.mp3。

    黃圓綠皺:睡前聽聽,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一葉知秋:謝謝,雖然我並不怎麽喜歡古典音樂。也謝謝你對於我今晚的狀態什麽都沒問。

    黃圓綠皺:果然咱們各種品味都不一樣啊,確實不適合。

    葉從心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她無所謂地笑笑,回到家躺在床上,心想這是貝多芬的月光還是德彪西的月光呢?閉上眼按了開始鍵。

    “嗯……嗯啊……靜香ちゃんだめよ……”

    葉從心拔了耳機打了個挺,望著黃圓綠皺剛剛發來的促狹表情一臉黑線。

    ……

    這一天的所有對話,就像是石沉深潭,毫無波瀾。楊程程還在繼續辛苦運營公司,葉從心還在繼續上班,時不時幫忙接一下下幼兒園的萌萌。兩人聚在一起的頻率並沒有降低,同樣沒變的還有兩人的肢體接觸親密度。

    二月十四日那天,葉從心在實驗室裏收到一條微信。看到來自“秋”的時候,整個人一個激靈。秋給她發了一條祝情人節愉快的微信,以戀人的語氣卻叫著“老姑”,並不是甜言蜜語,甚至有些傲嬌。反話說一句,下一句卻像是害怕葉從心智障看不出這是反話,於是再往甜的方向轉一轉。在國外的時候,葉從心一看她這樣說話,就很想逗她。

    當然,她現在知道,這又是程程發的。

    葉從心說:別演了姐姐,穿幫了。

    秋:唉……習慣了嘛qaq你要知道,甜甜把手機給我的那一刻,我感到肩上多了一股責任感。感覺她把你托付給我了。

    一葉知秋:這就是你分不清劇本和現實的理由?

    秋:我終於理解那些拍一部戲就出一次軌對的電影明星了ttatt

    葉從心很努力地掩飾著自己的心花怒放和小鹿亂撞。從那天晚上程程的表白之後,她就常常在想,為什麽不再少年時就用這個法子?如果早知道程程這麽容易入戲,豈不是早就能拿到手了?

    可心裏又隱隱慶幸,若當時程程就不慎被帶彎了,那時的自己恐怕是沒有足夠的定力去拒絕她、讓她走正路的。那麽今天此時,她的身邊也就不會再有這樣的一個朋友。

    朋友,她本能地想要維持這個關係。盡管對於程程的示好倍加享受。

    而程程的那句“她把你托付給我了”,也讓葉從心清醒。程程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因為多年虧欠、憐憫和責任感。

    二月底的時候,中東又出事了。那一天,葉從心專門趕到程程家來陪她,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程程每天都更新的微博停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楊正林在朋友圈報平安之後,發了一條和葉從心的合照自拍,程程從後麵抱著葉從心,腦袋擱在她的肩上像是出芽生殖,文字描述“美女雙頭怪”。微博裏的cp粉們高/潮了一波。

    葉從心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自己有些不開心。她知道這樣的感情變化很不樂觀,於是迅速離開了程程家。

    三月,葉從心坐臥鋪的動車去西藏。

    一行四人,除了她還有莫康以及兩個學生。這次項目是她全權負責,莫康完全沒有參與,她之所以會跟著來隻是想借這個機會去一趟西藏,去看當年帶過她的老師。葉從心並不熟悉那位老師,隻是前幾天莫康提起她的名字時,葉從心覺得似乎有幾分熟悉,仿佛在哪裏聽過。然而想來想去卻也沒能想起來。

    那兩個學生,一個是莫康的碩士生,正是在讀二年級。他在這次項目中被葉從心委派了其中一個小模塊的架構,因此相應那部分的項目匯報由他來進行。另一個則是完全來觀摩的本科生小劉,現在大四,下學期就要來實驗室讀碩。

    小劉的學習成績相當好,能力也不錯,因此才能被莫康收為今年唯一的學生。莫康打算再以半退休的狀態混三年就徹底退休,因此今後將不再收學生,小劉是她的關門弟子。

    說是莫康的學生,卻也隻是在行政上的歸屬。如今,實驗室裏的學生,實際上大都是葉從心在帶,她做著一個研究生導師該做的所有事情,忙得要死。小劉人很靈,知道以後要跟著葉老師混,過年回來特意給她帶了一盒家鄉自產的好茶。葉從心覺得這孩子挺會來事,很看重,若非如此,也不會在這麽重大的項目上帶著他了。

    葉從心躺在她的臥鋪上,聽見了車廂裏的打鼾聲。如今京藏通了第二代動車,隻需要十幾個小時就能直達,可這一路依然累人。莫康也睡了,葉從心閉著眼,塞著耳機,身下的行車振動令她怎麽也睡不著。突然,她聽見對麵的床鋪上傳來打字的聲音。

    葉從心坐起來,看見小劉盤著腿窩著腰,正在看電腦。

    “啊對不起葉老師,我是不是吵醒您了?”

    葉從心擺擺手,“我本來也沒睡。你在做什麽?”

    小劉有點害羞,“就……看看你們的ppt。之前看過了,但是有的地方還不太懂。”

    說著,他就問了兩個問題,葉從心一邊為他解答,一邊暗暗讚賞——能問出細節問題,說明他認真學了,也學懂了。在出發之前,葉從心並沒有給他太長時間,畢竟他隻是觀摩而已。但他顯然在短短的時日裏下了功夫,一個本科的孩子就能自學到這個程度,聰明又努力,將來必定有出息。

    葉從心問他:“對將來有什麽打算嗎?”

    小劉愣了一下,“嗬嗬,沒什麽具體的打算……”

    “你挺適合做學術的。想過讀博嗎?”

    “啊……謝謝葉老師,但我覺得,我沒那個定力吧……”

    葉從心知道了,這孩子的意思就是並不想做學術。她很有些遺憾,雖然知道這個時代,想要讀博留校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但對小劉抱有過一絲希望。她剛才那樣,有點像賣安利的。

    有的時候她在實驗室裏幹得□□,休息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像是船夫,流水的學生,鐵打的實驗室繼承人,多少年後除了自己,將再沒有人知道這裏發生過的事。她很希望有個能長時間陪著自己的學生幫手。可周圍優秀的學生大多讀碩,剩下學分績不夠高的才選擇直博,她便找不到看得上的人選。

    小劉也一樣,想要盡快拿到碩士文憑去大公司做高薪程序員。他是現在清華少有的家境剛剛小康的學生,有點鳳凰男,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葉從心微不可聞地歎了聲氣,隻聽小劉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葉老師也喜歡古典輕音樂嗎?”

    葉從心:“怎麽這麽問?”

    “剛才您的手機亮了,我看見您在聽《月光》。”他揮揮手,“我真的是不小心看見的。我加了鍵盤社,最近正好在練這首。是德彪西的吧?”

    葉從心:“……”

    這鍋必須甩給阿黃。

    下火車之後,有接待人員將他們一行人接到酒店安置,又要帶他們去吃晚餐。莫康說她很累想要休息,葉從心也有點不舒服,於是留下來陪她,兩個男生看到老板們選擇宅,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出門玩。

    會議將會在後天舉行,還有一天空閑,葉從心讓他們明天跟著本地接待人員出去轉轉。

    第二天,學生們不在葉從心和莫康去充滿著民族風情的街道上亂逛。兩人說起莫康這次來找的老師,再次提到老師的名字時,葉從心猛地想了起來。

    她曾下載莫康從她媽媽手裏偷走的那篇論文,仔細學習。她不應該忘記的,這個老師的名字,正是出現在論文末尾的特別鳴謝裏。

    “二十一世紀初的時候,西藏的建設比北京落後九十年,如今過了三十年,差距縮小到隻落後三十年了,要不是二代高鐵通車,發展不了這麽快。”莫康的雙眼迷之濕潤,“當年我和老師來這兒的時候,像咱們這樣隨便溜達可是根本沒法想象的。如果沒有本地人帶著,很可能遭遇危險。”

    葉從心掩飾著自己的異樣,“您是本科畢業之後來的吧?我以為是類似支教。”

    “確實有些類似吧。那時候叫‘分配’。”莫康搖頭笑道,“當時大學生分配都是分回原籍。按理說,我應該在北京,結果跑到這地方‘下鄉’來了。苦是苦了點,也自個兒難受過,但是是不錯的經曆。”

    此時葉從心依然挽著莫康的手,莫康近年來也得了點老人病,加之高原反應,走不了太快。葉從心自忖,若是年輕的時候,自己可能要默默地給點臉子了,可現在,當年的對錯愈加遙遠,她的不快很快就被自己消化掉。

    她沒說話,隻是難免想起,莫康和陳念本科畢業三年後,楊程程就出生了,又過了一年,自己也出生了。而莫康在西藏待了幾年?這兩人從合到分,又到婚後的藕斷絲連,不知這中間發生了多少事。

    兩人聊著聊著,莫康有些激動,葉從心便想立刻馬上帶她去見老師。誰知道剛上了公交車,莫康就開始頭暈,靠在座椅上不住地反胃。在熱心群眾的幫助下送到醫院,確診是高原反應過度。

    這一天,莫康在醫院裏吐了好幾次,吐到整個人泛著菜色,躺在床上起不來。葉從心照顧了一整天,卻不想到了晚上,自己也倒下了。她的高原反應和莫康不同,喘不過氣來,心悸、體虛不止。

    晚間,兩個學生站在兩位老板的病房裏,看著一個弱過一個的病人,兩臉絕望。若隻是莫康病倒了倒不算什麽,葉從心這個主講卻也去不了,那不是塌了四分之三的天麽!此時主將大人吸著氧,仿佛將死之人,同樣眉頭緊鎖。

    “也隻能麻煩你講掉全部了。可以嗎?”葉從心問碩士。

    碩士對於整個項目的框架很清楚,但是葉從心的ppt他沒怎麽看過,很多細節也不了解。可是他除了點頭,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這大概是葉從心本科畢業之後最緊張的一次發言前夜。做老師和做學生的區別就在於此,做學生,你搞砸了事情總有老板扛著;做老師,一切責任都要你自己來扛。讓學生替自己發言已經怪不好意思的,如果因為學生的準備不充分而搞黃了項目……葉從心不禁一頭的汗。

    莫康倒是淡定得一比,她越淡定,葉從心越覺得可氣,甚至黑燈瞎火地在病房裏埋怨起她來。莫康笑了兩聲:“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兒似的。”然後翻身睡過去了。

    這原本應該是個不眠夜。透過病房窗戶開著的小縫,葉從心總能聽見白天忽略掉的鈴聲,藏區的空氣裏飄著宗教和青稞酒的味道,讓她失眠。想起某位阿黃的奇妙靜心作用,她自私地打擾了過去。

    黃圓綠皺:還醒著?以為你出差會早睡。

    葉從心給她解釋了一下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居然得到了一串幸災樂禍的“哈哈哈”。莫名其妙地,心中一部分的焦慮轉移給了對阿黃這種缺德行為的不滿,舒服多了。

    黃圓綠皺:沒那麽嚴重吧?甲方知道你病了,這是不可抗力,一個匯報而已。

    一葉知秋:省委和政府的人也在,那幫人的時間可是很金貴的。

    黃圓綠皺:我還是覺得你擔心過頭了。你不是這麽容易緊張的人啊……

    葉從心自省了一下,覺得,也許是和小劉的對話加重了她最近的焦慮感。感情一團亂麻,學術上又難得戰友,自己一直以來所珍愛的、曆經波折才重新取得的事業,卻被資質最佳的一批年輕人所嗤之以鼻,何其悲哀。

    阿黃說:你的責任感變強了。

    一葉知秋:我希望我沒那麽強的責任感。曾經我還蠻疏離的,過得很自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前女友的錯。

    黃圓綠皺:人家都不在了你還這樣埋怨人家……

    一葉知秋:因為確實可惡。

    黃圓綠皺:你最近總提起她,忘不了嗎?那麽愛她?

    一葉知秋:一條狗養個十幾年都忘不了呢。

    黃圓綠皺沒再回複,葉從心不知道自己怎麽招惹她了,連個晚安都不說。這一次和阿黃的談話以未完待續而告終,這完全無法給她以寧靜,於是,她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她給自己的學生發微信加油。沒想到幾分鍾之後,竟收到了小劉的微信。

    “葉老師早,我和學長已經到這裏了,在做準備。昨晚我和學長商量了一下,如果老師您同意的話,我想來代替您做這個發言。您的ppt我已經看了很多遍,所有的都已經理解了。”

    葉從心被他驚到了,一個沒畢業的本科生,不曾真正接觸項目,卻如此毛遂自薦。在莫康的微笑中,葉從心答應了,然後開啟了與會場的視頻連接。

    她和莫康湊在一起,看著屏幕上傳來的影像,手心裏攥著汗。這個年輕的男生顯然在緊張,語速比平時快了很多,但是條理清晰、節奏適中。漸漸地,他放鬆下來,臉上漾起自然的自信微笑,麵對在座的達官貴人,就像是麵對班級裏聽他講題的同學,葉從心可以看到他的興奮。

    他完成得非常好,甚至比他的學長表現更佳,甲方的每一個問題都沒有難倒他,這是背後下了苦功夫的結果。

    那是小鷹第一次從懸崖上飛下來的時刻,背負著所有衝下去,然後展開翅膀被風托起來。他知道自己很厲害,自己的未來也會很厲害。

    莫康靠在床頭,讚歎道:“這孩子,就好像你當年的時候。”

    “他比我強。”葉從心說,“我也是常用小聰明的,可這個孩子真是厚積薄發。”

    “培養他試試?”

    葉從心苦笑,“聊過了,他不想走學術。”

    莫康笑道:“現在懂得你莫姨的感受了吧?那麽多年,你猶猶豫豫吊兒郎當,當初還跟我吵架要離開實驗室。”

    葉從心突然心酸,點點頭。

    養條狗十幾年都要舍不得的,更別說人,更別說全身心奉獻的事業。若說這麽多年葉從心得到了什麽,她感觸最深的大概就是感情和責任。開心嗎?是開心的。但是累贅嗎?人一旦背上了這些,就不可逆了,再也卸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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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莫康之間的事要有個接過了,也就是進入完結倒計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