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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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後, 努巴爾率大軍渡江。樂+文+小說

    在此之前, 派去的斥候已然先行渡江查探,在朔江對岸乃至一路向北去梭其的途中,均發現了小安陽侯留下的標記。

    那些標記像散落的蜜糖一般, 時時刻刻都在牽引著如同蟻群的王廷大軍步步深入朔江北岸高地。終於在九月中旬時,大軍奔赴至梭其城下。

    梭其在西涼話中, 乃是“山頂之城”的意思。當年西涼某部族見此處地險易守, 便在選擇在高地築城,偏安一隅。

    麵對浩浩蕩蕩的王廷大軍, 梭其城門緊閉,昭示著這座城池已經不歸西涼王所有。

    努巴爾大怒,便要下令攻城。

    有武將一旁勸諫道:“陛下, 我軍遠道而來,叛賊以逸待勞, 是否應先修整兩天再戰?”

    另一人卻道:“我見梭其城樓防守疏漏, 必是人數不足, 陛下親征,咱們士氣正旺, 正好一鼓作氣將叛賊拿下!”

    努巴爾臉色陰沉, 看這個情形,那批兵器怕是已經運進城裏了。若真是叛軍準備不足,僅憑一批誰都沒見過的神兵利器,此時王廷軍以多敵少強行攻城贏麵很大。

    何況這是塔厲老賊公然叛亂的第一戰,他怎可退縮?

    三日後, 西涼王下令上山攻城。一時間城內外鼓聲大作,矢石四飛。

    梭其城內真的如塞普所說,防守不過千人,四處漏洞不少。然而城下本來就不開闊,加上叛軍器械充足,一時竟然靠□□把王廷軍給壓製住了。

    攻城持續了半日,不時有王軍將士近乎登城,最後卻都被滾石熱油砸下來。這時,突然又後方將領一聲長喝:“報——”

    “陛下!上山道路遭到叛軍埋伏,後方已被切斷,我軍是否全部撤入山上?”

    努巴爾沉吟片刻後道:“派一支精銳突圍出去,請求位於王城的赤赤兒將軍迅速支援,剩下大軍全部上山!”

    如同戰前所預測,梭其城內叛軍甚少,頂多兩三千人。

    在兩萬王廷軍日以繼夜的攻勢下,他們抵擋了不過數日便繳械投降,自此王廷大軍順利收回這座高地之城。

    十月初,西涼王立於城樓之上時,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們損失了五千兵馬拿下梭其,卻發現城內並沒有什麽“神兵利器”,不過是些尋常守城時用的弓□□矢以及滾石熱油等等,隻因占據天時地利,才拖耗了兩萬王廷大軍半個月之久。

    派去的王城和白稷求援的斥候都沒有回音,幾次率軍試圖突破山下叛軍的封鎖線又均以失敗告終。

    他們才意識到,當初梭其不過是個幌子,令努巴爾以為軍械會運到此處,加上他對塔厲的仇恨,便帶著大軍如飛蛾撲火般兵臨城下。

    然而叛軍的主力卻分為三部分,仗著那批神兵的威力,其中兩撥人馬分別在王城和白稷牽製赤赤兒與龍驤將軍的軍隊,逐個擊破,另一波主力埋伏在梭梭山下,好整以暇,隻待努巴爾的大軍羊入虎口。

    時至年底,寒冬凜冽。

    王廷軍腹背受敵,被圍困了整整兩個月。梭其城內已是彈盡糧絕,年輕的西涼王為自己的衝動魯莽懊悔不已。

    梭梭山上白茫茫一片,駐紮在城樓上的士兵看到西涼王駕臨,紛紛裹緊了單薄的棉衣,直立站成一排,單膝跪地。

    “參見陛下!”

    努巴爾招招手示意他們起來,城樓正中一人聞聲回首:“陛下。”

    “怎麽樣,有消息了麽?”

    那人微微搖頭,臉上全是風刀霜劍留下的傷痕。

    強勁的北風陡然刮過,掀起了努巴爾的大氅。他俯首看著城樓下,幾千軍士整裝待發,黑壓壓的,與那蒼茫白色形成鮮明對比。

    “什麽時候走?”

    “兩個時辰後,等風雪再大些,叛軍那些□□便不大好用。”

    努巴爾淡淡地點頭,雖知希望不大,至少也得殊死一搏,否則再這樣耗下去,城內已無米糧,隻怕撐不過這個冬天。

    高大的他身著黑鐵鎧甲,俯視著一眾軍士,手中金刀鐺鳴出鞘:“今日最後一戰,孤王與王軍將士同在!”

    “陛下,您不能去!”

    “陛下請三思!”城樓上跪倒一片。

    努巴爾勃然大怒:“孤王才是王軍統帥!”而且是他的一意孤行才導致如此境地,而今王軍損失過半,他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整日守在梭其城內,哪裏像個一國之君,哪裏像個一軍之帥?!

    “陛下……山下刀劍無眼,去不得啊。”那將領苦苦哀勸,“王軍的使命就是保護每一任西涼王的周全,我們奉先王與赤赤兒將軍的命令,今日哪怕是為陛下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洪亮的聲音響徹城樓。

    努巴爾紅了眼眶,狠狠咬緊著後槽牙:時至今日,都是自己的錯!都是!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風雪漸大,梭梭山頂上已然幾丈之內都看不清對方相貌,隻能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

    城中隻留了兩千人駐守,其餘六千餘人馬再次嚐試殊死突圍。

    塞普和昆布二人渾不要命地捆住了努巴爾,將他強行羈留在城中,眼見著王軍將士漸漸遠去,雪地裏留下大軍行進過後的腳印,消失在山崖與天際之間。

    梭梭山不大,梭其城在山頂,入夜後能聽到山下隆隆戰鼓與喧騰的殺喊聲。

    至第二天黎明時,便陸陸續續有人抬著擔架上山,擔架上躺著受傷的王軍士兵,他們身負刀傷或是箭傷,所行之處,在雪地上染出一連串殷紅色的血花。

    傷兵送進城內後,都被運到了原先城主的大宅廳堂內,軍醫不夠用,便號召了不少帶梭其城內的婦女一起幫忙照顧傷者。

    “這邊來。”不到晌午,大廳內已是滿滿當當,停滿了傷員。

    “姚姑娘,傷藥不夠了。”

    思茹站起來時太急,眼前有些發黑,她默了會兒想道:梭其城建在山上,與外界來往不便,上下山時道路崎嶇又容易受傷,尋常人家裏說不定會常備一些藥材。

    便問:“多大娘,你們家裏還存有治傷的藥嗎?”

    跟西涼人混了這麽久,她也能與他們進行一些簡單的溝通了。

    那婦人猶豫道:“有是有,就是些最普通的草藥,他們傷得這麽重,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啊……”

    思茹記住了這幾種草藥的名稱,然後去問軍醫,軍醫正在替一位中了箭傷的士兵止血,不耐煩地道:“都拿來吧,隨軍的傷藥已經耗盡,現在飯都快沒得吃了,哪還管得著這麽多!”

    “哎,我這就找人挨家挨戶地去收!”

    西涼不像大齊,除了王城之外,那些原先散落各地的部族擁有自己的勢力,也習慣了各自為政,故而西涼王遠不如大齊皇帝那般對地方軍政有絕對的控製權。

    譬如對於梭其的城民來說,他們隻關心自己的小日子,並不怎麽在乎今後是由西涼王還是塔厲統治。

    如今塔厲去了,西涼王來了,他們隻看到安逸的生活被無端戰亂中斷,對這雙方其實都沒多大好感。因此西涼王的人想去各家各戶收集藥材,著實不易。

    思茹他們花了一天的時間,又變賣了不少原城主的東西,才收了些許藥材以解燃眉之急。傍晚把藥材送到軍醫手上時,她又累又餓,居然忘了還有冷這回事。直到有婦人送來一碗熱湯,一熱一冷反差之下才想起這天在外麵奔走,隻穿了兩件單衣。

    停放傷員的大廳內血腥氣太濃,她捧著熱湯出了門,倚在牆根下醒了醒神。

    那湯麵上漂著幾根枯草似的東西,還有一點羊油,低頭喝上一口,卻覺那股子熱氣直灌入腹中,頓時渾身舒暢,幾乎都要將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艱難暫時忘卻。

    這種時候,她忽然想身邊有那麽一個人,不論遇到什麽情況,總是笑著對她說“你放心”,仿佛諸事都在他運籌帷幄之中,沒有什麽是他解決不了的。

    可是過去了三個月,這個人卻一直不肯出現。

    他們明明沿著顧東章留下的“大黃雞”記號追蹤到梭其來,卻落入敵人的陷阱,難道……

    “妹子。”有人靠近過來。

    她一偏頭,垂眸掩去了方才那些思緒,低聲道:“大哥。”

    努巴爾雙目深陷,像是幾夜未眠。他道:“是大哥不好,總是連累妹子至此。”

    “別這麽說。”思茹笑笑,“是我自己要來的。”她當初隻想留在西涼,等顧東章的消息,卻沒想到等來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她故作輕鬆地問:“對了,今天我們從城民家裏收來了一些草藥,還能再救治一些傷員。不知城裏的糧食還有多少?”

    努巴爾苦笑:“恐怕也得去城民家裏討了。不過九月開始封山,山上又一直這麽大的雪,他們自己也快撐不住了吧。”

    西涼王是王廷軍的統帥,也是所有人的信念,萬不可先灰心喪氣。思茹隻好強行安慰他:“再堅持一陣子,等到赤赤兒將軍的援軍就好了。”

    “嗯。”還能等得到麽?他學她靠在牆上,眼裏滿是痛苦和悔意。他的士兵在山下浴血奮戰,他卻隻能窩在這裏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負傷歸來。

    “等得到,你記得我們在陽陵的時候,當時也覺得自己快要沒命了,可救兵就在那個時候到了,對不對?”

    思茹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手心觸及他冰冷堅硬的鎧甲,又閃電似的縮了回來,一麵也在心中安慰自己:“我有主角光環的啊,跳崖都不死。”

    努巴爾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龐,啞然片刻,輕聲道:“妹子……”

    一時兩人都在沉默。

    “要是還能活著回到王城,你願意做我的王妃麽?”

    思茹不免愣了愣,沒想到他終於還是提起來了。

    她抬起頭,認真地對上他的雙眼:“大哥,我已經……與人有婚約了,不能再嫁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為小王子點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