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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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刻鍾後, 那小院裏走出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西涼人, 與方才碼頭上那個又非同一人。隻見他出了門後,直接跨上了那匹青驄馬,雙腿一夾, 催馬向西飛馳而去,轉眼便消弭不見。

    思茹望著那揚起的塵沙, 無意識地歎道:“你功夫那麽好, 要不是因為帶著我,是不是能很輕鬆地追上他?”

    “為夫的腿雖然長……”顧東章用腳碾開地上斷斷續續的炭灰, 笑著看她,“畢竟沒有四條,還得靠娘子足智多謀。”

    “原來以為……以為去了陽陵就能把那傻小子給撈回來, 沒想到一波三折,竟然追到這麽遠的地方……”不知道家裏如何了, 何氏丟了兒子又跑了女兒, 身邊又有姚思君和林氏那兩個不省心的, 日子想必難熬得很。

    還有身邊這個人,一路幫她出謀劃策找思佑, 還得照顧她。人家出身尊貴, 身上還帶著傷,每天這樣陪她風餐露宿的……眼看這宗案子牽涉甚廣,前路凶險未知,若是累及他性命……

    一時柔腸百轉,她不敢再想下去……

    “想早點回去嫁給我?”顧東章走開了一小會, 不知從哪兒牽來一匹白馬,在她身後淺笑。

    “……”欠抽。

    “娘子饒命!”顧東章忙翻身上馬,躲過一劫,又向她伸出一隻手,“來,找到小舅子,我們就回去成親。”

    “……”

    思茹被他拉上馬,那白馬悠悠地沿著江岸西行,不疾不徐。

    她想起數月前曾與努巴爾同乘一騎,那時滿腦子都是逃命,縱使那小王子突兀地表白,也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自己並不曾動過男女之間的心思。

    可如今被他圈在懷裏,方知何為心猿意馬,連呼吸都不自在起來。

    “咱們能不能走快點兒?”

    顧東章心裏算算,那西涼人應該走得遠了,揚鞭一催,那白馬便呼的縱出——

    思茹猝不及防地向後一仰,後腦勺撞上他堅實的胸膛。

    “謹遵娘子的吩咐。”顧東章在她頭頂笑了一聲,低頭貼上她的麵頰,稍稍一瞬又昂首離開,心情大好地縱馬疾馳。

    那時斷時續的炭灰領著他們西行了幾十裏路,到了一個幽僻的山穀前麵,愈漸稀少,直至徹底中斷。

    顧東章一勒韁繩,極目遠眺,山穀深處濃煙滾滾,卻不見任何火光。

    “看來就是這裏了。”

    二人將白馬牽去附近山上拴好,然後沿著北側山脊往穀口探去。

    登高望遠,才發現這山體南北分列,東低西高,他們所站的這一片是東麵的山坡,地勢相對平緩,草木叢生。而入穀之後的兩側山體卻極為陡峭,並且均為光滑的岩壁,很難順著山壁攀爬入穀。

    群山環繞,這山穀好似一個彌勒佛的乾坤袋,隻有狹小的袋口可以進出。

    “佑哥兒被關在這裏?”

    他們看不到穀內的情況,隻能憑直覺猜測:“那些從陽陵失蹤的人,應該都在這裏。”

    說著便向穀口慢慢靠近,隻見那邊設有兩人多高的木柵圍欄,還有幾個疏疏落落的西涼大漢來回巡邏。圍欄下停著一匹青驄馬,正是他們一路追蹤的那匹。

    思茹心裏又是激動又是擔憂:“他們抓這些人來做什麽?”

    顧東章搖搖頭:“這恐怕得進去才能知道了。”

    思茹知道,就算顧東章神功蓋世,他們也不能直接撂倒門口幾個守衛硬闖進去。他們目前摸不清敵人的底細,萬一敵方人多勢眾,這樣便隻會打草驚蛇,惹來殺身之禍。

    顧東章道:“你留在這裏,我去探探他們有多少人。”

    說完人影一閃,轉眼間已掠去了穀口的另一側。不多時,那邊灌木叢中傳來“唰唰”兩聲,穀口巡邏的守衛登時停住腳步——

    “有動靜!”那人高聲喊道。

    崗哨裏探出一個光禿禿的腦袋,又瞬間走出幾個提著兵刃的漢子,傻愣愣地朝著南側山坡探了會兒,沒看出點名堂,其中一人道:“又是大貓吧?”

    “不可大意!你們幾個,去看看!”那光頭命令道。

    沒多久,那幾人回來:“都搜過了,沒有人。”

    光頭居高臨下,輕輕一頷首:“國師在這穀口布下天羅地網,別說是隻大貓,就算蒼蠅那也是飛不出去的。”

    思茹聽不懂,隻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細細一看,才發現這些木柵後麵還有一層類似蜘蛛網一樣的東西,陽光流瀉在那些縱橫交織的絲線上,在某一點聚集成一個小小的耀眼的金色光珠。

    她一開始看到隻有十個不到的守衛時,還心道萬幸,此時隻覺情況可能會更糟糕。僅僅陽陵一個縣就失蹤了上百人,而這裏卻隻有十來個守衛看管,可知……

    要麽那些失蹤者都已經死了,要麽裏麵機關重重,一人可敵百夫。

    思茹越想越是心驚,不覺冒出一身冷汗,身後被人一拍,連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怎麽樣?”顧東章趴在她身邊。

    思茹轉過臉看著他,簡明扼要地道:“十個人不到,但是有機關。”

    顧東章冷冷地道:“果然是張國師的兒子,頗有乃父之風。”

    思茹問:“真的是塔厲幹的?”

    顧東章這才想起來,她聽不懂西涼話,點了點頭。

    “他千裏迢迢抓這麽多大齊人來做什麽?”她略一思量,自問自答道,“我知道了。”

    顧東章饒有興致地等她往下說。

    “因為大齊人和我一樣,語言不通,道路不識,這山穀離城鎮如此之遠,就算有人僥幸逃出生天,也無路可去。更何況人失蹤在大齊,誰也不會想到來西涼找,這些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管他們死的活的,都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

    思茹說得太急促,喘口氣又道:“可塔厲弄這麽多大齊人來,總不能養著白吃白喝,肯定是要他們為他做一件極隱秘的事情……”

    顧東章接過她的話,正色道:“你聽說過塔厲的父親——張國師,曾經是做什麽的吧?”

    “嗯,他擅長製造兵器。”思茹茅塞頓開,“所以這裏是……”

    顧東章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裏就是塔厲老賊的軍器製造局。正如你所說,他千方百計弄來大齊人為他打造兵器,應該是覺得大齊人比西涼人用起來更為安全,而且他也沒有這麽多絕對可靠的西涼心腹,否則山穀裏也不會隻設了這幾個守衛。”

    思茹心裏像是升起了一點希望:“單純為了製造兵器的話,那些大齊人似乎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目前看來不會。”顧東章用詞相當謹慎,“不過,裏麵究竟是什麽樣咱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別的……”

    思茹急得打斷他:“那怎麽辦?佑哥兒還在裏麵,我們先進去找一找?”

    顧東章摸了摸鼻子:“塔厲在這裏花了不少心思,僅憑咱們兩個估計進不去,就算進去了,也不可能帶著人出來。”

    兩人都沉默了半晌。

    思茹忽然精神一振:“能進去!”

    “從昨天在船上聽到的情況來看,塔厲的狗腿子還在往這裏源源不斷地送人,而且穀中這麽多人吃喝拉撒,柴米油鹽一定少不了,咱們隻要在這裏守著,總能找到機會進去……”她一激動,手臂往地上一撐,隻覺碰到什麽硬硬的東西,“這是什麽……”

    山間太陽落得早,此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顧東章薅開周圍腐爛的落葉和泥土,露出那裏埋著的一截白骨,兩尺多長,上麵布滿了黑紅色的斑斑點點,以及幾絲未被啃食殆盡的血肉。

    沒多會兒,他們又在附近找到兩個骷髏頭,幾節腿骨,一個骨盆,基本都是野獸吃剩下的那些大塊骨頭……

    思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別開視線,決定收回自己那句“沒有性命之憂”的話。

    “死了不到一個月……”顧東章還在堅持不懈地刨地三尺,又挖出一些破碎的布料,放在眼前端詳了一番,低聲道,“是大齊人。”

    思茹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他連忙伸手扶住她:“不是令弟。”

    思茹捏了捏指關節,臉色煞白地問:“你怎麽知道?”

    “從這兩個人的衣物來看,應該是河內人。”他將那布片的一角給她看,“河內和陽陵類似,風沙大,他們習慣在衣領和袖口縫兩層,有時候還會刻意收緊。”

    “佑哥兒會不會有危險……”她聲音幹澀。

    顧東章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別急,早時在辛城,我已修書一封到白稷,通知龍驤將軍即刻帶兵前來辛城,相信西涼王也很快會知道這裏的事。”

    “那我們繼續等嗎?”她雖這麽說,眼睛已經瞟上了那穀口的崗哨。

    顧東章拉住她:“我先潛進去看看……”

    “不行,是‘我們’。”思茹目光堅定,“我們一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