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陽陵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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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陽陵縣, 是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時候。每每過了午時, 總有一場暴雨,將這一片灼得發燙的戈壁灘澆冷下來。雨後縣城街道上行人漸多,雖比不上互市時那種熱鬧非凡的景象, 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太過荒涼。
一輛普普通通的藍色馬車穿街而過,車軲轆吱呀呀地打著圈兒, 濺起不少泥水。
那車裏端坐著一男一女, 容姿出眾,年歲都不大。少女時而閉目養神, 時而挑起簾子望向窗外,那男子卻一直含笑看著她,眼底溫情一片。
思茹醒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倒在顧東章懷裏酣眠了半日,甚至口水都蹭到了人家衣襟上, 不禁赧顏。她那時偷瞄了一眼頭頂的男人, 見他雙目闔著, 大概還沒醒,於是拿袖口輕輕擦了擦那一小塊衣襟——
立即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思茹清醒了許多, 急忙抽出手來理理散亂的頭發, 然後恍若無事地欣賞沿街風光。
這一回,他倒是沒有用力扣住她,隻是凝視著她微微泛紅的側顏,嘴角慢慢上彎。
馬車一搖一晃地進了城,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坐在裏麵, 一言不發。倒是車夫先著了急,揚聲問道:“陽陵縣到了,敢問公子要在哪裏落腳?”
他拉了這麽多年客,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即便在祈州城門口聽到官差喊那位公子“小侯爺”,他也不會大庭廣眾之下喊出來。
顧東章問:“縣衙附近可有什麽打牙祭的地方?”
“有!吃頓好的,走——”車夫嗓音嘹亮,一揮馬鞭,車軲轆又轉得快了些。
思茹放下簾子:“為什麽去縣衙?”她知道顧東章此行查案要隱瞞身份,若是直接去縣衙張榜尋人,不就暴露了?
顧東章摸出一塊刻著“盧”字的鐵質腰牌,在她麵前晃了晃:“盧二公子在陽陵縣也是說得上話的,並不需要本侯親自出場。”
思茹納悶:“難道他們不認得你?”
“祈州真正見過我的人都不多……”顧東章側頭看她笑著,“不過謹慎起見,‘盧二公子’亦無需露麵。”
其實他早已畫好思佑的肖像,厚厚一疊裝在紙袋裏,外麵署上盧信的大名與印章,再加上這塊腰牌,唬住那沒見過什麽世麵的縣老爺並不太難。
思茹翻看那一疊思佑的大頭畫,形神俱在,畫風筆觸很有點類似當時她在“客似雲來”見過自己的那一幅……她才明白過來,原來當日為她和何長順安排住宿的人並不是樂平郡主,而是眼前這個人。
他到底動了多久的心思呢……
“籲——”車夫一聲長嘯,馬車停了下來,“公子,這家酒樓在陽陵名氣不小,您看行不行?街對麵拐個彎兒,往前幾十步就是縣衙。”
思茹下車一看,這酒樓掛著“品香筵”的招牌,甚是眼熟,正是當日努巴爾請她吃飯的地方,而酒樓對麵不遠,長著一棵風骨別致的胡楊樹,曾經她還在那棵樹下賣過藥。
那頭顧東章低聲跟車夫說了幾句話,車夫點頭如搗蒜:“哎哎,公子放心,小的這就送去。”不過是去縣衙送個物件,多走兩步路,一兩銀子的車費瞬間變成二兩,他高興還來不及。
“那就有勞了。”顧東章很客氣。
車夫眯一眯眼,聲音極輕:“小侯爺快別折煞小的了。”他又望了一眼豐神秀逸的顧東章,身邊那位姑娘也是花容月貌,這兩人站一起,當真一對璧人。
隻見二人並肩進了酒樓,吸引來不少目光。
畢竟在陽陵縣,相貌如此出眾的人不多。
此時並非互市期,又值午後,酒樓裏賓客未滿。顧東章頂著“盧二公子”的招牌,要來一個包間,又叫上幾個小菜。
思茹早已饑腸轆轆,吃下幾片鹵牛肉,方才開口道:“一會兒我去街上買點東西,給你打扮打扮吧。”
顧東章笑問:“娘子嫌我不夠英俊瀟灑?”
啊呸,是嫌你太英俊瀟灑了,回頭率百分之百,一點都不安全!
思茹道:“這裏離祈州不遠,誰知道會不會有熟人?咱們這樣招搖過市,我怕你一不小心踩到狗屎運就給人認出來了。”
顧東章略顯驚訝:“娘子竟懂易容之術?”
“別叫我娘子!”思茹瞪他一眼,想想自己身為演員的基本修養,“易容談不上……把你畫成個老頭子什麽的,應該不成問題。”
顧東章似乎隻聽到後半句,笑道:“我家娘子深藏不露。”
人餓極了的時候,吃得也不多,尤其心裏還兜著放不下的事。思茹不時往外麵張望幾眼,自顧自地問:“告示都張貼出去了麽?也不知道佑哥兒能不能看得到,萬一沒消息,我們就一直在這等著麽……”
顧東章夾了塊剔了刺的魚肉到她碗裏:“如果沒消息,我們還得出去挨家挨戶地找,你不多吃點,待會兒可就吃不上了。”
正說著,樓下喧鬧起來。
一個衙差模樣的人在酒樓門口的牆上貼了張告示,便將周圍過路人與小商小販們都吸引過來,對著那告示上的少年指指點點。
“唉唉,又丟了個人!”
“你們看這畫像,還是個半大的男娃呢,會不會也是被人牙子給偷啦?”
“別說什麽人牙子,這回是個孩子也就罷了,你見過人牙子偷二十多歲的男人麽?西街劉大嬸家的兒子,到現在都沒找著,人家快三十了吧!”
“對對,我們那附近丟了幾個人,也都是二三十的,不是小孩子。”
有個人認得字,大聲道:“你們快看,這個不一樣,縣衙告示上說,這孩子是打祈州來的呢!凡是能提供有用線索的,還有十兩黃金的酬勞!”
“我的親娘哎,十兩黃金!祈州大戶人家的娃娃吧?”
一人揶揄他:“程大嘴,還不收攤子去打聽打聽,頂你測十年的字呢。”
程大嘴原名叫程昱,是個考不上功名的窮酸書生,近年來就在這品香筵門口以替人測字為生。見得人多了,耳朵也靈,陽陵縣大大小小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才得了這麽個大嘴的稱號。
此人身為“陽陵百曉生”,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陽陵近來失蹤的人多了,三天兩頭就丟個人,而且從未找回來一個。可這個孩子,確實和之前那些人不大一樣,他覺得還是能打聽點消息來的。
思茹在樓上聽著,心不覺揪起,問道:“陽陵的人口失蹤案究竟有多嚴重?”
顧東章道:“最早失蹤的那批人,距今已快兩個月了。當時這案子被陽陵縣令壓著,直到後來屢次發案,縣令眼看壓不住了,才上報到州府。可那時恰逢七王爺駕臨祈州徹查軍械案,郭華重壓之下無暇瞻顧,便將這案子丟給高明通,哦,就是高長史。高明通後來找到陽陵縣令,核對了一番,得出的數字是——”
“不下百餘人。”他淡淡垂眸。
思茹一震,百餘人口失蹤,竟然在州府掀不起什麽漣漪,原來人命如此輕賤……
又念及思佑獨身遊學至此處,不禁憂切之心更甚。她希望他最好是步行來陽陵,這樣腳程慢一些,說不定還在路上,不至於會在這吃人的地方遇到什麽危險。
“你放心。”顧東章覆住她的手,可能因為失血過多,他的掌心一直涼涼的,似乎特別適合這個炎炎如灼的天氣。
他們等到黃昏時分,才等到酒樓的老板來報:“盧公子,外麵有人找您。“
顧東章輕輕一點頭:“請他進來。”
來人正是下午那個程大嘴,他還帶了個頭發花白的老婦在身邊,一見麵便作了個揖,連道兩聲“貴人”。
不等他們自報家門,思茹迫不及待地問:“可是有線索了?”
“這個……”程大嘴撥了撥嘴邊的兩撇小胡子,“這位大娘姓胡,昨日見過你們要找的那孩子。不過,既然我替你們找來了目擊者,回頭那賞金……”
顧東章毫不猶豫:“一人十兩。”出手闊綽,一向是盧二公子的標誌。
“果真是州府來的貴人!”程大嘴咧嘴一笑,“胡大娘,你跟這二位貴人說說,你昨日見著了什麽?”
胡大娘被他推得往前一步,卻不敢直視這二人,低頭瑟縮地搓了搓手:“老……老……”她“老”了半天,不知該自稱什麽比較合適。
程大嘴急道:“胡大娘,你平時咋講話的,就那麽跟貴人講,不要想那些客套話。”
“哎。”她佝僂著背,低眉道,“我是梨香院裏倒夜香的,昨兒夜裏,挺晚的了,好像見過……見過那個畫上的人。”
思茹拿出一幅思佑的畫像,問她:“可是他?”
“對對,正是。他當時呀,就在門口跟人吵架呢,拉拉扯扯的,說什麽姑娘姑娘的……哎呀,梨香院嘛,多得是這種亂七八糟的渾事,我本不在意的,就看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才多看了兩眼。”
顧東章神色肅然:“既然天黑,你確定沒有看錯?”
“怎麽會?”胡大娘直起身子,“我在梨香院那麽多年了,認人的功夫,我說第二,那沒人敢說第一,就連三爺也是服氣的。”
思茹下意識地問:“梨香院是什麽地方?”
隻見那程大嘴噗地一笑,兩撇小胡子被吹起來:“咱們男人尋樂子的地方,小姐可去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隻更三千,居然有點不習慣……
發一波紅包安慰一下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