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己為自己哭靈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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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剛一到尚書府的後院,季夫人立刻領著丫鬟把季冉攙下來了。
“你說你,如今這正值長公主去世之際,城裏城外的亂得不得了,你還非要往外麵走,若不是念你明年就要及笄再也不能出去亂走了,我和你爹絕不會讓你出城。”季夫人穿著一身暗紫色花紋的錦衫,頭上僅插著根牡丹繞枝的銀簪,上下打量著季冉,生怕她少了一根頭發似得。
季夫人將季冉牽進屋裏後,親自給她脫了大紅色的外裘,“這幾日可不能再穿這麽豔麗衣裳了,長公主去世,全城不知怎麽的都披麻戴孝了,聽說五皇子對這個姑姑在意的緊,到時候別被人盯上,再讓狗咬了。”
季冉看著季夫人噗嗤一樂,“娘,你的意思是說五皇子是狗嗎?”
阿言啊阿言,你看看你在皇城裏都是什麽人緣,你姑姑我雖然得了宮裏所有人得膈應,倒沒向你這樣,讓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尚書夫人給罵了吧!
季夫人也掩唇露笑輕咳了一下,“我這都是聽你爹說的,你總之要注意點,別讓人查出一點你對長公主的不敬。”
季冉倒不在意“自己”對“自己”的態度,“我就算是不敬,整日都在這府內不出門,又有何幹呢?”
季夫人坐在正廳的主位上端起丫鬟倒得茶,“我也是剛從你父親那裏聽說,明兒個咱們家這種帶品的,能在皇宮裏露過臉的,都得進宮去祭奠長公主。”
季冉皺了一下眉,“公主過世,原是沒這些規矩的。”
季夫人思忖了一下,“也是,可能是皇上最近接連失去了兩個親人,過度哀傷吧。”
過度哀傷?說的是在龍椅上坐著的那個沉迷於淫/樂的糟老頭子嗎?
季冉當即低頭翻了個白眼,她和他這位皇兄遠遠稱不上兄妹情深這個詞好吧,原先母後在的時候,她就看這個皇兄挺不順眼的,明明是庶出,倚仗著她母後沒嫡出子才過繼過來成了皇帝,整天還拽的跟個二五八萬她們母女欠了他多少似得,小心眼的一直想奪母後娘家的兵權,先不說別的,多少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進宮,在她這個昏君皇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下,被投井杖斃打入冷宮了,光是他造的這份孽,下輩子就得投胎成餐盤上的烤乳豬來償還,最後這一句可是她母後說的。
她如今死了能有這麽大的排場一半是皇兄做戲給那些朝臣和她舅舅家看的,另一半估計還是阿言那個熊孩子鬧的。
皇兄雖然從小就不喜歡阿言,可如今大了,放眼望去他生的那些參差不齊的小豬頭,隻有她家阿言最為一表人才、大有作為了。
“過會兒我讓胡嬤嬤明日給你找件得體的衣服穿了,記得頭上別帶別的東西了,身上的首飾也都去了。”季夫人話音一落又一轉,“不行,頭上還是帶朵素氣的銀簪吧,明年你就及笄了,婚事還沒著落,宮裏人多,興許就遇到好姻緣了呢。”
季夫人摸了摸自己頭上那根,想著牡丹明日帶了還是有點不尊重,就側身和身邊的嬤嬤問道:“好像這一批簪子裏我打了一個素心蘭的簪子吧,晚上給二姑娘送去,明兒個帶,天冷你回屋暖著吧。”
嬤嬤應了一聲便跟著季夫人走了,季冉也放下手裏捧著的茶杯準備回自己的院子了。
若說離奇,也不知道季冉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季冉新投胎這戶人家,老爺是吏部的尚書,在她還當公主那會兒她就知道,這吏部可是個肥缺,管什麽都不如管人,再者從這個府邸的排場看來,他爹又不是那種蠢著清廉的官,家裏的油水撈的也頗足,唯一遺憾的是她爹並未有什麽背景,純是在朝堂上站好了隊,會拍馬屁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不過好在她娘是個侯府嫡出千金,自小嬌生慣養,從她平日的儀態和說話的語氣便能看的出來。
總的來說,季冉這回二次投胎賺的不是一星半點。
又說道季冉的父親季鴻翔的子嗣,她上頭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麵還有一個弟弟,昨日裏這幾個人她都上下看了一眼,都是些孩子秉性的,並沒什麽好爭鬥的。
季冉能生在這種人家,真是既安逸又幸福,也算是償還了上輩子她感情路上的各種不幸。
季冉進了自己的院子後,先是兩個丫鬟知秋和知冬迎了出來,知秋塞給季冉一個暖爐後歡喜笑道:“小姐隻有嬤嬤陪著出門可還習慣?我們可把這院子盼穿了就盼著小姐回來呢。”
院子裏來來去去的奴仆見到季冉回來後也是站定先打了招呼,知冬望著季冉手裏的暖爐,約是被知秋搶先和季冉套近乎有些不滿。
不過對於這些小事季冉也就是落下目光隨便看了一眼就過了,唯一心裏還惦記的就是她的屍首和阿言。
作孽哦,人都死了,有誰還像她一樣擔心著她的屍體的。
季冉回屋坐在了正門對麵的椅子上,把暖爐放在茶桌上後又接過知冬遞來暖手的棉袖子,坐姿略微傾斜倚靠,渾圓的杏仁眼風姿綽約的一挑,一氣嗬成下來,除了長相不太適宜,其他則一副宮中貴妃的做派。
不過量這屋裏的丫鬟下人也猜不到季冉從前的身份,隻是覺得二小姐似乎長大了些,氣度都有些不同了。
季冉雖然微微蹙眉,目光卻未落到任何人身上,她正了下身子,抬手撫著額頭闔眼問道:“胡嬤嬤,你說一個人且拿著死去的……寵物屍體頭也不回的走了,是做什麽去了。”
宮裏人大約是身份不太一樣,說話的語氣與宮外人都不太一樣的,季冉一時不察,說話字正腔圓可每個字的音調都有講究,最後的尾音都微微上挑,季冉心下又是亂了一下,到底還是沒適應這個官家小姐的身份,她這副做派還循著從前當公主時候的來呢。
思定後季冉睜眼乖乖坐直了身體,眨著大眼睛掃過所有人的表情,畢竟是奴仆並不講究這些,也根本沒聽出來季冉講話有些什麽不同。
知冬整理著季冉的外裘回頭說道:“既然是抱著屍體,自然是埋了。”
“會埋哪兒去?”季冉這次說話語速這是有些快了。
“這奴婢就不好猜了,估計是些能讓貓啊狗啊安生,或是之前這寵物最喜歡去的地方吧。”
阿言這個孩子,反正她死了,他挾著她的屍體亂作她並不算太介意,隻是她好歹也算是個公主,她皇兄問起來阿言該怎麽辦,又或者她舅舅尋起這個事來說他又怎麽辦。
這孩子總是那麽沉不住氣,她怎麽教都是不行。
季冉望著不遠處燒起的爐子,又深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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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時一刻,還在被窩裏酣睡的季冉就被人拎了起來,從前在宮裏母後為了讓她多睡會兒都許了她早上不用請安的,也沒人敢在這麽早叫起她,如今受了這麽一糟,真心是有些不習慣的。
不習慣歸不習慣,季冉好在沒擺什麽臉色給身邊人看,好歹今天她是要參加自己的葬禮的,早點起床進宮也說得過去。
腦袋還混沌著,季冉就被嬤嬤和丫鬟打點好了一切,直接推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後季冉困倦的揉眼抬頭,看到了自己的大姐季蓉,直接攀著她的胳膊倒在她身邊便安心睡下了。
閉著眼睛間,還聽見季夫人無奈說道:“可怎麽辦,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呢。”
季冉被這麽說可真是冤枉,若論年紀,今年三十五歲的季夫人還比她小一歲呢,以前母後也總襯著她沒長大,總說是沒嫁過人的緣故,還念著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就好了,念了一輩子,到頭來也沒嫁出去,而她自己還是原先的老樣子。
才過了一小會兒季冉便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連馬車搖搖晃晃的前行都沒將她搖醒,等到了皇宮城門口,季夫人才把季冉拍起來。
按正常的規矩,這些命婦們都是要下了馬車,規規矩矩等著宮門開的,但因為外麵寒冬著實太冷,馬車內都凍得受不了,沒下馬車等也就罷了。
“一會進了宮,我先領著你大姐多走動走動,你自己一個人若是落單了千萬別惹出亂子,再不行你就規矩的跟在娘後頭,給長公主哭靈的時候,就算是沒眼淚也別抬頭,總之別人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別惹眼就對了。”季夫人上下給季冉整理衣服說了一大通,“老的忙完忙少的,大的忙完忙小的,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唉。”
到進宮的時辰,各家的小姐女眷都穿戴厚重的下了馬車,季冉還沒站穩,就聽見了右手邊微弱的哭聲。
“這是哪家的姑娘,還沒到靈前呢,就全都哭出來了。”季蓉掩著帕子好奇的往那邊瞧了瞧。
季夫人也往那邊看了看,隨後說道:“哎呀,別亂說話,這是大司馬家的獨女,論輩分,應當是長公主的表姐妹,哭得這麽傷心也是正常。”
季冉這才聞聲看了過去,舅母和鶯鶯也來了嗎?
季冉看到了許茹鶯攙著舅母後又不免一陣傷感,舅舅也是,向來這種奔喪的事情都很少讓鶯鶯參加的,如今她死了不過走個形式,又何必非要過來的。
季冉想著眼眶有點泛酸,差點也要哭了出來。
當即季冉一個轉身,深吸了口氣才作罷。
因顧著給季蓉挑親家,季夫人也沒注意季冉微小的異常,一直都忙著和其他高門夫人周旋。
季冉則怔怔的站在宮門口,看著眼前熟悉的宮門緩緩開啟,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可如今她再進宮門,真的就是物是人非了。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 ̄Д  ̄)┍女主要參加自己葬禮,真是十首肖邦也彈不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