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從許家出來以後, 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就算許廣義說得含糊, 她也不至於真遲鈍到需要被直白指出的地步。

    諾諾喜歡同性, 諾諾喜歡的人就是……

    慕言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許諾對她來說是朋友，是親人，是妹妹, 她以為自己對許諾來說也是如此。可如果仔細回想的話, 這似乎又不是那麽讓人意外的一件事。

    在她最低穀時候的陪伴, 這十六年的守候，手機裏的照片, 還有那偶爾掩藏不住的熱切目光。

    叔叔和阿姨知道這件事，驚蟄看樣子也知道這件事，許家的其他人或許都察覺到了, 全世界似乎隻有她不知道, 諾諾喜歡的人是自己。

    是因為太遲鈍嗎？

    或許, 更因為自己對諾諾沒有這樣的感情？

    慕言自覺並非不通□□的人，可她從來沒有把諾諾列入這個位置的考慮。包括現在, 在聽到諾諾喜歡自己的時候, 她感覺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惶恐與壓力。

    那麽深刻的感情對如今的她來說像是個巨大的負擔。

    她無法回應、無法回報，也沒有東西能夠回報——她早就失去了愛人的勇氣與能力。

    可是……可是，那是諾諾。

    她明白, 許廣義把這件事透露給自己就是想讓自己有一個抉擇。

    勸諾諾放棄自己嗎？

    一想到許諾這麽多年隱忍感情，想到她默默地付出卻注定無法得到回應，慕言就無比心痛。她發現自己無法想象開口拒絕許諾的情況，無法想象她失望的眼神, 也沒辦法接受自己這樣傷害她。

    她欠諾諾的實在已經太多，無論做什麽都無法償還。

    那麽，接受她嗎？

    可是，自己能夠回應她嗎？可以做到像她喜歡自己這樣喜歡她嗎？有足夠的能力與愛來回報她嗎？

    不可能的。

    她之前甚至連想都沒想過這件事，所以，她對諾諾一定隻有姐妹之情。

    那麽，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慕言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後決定把選擇權放回到許諾的手上。她知道自己知道這件事後必定無法在掩飾住真相的情況下自然地麵對許諾，所以決定向許諾坦白。她無法做出傷害她的事，無法拒絕她，卻也無法愛她。

    因為她的人生已經是這個樣子，所以怎樣都無所謂。如果諾諾能夠接受這樣的她，那她一定在自己有限的能力範圍內回報她。

    知道慕言今天去見父母，許諾一直處於忐忑不安之中。雖然許廣義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說她喜歡的人是誰，但許諾仍舊有種心慌氣短的感覺。

    這兩天恰逢周末，隻要慕言不來家裏，兩人都沒有見麵的機會。晚上慕言沒有給她打電話，更是把許諾煩惱得徹夜難眠。

    而第二天，等慕言召喚她時，那種有大事即將發生的不安更加劇烈了起來。

    慕言罕見地讓她去自己家吃飯，甚至都沒讓她帶上驚蟄。

    許諾磨磨蹭蹭了好久，到的時候慕言最後一道菜恰好出鍋。被熱情招待進門的許諾見慕言的表情還算正常，心裏終於稍稍安定了一些。

    “慕姐，今天怎麽這麽有興致讓我來你家吃飯啊。”

    慕言笑了一下，第一次主動給許諾開酒。“就想和你說說話。”

    她昨天剛見完許廣義，今天有這樣的“興致”，許諾就算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聯係。隻是她不確定慕言這樣的反應是知道了什麽，還是純粹因為回憶起了往事而惆悵。

    “慕姐……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嗎？我爸爸有和你說什麽？”她看慕言給自己倒滿酒杯，一時問得更是小心翼翼。

    慕言過去不覺得許諾這樣的情態有什麽問題，此時卻覺得萬分心酸。“沒事，我們慢慢說，今天慕姐陪你好好聊一聊，我們一邊吃菜一邊喝酒。”

    許諾頗有些受寵若驚，見慕言舉杯也趕緊舉起杯子碰了一下。“慕姐，今天可以喝酒嗎？”

    說起喝酒，慕言又想到了許諾愛飲酒的習慣。想到她好幾次喝得醉醺醺，卻仍舊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

    “嗯，今天可以喝一點，不過以後要少喝。”

    “哦……”

    許諾總覺得今天慕言的樣子有點怪怪的，眼神也讓自己的心慌慌的。

    “諾諾，昨天我見了叔叔和阿姨。”

    “我知道……”

    慕言叫許諾吃菜，自己卻不動筷，手裏握著高腳杯慢慢晃著，一副思考著要怎麽開口的樣子。

    許諾心中警鈴大作，忙不迭地往嘴裏送酒借以掩飾波動的情緒。

    “然後，說到了你喜歡的人。”

    “噗咳咳咳……”

    這已經是近段時間許諾第二次喝酒嗆到了。

    她捂嘴咳著，眼角都溢出了淚花。

    慕言見她那麽緊張，一邊趕緊地拿紙巾給她擦，一邊連聲問道：“諾諾，你沒事嗎？怎麽那麽不小心？慕姐嚇到你了？”

    許諾連連搖頭，覺得自己被慕言碰過的地方像是被抹了一層辣椒油般火辣辣地燙。

    “慕姐……”

    “我都知道了，諾諾。”慕言原本是想慢慢講，卻沒想到許諾這麽戰戰兢兢。她不敢再嚇她，隻好開門見山地道：“你喜歡的人是——”

    “咳咳咳……”

    許諾真是不敢聽啊，總覺得聽了之後自己和慕言就再難回到過去。

    慕言被咳嗽聲打斷，頗有些無奈地看著許諾。

    “諾諾……”

    許諾不敢再作妖，低著頭老實巴交地道：“對不起……”

    慕言本就覺得愧對她，哪裏看得下去她這幅做小伏低的樣子，摸著她的手背安撫道：“你為什麽道歉呢？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該道歉的人是慕姐才對。”

    “誒……沒有啦，不是的，和慕姐你又沒關係。是、是我自己……”許諾早就明白慕言就算知道這件事也不可能說出什麽過分的話，此刻的情況算是早有預料。問題的重點在於，她知道自己對她懷抱這樣的感情後，會不會下意識地開始疏遠自己。

    突然被迫在喜歡的人麵前出櫃，許諾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無措，除了埋怨老爹也再難有其他的情緒了。她頗有些興致闌珊、偃旗息鼓的模樣，蔫蔫地道：“爸爸還說他沒有告訴你。”

    “呃……是我自己猜到的。”慕言倒是挺怕許諾會因此和許廣義鬧矛盾的，趕緊亡羊補牢。

    直成一棵竹子的慕姐在什麽暗示也沒有的情況下突然猜到，那比火星撞地球的可能性還小。許諾知道她的意圖，不想讓她過分操心，隻悶悶地應了一聲“哦”。

    許諾的反應和慕言想象得有些不同。慌亂無措與她預想的倒是有些像，隻是這毫無幹勁仿佛已經知道結果的樣子讓她十分困惑。雖然不是她自己說出口的，但這樣也與告白無異了。正常的情況下，難道不該更積極和主動一些，爭取更多一點的可能性嗎？

    譬如告訴自己她有多喜歡自己，譬如告訴自己這些年她做的這些都是因為這份感情，譬如，希望自己能夠接受她……

    沒有。

    她隻是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乖乖巧巧地坐著，一副等待宣判的樣子。並且好像也沒有很執著地想要聽到自己所期望的答案——她有期望的答案嗎？

    慕言有些不確定了。

    說起來，真的是自己理解的那樣嗎？或者，是不是叔叔搞錯了？

    “諾諾，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嗎？”明明之前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這個時候還胡思亂想什麽？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情，難道自己還期待她有什麽熱烈的反應嗎？

    “慕姐，你……你很可以的。”許諾原本想說什麽“不是你可以嗎，而是非你不可”之類的話，可一邊覺得太肉麻一邊又覺得給慕言壓力太大，最後幹巴巴地講出了這樣一句，聽得慕言一陣無語。

    慕言原本是打算安慰一下她，然後向她表明自己的建議，這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都開始有些奇怪，到底是誰喜歡誰。

    “諾諾，那你是什麽想法？”

    “誒？”許諾一直低著頭，高挑的身姿佝僂著，顯出了幾分扭捏。“我、我也沒什麽想法……”

    慕言從沒見過許諾這個樣子，莫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你不是喜歡我嗎？”

    “誒，不不不……啊不是，我是說對對對……我、我喜歡你……”許諾捂著臉，說到最後聲音似乎都帶著幾分哭腔。

    “然後呢？”

    怎麽打一下都說不出一句話呢？

    “然、然後？”許諾都沒想過慕言會有知道的一天，更沒想過自己會告白，哪裏想過什麽然後的問題。

    “想要我和你在一起嗎？”

    “啊？不不不，我怎麽敢……我、我沒有這樣想過。”

    作者有話要說：　　許諾：我就做夢夢到過。

    慕言：？？？是我不懂同性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