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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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巴爾至今記得, 那天在陽陵的懸崖邊, 姚思茹為了推他躲開那枚黃銅小箭險些墜入深淵,而小安陽侯又為了救她生生吃了那殺手頭子的一劍。
生死一瞬的決定,誰也說不上那是出於救人一命的本能, 抑或出於其它……
他望著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一時有些失神。
“陛下, 這裏沒有發現任何與國師有關的證據。”
努巴爾平靜地頷首, 他早已料知如此。
可是塔厲處心積慮地建造了這麽大一個軍器局,又怎麽會憑空消失呢?這地下石室古怪得很, 他盯著那麵機關牆,陷入沉思。
“你們看。”思茹站在石室的另一側,輕輕敲了敲那麵石牆的正中心。
努巴爾好奇地走過來, 目光一掃,又看見那個“大黃雞”的標誌。
沒有人說話, 他身邊的那個昆布跟上前, 伸出拳頭將那麵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敲了個遍, 而後兩道濃眉聚攏在一起,沉聲道:“這後麵還有一條路。”
努巴爾下令:“鑿開。”
“慢著。”思茹忽然開口, “這石室裏所有的出入口, 都設置了機關,像之前那兩扇石門,隻要稍一用力,就會釋放毒煙。如果這裏也是一道石門的話,我們強行鑿開, 很可能會中毒身亡。”
昆布問:“那怎麽辦?”
思茹想了想,試探地問道:“還是避開石門,從附近打個洞繞過去吧?”
努巴爾汗顏:你當我老鼠呢?
昆布低聲與身邊一個將領商量了片刻,遲疑道:“如此一來,隻怕又得多等個半日。”
努巴爾略一沉吟:“也好,我們回辛城等你們的消息。姚姑娘,你同我一起回去休息一下?”畢竟都是幾夜沒合眼的人了。
思茹知道,這條路就是那些守衛帶著製造完成的軍械撤離的道路。若是能挖開一條通道追蹤過去,十分有可能查到這批人與武器的下落。眼下無事可做,她忙碌多日後也是筋疲力盡,便與努巴爾一道回了辛城。
翌日,山穀中傳來消息。努巴爾的斥候打通地道後,一路沿著小安陽侯留下的標記向西追蹤,地道出口綿延至辛城西北,重見天日時,他們發現已經到了朔江岸邊。
最後一枚“大黃雞”的印記就刻在江邊的一塊巨岩上。
渡江後再往北上,就是回西涼王城路上必經的重鎮——梭其。
斥候來報前,思茹剛巧來找努巴爾。
她休憩一夜後,整個人容光煥發,再換上了努巴爾為她準備的西涼衣飾,愈發豔麗動人。
“陛下。”
“私下裏並無外人,姚姑娘還是叫我大哥。”
“大哥。”思茹垂下眼,她知道他的心意,心裏想著,他若是不再提,自己也就隻好裝傻算了,若是提了,她便要把話都說清楚。
一聲“大哥”叫得努巴爾眼前重回昔日陽陵戈壁黃沙,竟怔仲了許久,方道:“妹子這麽早,來找我有何事?”
思茹遂將她與安陽侯為何從祈州去往陽陵,再順著陽陵失蹤案一路追查至辛城的經曆娓娓道來,又提起此案與大齊近年來軍械案之間的某種聯係。
“安陽侯一直在暗地裏調查軍械案,因此我們都認為,此案非一國之人可以興風作浪,塔厲在大齊應該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同黨,不知陛下……大哥怎麽看?”
努巴爾聽完後,大清早一張臉跟蒙了煤灰似的,刀刻的麵龐邊緣深深凹進去一條寸長的溝壑。
“塔厲的父親張國師確實是大齊人,不過據我所知,他隻是個會做點手藝活的讀書人,並不是什麽皇親貴胄。至於塔厲自己,他一向在西涼權勢滔天,若說勾結了什麽大齊人,先王與我恐怕也是不得而知的。”
“而且照你的說法,這位大齊人吃裏扒外,將大齊的軍械運送到西涼來重鑄,他圖的是什麽心思呢?塔厲這隻老狐狸,利益麵前連親身父親都能痛下殺手,可不是什麽會感恩戴德的人。”
思茹想,這或許就是大齊皇帝一麵讓七王爺以欽差身份明查軍械案,一麵又命安陽侯暗訪的緣由。想必也是這皇帝老兒得到了什麽風聲,才將這心腹二人一同派往祈州這種偏遠之地。
就在此時,努巴爾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
年輕的西涼王一聽他提起“梭其”,神情頓時更加嚴峻起來。
梭其是西涼王城東南方向的門戶,占據高地之勢,北臨王城穀地,南接朔江,易守難攻,一向是兵家必爭之地。塔厲公然將製成的武器運送到梭其,難道是已經做好了叛亂的準備?
努巴爾踱來踱去,揚手道:“傳赤赤兒將軍。”
赤赤兒將軍是王廷軍的統帥,已故西涼王留給兒子的肱骨之臣——年紀不大,卻在當年推翻以張國師為首的好戰派統治時立下赫赫戰功,在朝中的地位不亞於塔厲國師。
他進賬的時候,思茹以為一座小山突然會走路了。
“臣赤赤兒,拜見陛下。”“小山”跪在地上時,驀地一震。
“將軍快起。”努巴爾又將斥候所報與他複述了一遍,問道,“將軍怎麽看?”
赤赤兒道:“王廷大軍一共五萬兵馬,我們帶出來兩萬到辛城,還有三萬留在王城,大齊派來的龍驤將軍有一萬多人,當下駐紮在白稷。”
他指著羊皮地圖道,“國師若要以梭其為中心造反,並非明智之舉,我六萬多人馬正好成三角之勢將梭其包圍,梭其雖易守難攻,但也不易突圍,咱們像包餃子一樣將他們圍困住,任他們有插翅的本領也飛不出來。”
思茹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看他手指所及之處,便也能猜得個一二。那麽現在顧東章一路追蹤他們去了梭其麽?他想做什麽呢?
赤赤兒意識到竟有一個姑娘在旁邊,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錯愕。
努巴爾展顏笑了笑,叫了個會說大齊話的隨從來做翻譯,然後搖頭順著赤赤兒的話往下說:“我雖未曾親眼見過,但也曾耳聞,張國師製造的那些神兵威力之強,若是被他們占據了梭其,對我王廷軍未必是好事。”
赤赤兒見他已有主見,試探著問:“陛下意下何如?”
“塔厲現在何處?”努巴爾問。
“前日斥候回報時,尚在王城。”
“他有多少人馬?”
“最多兩萬兵,五千馬,都是那些老部族留下來的禍種。”
努巴爾思索片刻,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越來越沉:“如若我們趁塔厲不備,兩邊夾擊,能否阻截下這批武器?”他指著朔江和王城兩個方向。
赤赤兒猶豫了一瞬:“這……”
“張國師的圖紙在他手上,當年老西涼人用他設計的神兵利器,以一敵十,力克如日中天的大齊,若不是後來物資糧草不濟,很可能大齊會一路潰敗。我們不能以為兵力略占上風便有大意之心。”他手指停在梭其的位置,“這裏,我們不能放。”
“陛下所言在理,可雙麵夾擊的話……”赤赤兒皺眉,“辛城這兩萬軍隊自當由臣統率,可王城那邊……”
努巴爾早已成竹在胸:“赤赤兒將軍。”
“臣在。”
“孤王命你,立刻回王城率領三萬王廷軍開赴梭其。”
“臣遵命,可是……”赤赤兒明白了他的意圖,憂心忡忡。
“辛城這兩萬兵馬由孤王親自統率。”他以西涼王的身份命令道,不容置疑。
赤赤兒隻得領命告退,思茹不得不將自己的疑慮提出來:“大哥,雖然安陽侯一路留下了標記告訴我們軍械的去向,可是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哪裏有異?”
她不好說顧東章與自己的約定,便道:“安陽侯若是有什麽消息,大可通過信件傳遞,為何隻留下標記,卻始終不見其人其字?”
努巴爾與她對視了一會兒,道:“早聞安陽侯足智多謀身手敏捷,塔厲那個老賊老謀深算,卻也不是個簡單人物。此次安陽侯孤身一人追蹤軍械,其中必然驚險萬分,並不一定得空能出來報信。他能留下……隻有你認識的標記,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他說的確實在理,思茹也挑不出來哪裏不對,到底心裏還是隱隱不安。
“反正赤赤兒將軍回王城還得一段時日,不如咱們先等一等,讓斥候先去朔江對岸打探一下?看看安陽侯是否繼續留下標記?”
“謹慎起見,可以再等一等。”
努巴爾手指拂過羊皮地圖的一角,最後僵硬地停在王城下。
幾個月前,當他返回西涼看到父親冰冷的屍體那一刻,他就恨不能當場斬下塔厲的狗頭,奈何他在朝中聲望極高,若無確鑿證據動他不得。
可如今,那老賊終於按捺不住了麽?
那也好,年輕的西涼王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