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第一節課就是語文，毫不意外的，期中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語文老師正好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姓趙，三十幾歲的眼鏡男，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說話也很溫和。

    學校裏男老師本來就少，更何況還是語文老師。大家背地裏叫他婦女之友，簡稱為趙之友。

    趙老師在沒上課前就拿了一疊試卷進來，那邊讓課代表發下來這邊走到淩初一身邊，低頭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麽。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但是兩人沒說幾句，淩初一就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她臉上帶著笑容，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

    就在我猜測兩個人的談話內容到底是什麽的時候，上課鈴已經響了起來。

    趙老師拍拍手，讓因成績而嘈雜的同學們都安靜下來。我看到他帶著笑容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口道：“這次考試我們班的語文平均成績還不錯，僅次於先進班。其他科目還在統計，我就先不說了。”

    他停了一停，然後再次直白地看向了我，我心裏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另外一件事，我要在這裏表揚一下兩位同學。淩初一這次考試進步非常大，尤其是語文，得了118分。這樣明顯的進步是她平時努力的成果，希望大家向她學習。”

    118分！

    就算前麵我有算錯的地方，她的作文也起碼得拿50分左右。這已經是高到不得了的分數了。

    我想著她到底寫了什麽內容，班級裏的同學已經紛紛開始鼓掌。

    “另外一位同學是許驚蟄。她這次個人成績十分優異，班級第一年級第三。更重要的一點是，她還在課餘時間幫助淩初一……”

    他後麵的話我已經不是很想聽了，隻能盡量保持微笑。

    因為成績被誇獎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如果是因為幫助淩初一而受到讚揚，會讓我覺得非常別扭。

    我幫助她並非希望得到表揚，那既讓我覺得關係不對等，又讓覺得自己是在利用她。所謂的幫助她，或許在成績方麵看起來確實是如此。但我明白，在其他的一些方麵是恰恰相反的。

    大家開始了第二輪的鼓掌，不少同學向我這邊看來，基本上都是善意和讚許的。我能感覺到自己努力掛著笑容，做出謙虛低調的樣子，心裏卻難過了起來。

    淩初一的背影看起來還是那樣孤零零的，坐在教室的最前麵。這個掌聲是給我的，明明努力了那麽久的人是她。我非常害怕，她成績的提高在別人眼中會完全變成我的功勞。

    當老師已經開始講解試卷時，我仍舊還在之前的情緒裏走不出來。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我對這樣的朋友關係感到了懼怕。淩初一會怎樣想呢？會覺得我是為了得到師長與同學的讚揚而幫助她的嗎？而我呢？是不是在心底最深處也有這樣狡猾的念頭呢？

    我望著她，然後，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悄悄地轉過了頭。

    淩初一的臉紅紅的，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表情抿著嘴笑，偷偷摸摸地對著我眨了眨眼睛。她看起來非常開心，眨眼的時候甚至看起來有幾分狡黠，而那亮得像星星一樣的眼睛裏充滿了自豪。

    我不知道為什麽立即就明白過來，她的自豪既是因為自己的進步，又是因為我。

    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當我在對自己的目的，對這樣的友誼產生懷疑的時候，隻有她在為純粹的喜悅開懷。

    進步了當然應該被表揚，幫助了同學做了好事自然也應該受到鼓勵，被表揚和鼓勵難道不應該開心嗎？為自己的成績自豪，也為自己的朋友驕傲，這些都是在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為什麽偏偏要想那麽多呢？

    從小，我就一直認為自己在同齡人當中算是相當善於思考的一個。可有的時候，我或許真的想得太多了。淩初一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讓我明白一些本該知道卻一直忽略了的事，我確實應該像她一樣開心，為她也為自己。

    我對著她搖搖頭，指著試卷讓她認真聽講。淩初一捂著嘴笑，然後像是做了什麽壞事被抓包了一樣，趕緊回過頭去了。

    我發現她真的好可愛，樣子好看性格乖巧，雖然有點內向但實際上非常積極向上。如果大家沒有先入為主的那種觀念，誰都不可能不會喜歡她的。

    這樣想的時候我又稍微感覺有點竊喜。因為每個人都像曾經的我那樣膚淺，所以隻有我幸運地成為了她的第一個朋友。

    因為淩初一語文拿了118分，她的平均分非常輕鬆的過了六十分，我實在是好奇她作文寫了什麽東西。雖然之前就和淩初一講解過試卷，但老師說過又不太一樣，這一次拿到答案回去要再給她說一遍，放學之後還是直接去了她家。

    我問了她一天，想讓她給我看看她的作文，這家夥倒是耐得住，說什麽也不肯給我，一定要等到回家。

    學校裏淩初一在我麵前雖然開朗了不少，但還是很少與他人交流，下課的時候也很少走動。我偶爾去她座位，她還總是特別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的點和我真是差太多了。

    回到家她總算是肯給我看她的作文了。這次作文是典型的材料作文，給的材料大致內容是說如今日益增加的碰瓷現象，導致大家越來越不敢去幫助有困難的人。我寫的是一篇議論文，而淩初一寫得則是一篇敘事文。

    她的文筆顯然十分稚嫩青澀，甚至可以說有點小偏題。除了給她分數的老師，可能在任何人看來這都無法得到52的高分。就連我，現在也懷疑老師是不是看出了什麽而給了一些水分。

    但這些都不影響我認為她寫得非常好。

    這是一件真實發生過的事，就在中考第二天的早上。

    從事件中另一個人的角度來看曾經發生過的事讓我覺得非常神奇，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我曾以為她一直沒有提那件事是因為她已經完全忘了我，可現在看來，那顯然不是事實。

    她記得我，而且可能正如我所擔心的，因此對我的印象非常好。

    “你……還記得這件事？”我望著她的眼睛問她。

    淩初一抿著唇，看起來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一直沒聽你提過呢？”

    她的皮膚真的超級好，之前沒有仔細觀察過，現在這樣近的距離看了半天，竟然沒找出一點瑕疵。形容起來，大概就是剝了殼的雞蛋那樣。她的睫毛也很長，又長又卷，像嬰兒一樣漆黑的瞳孔配上這樣的睫毛，大概就是總造成我以為從她眼中看到星星的原因。

    我一直都知道她十分好看，可越看越好看是怎麽回事？

    淩初一半斂著眼瞼，表情有幾分落寞。

    “我以為你不記得了……”

    雖然並沒有不記得，但我確實假裝忘記了她。現在看到她的樣子，我心中不禁為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愧。

    “對不起。”我實在無法對著她把自己曾經那樣的想法說出口，隻能狡猾地道歉。

    “誒，不，不是什麽要道歉的事啦……”淩初一手足無措地擺手，看起來非常慌張。“是我一直在麻煩你。那天也是，現在也是……我總是在麻煩你……”

    她越說到後麵聲音就越低落了下來。

    我明白，她的自卑依舊。

    “淩初一，你沒有麻煩我。”我發現自己真的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她難過的樣子。我坐到她身邊，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盡量可信。“也沒有麻煩到任何人。”

    互相挨著的座位讓我非常清楚地聞到了她身上的奶香味。

    她抬了頭來看我，細密的睫毛下是飽含水意的雙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清澈，就算不哭，她看起來也總是淚眼汪汪的。

    可憐又可愛。

    “因為你是個很好的人……”她囁嚅著，帶著一絲哭音，像是一個在坦白自己所做壞事的孩子，“你那麽樂於助人，又那麽可靠……所以我就想，你是不是也會願意和我做朋友呢？”

    “你和我說話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她眼中的水意像是霧氣般朦朧了雙瞳，然後又凝結成水滴從眼角滑下。“我就想，能不能再和你多說點話呢……”

    她一邊哭一邊告白著那些我從不知道的小心思。

    “想著，要是你不那麽討厭我的話，我能再靠近你一點嗎……我沒想過讓你和韓露吵架……對不起……”

    啊啊！

    我覺得自己總是會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這種時候幹嘛要提韓露呢？

    “我沒和她吵架。”抽了桌上的紙巾幫她擦眼淚，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嗯……怎麽說呢，她和我與你成為朋友這件事並沒什麽關係。我不討厭你……”

    或者說，還蠻喜歡的？

    “所以你完全可以靠近我。”

    不如說，已經靠得很近了？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所以不管有多少話都可以說。如果你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我想我們也可以一起做。要是你覺得我幫助到你，我會很開心。因為我覺得，自己也受到了你的幫助。”

    淩初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我，我有幫助到你嗎？”

    “是的。”

    你讓我知道，身邊其實充滿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