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塔厲
字數:5499 加入書籤
路途漫漫, 努巴爾說起西涼的一段往事。
數十年前, 西涼一家農戶在牧羊的時候,無意發現一個垂死之人。農戶收留了這個人,並請來最好的醫師治好他。幾個月後, 此人漸漸康複,也很快學會了西涼話。他自稱姓張, 是個從大齊來的落魄儒生。
張生除了讀過書, 還是個不錯的手藝人,平日裏做些農具拿去販賣, 農戶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他做的農具輕便易用,價格又不貴,沒過多久, 便聲名遠揚。
那時候西涼王室式微,各部族之間長年征戰。一些部族首領聽說了這個手藝人, 紛紛請他去打造各類兵器。後來他們才知道, 之前讓張生做農具實在是大材小用, 此人技藝十分精湛,尤其擅長各種木甲機括。
幾年過去, 當初那個重金請來張生的部落首領逐漸在亂戰中占取上風, 最後一統西涼各大部族,成為一代西涼王。為了表達對張生的器重,那位新任的西涼王決定任命他為國師,還把自己最寵愛女兒嫁給他,張生搖身一變, 立即成為西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然而那位西涼王的野心不止於此,統一西涼後,他的目光向東擴展,意圖將物產豐饒的大齊一舉吞並。可是西涼向來物資匱乏,難以支持長征久戰。最為關鍵的是,大齊軍隊依賴成熟的金屬開采與冶煉技術,擁有無數的鐵甲刀劍,而西涼銅鐵稀少,武器裝備十分落後。
為此,張國師耗費心力,閉關半年,研製出各種耗材量少的輕型兵器,那枚黃銅小箭就是其中一種。這些兵器後來在兩國之戰中大放異彩,致使西涼軍長驅直入,劫掠千裏,一度將大齊軍逼到了絕境。
可是好景不長,兩年後,驍勇善戰的老安陽侯重整大齊軍,又一路殺了回來,從兩國邊境一直打到西涼王城下。原本在張國師的指揮下,以西涼軍的實力,守城綽綽有餘,可就在此時,朝中發生了驚天巨變……
原來西涼年年征戰、窮兵黷武,國內百姓苦不堪言,朝中也一直有反對者提議休戰。而張國師與西涼公主的兒子——塔厲,就是“主和派”的一員。
就在兩軍相持不下之際,塔厲竟返回家中大義滅親,一舉手刃其父!
一時舉國嘩然,西涼王城的防禦工事也隨之傾塌。老安陽侯在大齊皇帝的指示下,扶持了當時“主和派”的代表——努巴爾的父親烏木吉上位。而塔厲因殺父有功,被舉薦成為新一代的西涼國師。
在烏木吉的統治下,兩國重新交好。而當年張國師製造的一些歹毒武器及其圖譜,幾年內被盡數銷毀。
太陽漸漸升起,陳年舊事令人無限唏噓。思茹問:“所以如今黃銅小箭重見天日,你懷疑是塔厲幹的?”
努巴爾搖頭:“我也說不上來,可國師……父王總不大信任他。父王說,一個像他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是不會甘於平淡終老的。隻是這些年他也算為西涼做過很多事情,又礙於他在朝中地位,父王不能動他國師的位子。”
思茹陷入沉思,若是那個塔厲國師動了什麽歪心思,兩國會不會重新陷入無休止的戰爭……不知不覺,棗紅馬已馱著他們徹夜奔逃,一路馳騁到戈壁盡頭,不遠處即將進入祈州地界。
勝利就在眼前,棗紅馬卻越跑越慢,終於在一個上坡時,體力不支癱倒在地。
努巴爾似乎早有預料,在馬兒倒地的一瞬抱起思茹滑下馬背。稍時,他走到馬頭旁邊,一遍一遍撫摸著油光水滑的鬃毛,嘴裏說著些聽不懂的西涼話。
不一會兒,那匹棗紅馬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又重新站立起來。努巴爾放下韁繩,笑著一拍馬屁股,隻見它長嘶一聲,撒開蹄子再度奔跑起來,慢慢地消失在遠方。
努巴爾回頭無奈笑笑,指著自己雙腳道:“隻能靠這個啦。”
好在追兵已遠,思茹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強行打起精神:“沒事,我以前可是長跑冠軍呢,再走個十裏八裏不成問題。等出了這片戈壁,咱們再找戶人家歇歇腳。”
她中學拿過長跑冠軍不假,不過現在說這話確實吹牛皮的成分居多。整整一個通宵,不吃不喝不睡,先前坐在馬背上還不覺得。此刻下地行走,頭頂上赤日炎炎,思茹隻覺頭暈腦脹,渾身跟散架了似的,兩條腿酸痛得怎麽都不聽使喚。
她不甘示弱,拚命走在前麵。努巴爾見她腳步虛浮無力,調笑道:“走不動了吧,要不要大哥背你?”
思茹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要。”
“別逞強啦……”努巴爾笑著拍了一下她的後背,思茹卻沒料到這猝不及防的一拍,一時失去重心,腿腳又使不上力,整個人便向前跌去,猝不及防吞了一大口沙子。
“……”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努巴爾慌忙將她抱起,隻見她雙唇幹裂,勝雪的肌膚上蒙了一層黃沙,隻有一對眸子依然清明如水。
“大哥錯了,是大哥錯了。”他不住地道歉。
思茹說:“你放我下來。”
努巴爾這回死都不肯放手。
誰有空跟他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她隻是剛才摔倒時,耳朵貼在地麵,似乎聽到了什麽異動。思茹煩了,扯著嗓子大吼一聲:“你他媽快放我下來啊!”
說好的中原女子柔媚溫婉呢?努巴爾悻悻鬆了手,卻見思茹又重新倒在地上,右耳緊貼在曬得滾燙的沙子上。
“妹子,你……”
“噓。”思茹凝神聽了片刻,又喊他,“你來聽聽,這是什麽聲音?”
努巴爾疑惑地看了她一會兒,俯下身子側耳傾聽,倏然間神色立變:“不好,他們追來了。”
綿綿的馬蹄聲循著戈壁沙石傳來,在幾裏外的地方揚起滾滾煙塵。
努巴爾緊張地問她:“你還跑得動麽?”
也許走一晚上她還能撐得住,可在馬背上顛簸一晚上……仿佛一雙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這滋味真心難受。思茹顧不上矯情,實話實說:“跑不動了。”
“來,大哥背你。”努巴爾彎下腰,讓思茹趴在他的背上。
雖然身心俱疲,還背著一個大姑娘,努巴爾的腳步卻絲毫不見遲滯。他的脊背又寬又闊,像一座小山,可以為她遮擋風沙。
可畢竟兩條腿的人畢竟敵不過四條腿的馬。
馬蹄聲愈來愈近,思茹回頭,已經隱隱能看到地平線那一抹黃沙揚塵。
“還有多遠……”她喃喃自語。
其實即便到了祈州境內,隻要沒能進城尋求援助,這些殺手一樣不會放過他們。可是要憑雙腿跑到祈州城……那簡直不敢想象……
“不遠了,隻要出了戈壁,他們視野就不會太好。祈州山路多,馬匹也派不上用場。”努巴爾喘著粗氣,他終究是人,不是神。
“要不你放我下來吧,反正他們要抓的人是你,說不定會饒我一條小命。”
思茹苦笑,如果在城裏,那些殺手還因忌憚官府,不會多花力氣抓個沒用的小丫頭。可在這戈壁灘上,殺個人,不過一刀的事。
追了一個晚上,就當拿來泄憤也未嚐不可。
她不是不想活,可若再這樣下去,就是兩條命都得交代在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了。
努巴爾汗如雨下,吃力地道:“你放心,是大哥拖累你至此,大哥不會扔下你不管。”他低吼一聲,腿腳發力,步伐更加快了。
然而沒過多久,不用貼近地麵,已能聽到踏踏馬蹄向他們不斷逼近。再怎麽拚命掙紮,羊入虎口不過遲早的事情……
“他們就在前麵!”
“放箭!”
一排箭矢在他們身後墜地,那些隻是尋常白羽箭。
“妹子,你下來。”努巴爾突然道。
啊?他終於想通了麽,一起死倒不如活一個?思茹鬆開架在他脖子上的雙手,雙腿落地。不料努巴爾卻轉身將她抱在胸前,繼續向前奔逃……
這樣跑,豈不是更慢?
然而所謂背後,胸前,不過是誰當那個擋箭牌的區別而已。
一時,思茹感覺自己像被風沙迷了眼睛。
箭矢如同暴風驟雨般再次襲來,思茹再也忍不住:“你放我下來!”
“不放!”努巴爾從未像此刻斬釘截鐵。
反正穿越來的命不值錢,說不定她早就是個死人,說不定兩眼一閉,兩腿一伸,又穿回現代去了呢?思茹狠下心來,朝著他□□的上臂用力咬下去,極淡的血腥氣讓腹中空空的她有些作嘔。
努巴爾突然頓住腳步。
“你想通了是麽?!”
“不是……”努巴爾怔怔看著前方,“妹子,前麵是個懸崖,下麵是……是朔江。”
朔江,發源於西涼雪山,一路自西向東延綿幾千裏,貫穿祈州府管轄的幾個郡縣。而陽陵縣境內的這一段,因峽長穀深,江道迂回曲折,多有險要之地,故而水流格外湍急。
殺手近在咫尺,而濤濤江水奔流在峽穀中猶如虎嘯龍吟。
前有天險,後有追兵。
如此時運不濟,當真是一個也活不下來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走主線哈,小侯爺很快就會出來搶走思茹噠,大家不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