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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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無可退的絕路。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主角跳崖不死定律”, 就算有, 自己好像也隻是個女配……思茹站在懸崖邊,踟躕不定:“你不是說,西涼人看天上的星星就能找到路麽?”

    努巴爾撓撓頭:“星星隻說了祈州的方位, 我也不知道這裏有個坑啊……”說完,他揮刀擋去了身後飛來的一枚羽箭。

    “妹子, 我們今天要是死在這裏……”

    “死你個腦袋啊!”生死關頭, 思茹憑空來了些精神,猛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揉了揉被風沙迷住的眼睛,“那旁邊有個石屋,咱們先進去躲躲。”

    “好!”努巴爾沒來由地信任她。

    背後一箭快過一箭, 二人憑著努巴爾手中一把削鐵如泥的彎刀,有驚無險地躲進了石屋。

    說是石屋, 實則就是個砂礫和岩石壘成的小窩, 兩個人站在裏麵都覺得逼仄。窩裏什麽也沒有, 隻有一條已經爛了的瘸腿板凳,和一隻被黃沙埋掉半個身子的破陶碗。

    好在這間小屋開了一扇門, 沒有窗, 關上門時裏麵就黑洞洞的,像極了一個碉堡。密密麻麻的羽箭向他們射過來,都被這堅不可摧的“碉堡”擋在了外麵。

    幾束光線穿過石縫照進來,隻見努巴爾持刀立在門邊,微微弓著腰, 兩頰繃緊,目光森冷如冰,好似一匹蓄勢待發的頭狼。

    這是他們最後的庇護之所,若有人敢闖進來……來一個,他要殺一個,來兩個,就殺一雙。

    很快,外麵的殺手發現任他們放再多的箭,石屋兀自巋然不動,便不再做這徒勞之功,轉而派人將石屋包圍起來。

    思茹聽到這紛繁雜亂的腳步聲,心下一驚,他們究竟來了多少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還記得,一個月前曾見到那個自稱龍驤將軍麾下的吳校尉。那些官兵一早整裝待發,從河內出發,奔赴祈州邊境,正是為了保障互市安全。可如今盧家馬場和陽陵接連出事,西涼王子被大批人馬追殺,卻見不到半個官兵的影子?

    正思忖著,小屋那扇破的不能再破的木門被一腳踢得粉碎——

    努巴爾背靠石牆,毫不猶豫地舉刀揮下,那人還沒露臉,先斷了條大腿。

    “妹子你真行,找到這麽個好地方。你看,隻要大哥在這守著,他們一個也別想進來……”

    話音未落,又有兩個炮灰送上門來。努巴爾橫刀劈過一人胸膛,再將那彎鉤狀的刀尖向上一挑,另一人喉頭被戳了個窟窿,即刻斷氣。

    不過兔起鶻落之間,石屋前已經橫屍三人,一時再沒人敢試圖靠近。

    可是這屋裏沒水沒糧,就算努巴爾神功蓋世,畢竟不是鐵打的身子,他們又能支撐多久呢?這石屋易守難攻,一時苟延殘喘尚且可以,但若不能衝破重圍,隻怕會銜耗死自己。

    殺手們也明白這個道理,並不急著再來送人頭,而是就地圍坐一圈,喝幾口水吃上幾口幹糧。此時此刻,守株待兔才是明智之舉。

    雙方僵持到入夜時分,依然動靜全無。

    一天一夜的逃難之旅加上不吃不喝,思茹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夜風揚起,將門外屍體那股酸腐惡臭的血腥氣送入鼻中,她極為難受地幹嘔了一聲。

    “妹子,你是不是捱不住了?你要捱不住,大哥這就殺出去,大不了就是個死。咱們兩個死在一塊兒,也好過那些孤魂野鬼。”

    思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笑容:“誰想跟你死一塊兒了?你捱不住我都捱得住。”

    她看得出來,他一整天都繃著這個隨時提刀殺人的姿勢,其實比自己更累。她突然產生一些莫名的期盼,西涼王子失蹤了這麽久,龍驤將軍他們知道麽?安陽侯府知道麽?是不是再撐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救他們了?

    看來人瀕臨死亡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啊。

    “哈哈哈哈。”外麵一人忽地朗聲大笑,“沒想到王子殿下在這種時候,還有如此閑情逸致,跟美人花前月下啊。”

    努巴爾既聽不懂“閑情逸致”也不太明白何為“花前月下”,聽得一頭霧水,當即越發疑惑。先前因為“黃銅小箭”,他覺得這些殺手可能是塔厲國師派來的人,然而這些人卻說的是中原話,而且喜歡四個字四個字的,又不太像西涼人。

    思茹轉眼看向門外,提了口氣道:“小女子並不知道他是什麽王子殿下,如今無端被牽扯進來,隻想苟活一命。不知能否請閣下網開一麵,給小女子留條生路?”一麵說著,一麵朝努巴爾眨眨眼睛。

    那人笑道:“王子殿下,看來小娘子與您不是一條心呐。”

    努巴爾會意,旋即道:“中原有句話,叫女人和小人不好養,看來是真的。”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王子殿下的中原話,學得不錯。”那人重複了一遍,又轉而道,“這位小娘子,你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隻要你幫我們拿下王子殿下的項上人頭,那什麽都好說。”

    思茹道:“我打不過他呀。”

    那人哈哈大笑:“這樣的話,就隻能恕在下無能無力了。咱們這些人,拿錢辦事,辦砸了,可不好跟金主交代。”

    努巴爾問:“你們金主是誰?”

    “噫,這個可不能說。幹我們這行的,泄露了金主的秘密,那就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那人語意帶笑,“小王子,容在下說句實話,如今西涼王烏木吉魂歸西天,你卻還在大齊沉迷美色,隻怕多的是人想要你的小命。”

    努巴爾聽得似懂非懂,顫聲問:“什麽是魂歸西天?”

    那人捏著嗓子道:“魂歸西天的意思就是,王子殿下馬上就要去地府與你那位父王團聚啦,哈哈哈哈。”其他殺手均哄笑不止。

    映著月光,思茹看到努巴爾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蜷起的指尖微微顫栗,那柄鉤如殘月的彎刀幾乎就要從他手中滑落……

    他失神問:“妹子,他們是不是說,我父王死了……”

    “努巴爾,你別被他們騙了!”思茹嘶聲輕喝,想喚起他的神智。

    不論金主是誰,此時隻要努巴爾死在大齊,西涼國內群龍無首,必定會陷入混亂。屆時,那些“好戰派”很可能會重握大權,借著王子之死的名義再次與大齊開戰,兩國邊境又將重新淪為戰亂之地。

    身在祈州,思茹聽過太多那些關於老安陽侯抗擊西涼的英勇事跡,也聽過太多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的悲慘過往……她咬緊牙關,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讓這些居心叵測之人得逞,努巴爾不能死,他必須活著回到西涼王廷!

    “怎麽樣?小王子,西涼王已死,你又何必在此垂死掙紮呢?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趁早與你那父王一同上路,還能捎上個小娘子快活快活,黃泉路上一家人做個伴兒,也省得來日寂寞。”

    他說了一大串,努巴爾聽進耳裏去的隻有個“死”字。西涼王的死訊,讓他心中的基石轟然坍塌,繃直了很久的身體順著石牆慢慢鬆軟下來,不知不覺,半隻手臂已垂落到那木門破碎之處……

    “放箭!”

    “小心!”

    一排白羽飛矢如同流星般破空而出,將那扇木門釘成了個刺蝟。其中一支,不偏不倚射中了努巴爾的左臂——

    “努巴爾!”思茹耗盡全力將他拖至一旁,又是心痛又是著急,嘶聲道,“如果你就這樣死在這裏,你還有什麽顏麵回去見你父王?見你西涼的子民?!”

    努巴爾癱軟在地上:“父王?我沒有父王了……”

    “你若是這樣死了,你父王泉下有知,都不肯認你!”

    “你是王子!是西涼王廷的繼承人!不是個懦夫!你死了沒事,西涼和大齊的百姓怎麽辦?他們會因為你陷入戰爭,邊境生靈塗炭,再沒有安寧之日!”

    殺手逼近,努巴爾依舊無動於衷。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霍然揚起手腕,脆生生一掌便摑在他臉上,打得自己手心生疼,“努巴爾,你能不能醒醒!”

    努巴爾被她毫無力道的一巴掌打得腦袋一空,半晌回過神來,喃喃自語:“我是王子……不是懦夫……不是……”

    他倏然將那根羽箭連根拔出,隻見那傷處瞬時血流如注,猩紅的鮮血順著袖子滴落下來,滴答落在地上,滲入塵土裏,與如墨的夜色交織出一朵詭異而淒厲的花朵。

    “妹子,大哥帶你走。”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外麵那些殺手一見努巴爾受了傷,立刻像瘋狗一樣朝石屋撲來。努巴爾鏗然拔刀迎上,借著石牆的掩蔽,手起刀落便是幾條人命。

    趁那些殺手愣住一時半刻,思茹連忙從裙角撕下一根布條,將努巴爾胳膊上的傷口草率地包紮起來。努巴爾朝她一點頭,驀然反手揮刀,刀劍交接咣咣兩聲,又將一黑衣人斃於當場。

    然而努巴爾雖一時占據地利不落下風,奈何敵方人數眾多,而他卻因失血過多而漸漸體力不支。殺手們趁勢蜂擁而至,孤注一擲地向石屋撲來。

    而此時的姚思茹,正蹲在石屋黑漆漆的角落裏——挖牆腳。

    打從一踏進這間石屋,她就在默默觀察四周,萬一敵方決定強攻,他們需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當年的建造者將大小不一的岩石堆砌成牆,再用砂礫灰土填塞粘合,剛建成時相比堅固無比。可如今石屋荒廢已久,又經過多年風沙侵蝕,這些石頭砂礫很多地方已經鬆動,尤其靠近牆角的地方,還有被白蟻蛀過的痕跡。

    此刻努巴爾浴血奮戰,正在為她爭取時間。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手中僅有的一個破陶碗和爛木頭,悄無聲息地從這裏挖出一條逃生之路來。

    “堅持住,馬上就好!”爛木頭著實不好用,她丟之一旁,直接徒手去掰最後一塊大石頭——

    “成了,快來!”

    幾乎同一時刻,屋外陡然傳來一聲響箭,緊接著便是排山倒海般錚錚鐵蹄,如同雷霆之勢席卷而來,震得茫茫戈壁大地都在發顫。

    好像是救兵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誰來了,你們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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