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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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祈州前一夜, 龍驤將軍率軍過了戍陽關, 駐紮在陽陵城外。

    一路走來二十多天,總算安然無事地歸鄉,可以睡個好覺了。

    待眾人都已歇下, 顧東章去了七王爺所在的營帳裏。

    當時七王爺穿著一件白色的綢衫,左手舉著書卷, 右手持一柄折扇, 正倚在燈下看書。還沒到炎炎夏日,他手中的扇子卻搖個不停, 而且不像盧信那種公子哥兒拿折扇裝相的做法——似乎他是真的覺得需要這點涼風。

    顧東章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等他先開口:“東章,過來坐。”

    然後才去榻上與他對坐。

    隔著一盞燈, 猶能感受到那柄折扇搖出來的絲絲涼風。

    “出來這麽久,你祖母該著急了吧。”七王爺將目光從《太公六韜》的書頁挪到他的臉上, “我看看瘦了沒, 別到時見了堂姑姑, 怪我沒把你照顧好。”

    那雙眼溫淡如水。

    顧東章一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時。”

    “也是。”七王爺聊起天來, 幹脆把書卷放下, “不知不覺,你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我印象中,你還是那個一天到晚纏著皇兄要點心吃的孩子,堂姑姑不許你多吃,你個猴兒就上躥下跳, 恨不能將禦膳房都掀了個底朝天。”

    顧東章默然:往事不堪回首,您老能別再提這樁陳年舊事了麽。

    七王爺玩味地看著他:“怎麽,大半夜來找我,又想求糖吃啊?先說好,我可不是皇兄,你要求的,我未必能給。”

    他說完的時候,眼神瞟了一下帳外,兩個人心照不宣。

    顧東章問:“王爺覺得如何?”在他心中,七王爺如兄如父。

    七王爺道:“是個好姑娘,不過東章你該知道,你才十歲的時候,可就被皇兄惦記上做駙馬了。這門親,我可做不了主。”

    “王爺有所不知……”顧東章將侯府與姚家這門婚約的前情後事一一道來。

    七王爺抱著手沉吟片刻後道:“這件事皇兄知不知道?”

    顧東章道:“那時在宮中年歲尚小,祖母應當還未曾提起過。”

    “嗯……”七王爺拿指節敲了幾下桌子,“我大齊以孝悌忠信治國,既然你們早有婚約在先,何況她也是忠義之士的後代,此事確有可以商榷的餘地。何況此番助西涼王剿滅塔厲亂黨,你功勞不小啊。”

    顧東章脫口問:“可以借此向皇上求個恩典麽?”

    七王爺話鋒陡轉,沉聲道:“東章,你將來也是要入朝為官致仕的,有些事你須懂得。君臣之間,給你的,便是你的,不給你的,你不能恃功求賞。古往今來仗著一點功績便目無主上之人,骨灰堆得怕有小山那麽高了。”

    “……”顧東章從來不想入朝為官,這點門門道道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如今這麽一聽,又想七王爺以親王的身份,能獲取皇帝信任,達至今天這個地位,也是他多年來如履薄冰小心經營的結果。

    七王爺又道:“雖說娶親不是什麽大事,但皇兄嘛,你別看他溫厚仁慈,素來是極有主意的。跟他擺事實講道理,他未必聽不進去;可你要明著跟他論功行賞,他心中多少是會忌憚的。”

    顧東章頷首:“嗯,我明白。”

    七王爺問:“你當真要娶那位姚家姑娘?”

    “非她不娶。”

    七王爺深深看他一眼,嘖嘖兩聲:“年輕人啊……既然是老安陽侯留下的婚約,這件事本王就替你做主了,要不來個先斬後奏?”然後調侃地看他,“不過你這小子從小滿嘴胡言亂語,做不得數,我得去跟你祖母問清楚了再定。”

    顧東章那表情,仿佛要立即衝上去抱住他叫爹。

    七王爺搖了兩把扇子。

    顧東章很快冷靜下來,道謝了兩句後,擺出深沉的樣子,硬生生地掰回到正事上來:“如今查出軍械案與西涼有關,可塔厲已不知去向,不知大齊這邊可還有線索?”

    他本隻是單純想岔開話題,卻不料七王爺認真地道:“有。”

    “‘那個人’?”

    “嗯。”七王爺打起啞謎,“你也認得,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

    顧東章揚眉:“這麽快?”

    “這案子查了幾年,哪裏快了?”七王爺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你不是一向自詡閑雲野鶴麽,怎麽也關心起這樁案子來了?還是去了趟西涼,有所感悟了?”

    顧東章嬉皮笑臉地歎道:“感悟就是,世事無常,再不娶妻隻怕晚了。”

    七王爺年過不惑,至今未娶,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即開懷大笑,連道兩個“好”字:“你小子也有今天!不過人各有誌,我也不強求你了。”

    二人聊到深夜,次日又一早出發,舟車勞頓,不免有些疲倦。

    到祈州後,龍驤將軍率大軍繼續南下去往河內府,七王爺回了自己的行轅。

    浩浩蕩蕩數萬兵馬,入城後隻剩下顧東章與思茹二人。

    看著熟悉的街道,聽著久違的鄉音,回想這一年曆經諸多艱險,竟如做夢一般,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祈州還是那個祈州,軍械案依然沒有破,思佑也沒有回來。

    “我回去了。”思茹已經看到葫蘆街上,那塊“濟民醫館”的招牌,腳步卻有些遲緩,夕陽將她的影子越拉越長,仿佛留戀在街角不肯離去。

    顧東章臉上掛著一點笑容:“你不想回去?”

    “沒有。”姚家雖談不上什麽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好歹也是她在這裏唯一的“家”,怎麽會不想回去呢?可是……這宅子裏還住著一個姚思君……

    她猶豫了半晌,要怎麽跟他說小白蓮的事呢?

    顧東章見她踟躕不前、欲言又止,壓低聲音笑道:“怎麽,還沒分開就又想我了?”

    “想你個腦袋!”

    “想我腦袋也不錯啊。”顧東章拿胳膊擋著自己的臉,“哎哎,大街上呢。有礙觀瞻,有礙觀瞻。”

    果然吸引了幾個婦人的目光。

    思茹停下手來,轉身要走,顧東章一把拉住她:“要麽,我陪你一起回去見嶽父嶽母?”

    “……不要。”她想了想道,“你這算什麽?沒名沒分的,人家隻當我未出閣便浪蕩成性,不聘不媒,跟個男子私定終身。既然兩家有婚約,你就要請媒妁與族中長輩先行納采之禮,而後下聘、請期,皆不可廢,最後再用八抬大轎……轎……”

    她扯不下去了,這些話由自己說出來,到底不怎麽好意思。

    當初臨走之前,姚思君設計害她,她不是不記恨的。隻是狗咬人,她總不能也原封不動咬回去,何況時隔一年,跟她經曆的這些大風大浪比,思君那點見不得人的小手段她還真不怎麽放在心上。

    既然要“報複”,不如就拿這樁風光大婚堂堂正正地來“報複”。

    “娶你進門。”顧東章幫她把話補完,俯身在她耳邊說,“你放心,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位‘大媒人’來上門提親。”

    思茹懶得問是哪家大媒婆,姓張的姓李的反正她也都不認識,最多是左臉有顆痣還是右臉有顆痣的區別。

    他望著她:“過幾天,我會讓祖母邀你去串門。”

    思茹低頭淺淺一笑。

    “算了,就明天。”

    倆人依依不舍分別後,思茹轉過街角,徑自從醫館大門進去。

    陶伯正抓了一包藥遞出去,抬頭一瞬間見了她,佝僂多年的背都挺直了。

    “二、二小姐……”

    他這一嗓子,把麵前那個買藥的人嚇了一跳。

    思茹比了個“噓”的手勢,躡手躡腳地從後門繞進宅子。

    思佑和杜元泰都不在以後,這前院裏冷清了不少。她一路走過去沒見著個人影,於是又往後院去,人還未到,先聞到飯菜香。

    她仔細嗅了嗅,有香菇的味道。

    “繡兒,晚上做什麽好吃的呢?”

    她拐進廚房。

    繡兒背著她,手一僵,鍋鏟掉下來。

    還好她手裏的是個鍋鏟,旁邊案台上正在剁肉那位,可就沒這麽幸運了——

    一刀子下來,堪堪插在她那雙布鞋前麵一寸的位置。

    驚魂甫定。

    何氏並沒有轉過臉來看她,而是不聲不響地先彎腰去撿了那把菜刀,然後驀地一轉身,舉著刀就衝她撲過來,大吼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思茹一貓腰,躲開磨得發光的刀刃,隻覺頭頂的雜毛都豎起來了。

    她娘可真敢來。

    “娘——”

    思茹放下包袱,往那案板處一探頭,“做肉丸子呢?”

    何氏舉著刀,渾身都在發抖。

    “好久沒吃到娘做的肉丸子啦。”她伸手去戳了戳肉泥……

    “別動!”

    思茹站的筆直,舉起雙手,朝她嘿嘿笑著。

    “看你髒的,先去洗洗洗洗洗洗……”

    快要成功了。

    “娘——”

    何氏徹底軟下來,把刀插在案板上,拿袖子胡亂抹了把臉,“一走就快一年,信都不寫一封,你還記得我這個娘?!”

    “娘,我找到佑哥兒了。”

    “嗯,都知道了。”何氏嫌她擋在旁邊礙事,推了她一把,“小侯爺來的信。”

    思茹使出渾身解數跟她撒嬌:“所以別生我的氣了嘛。”

    “咚咚咚——”刀子又開始剁起肉泥來。

    何氏哼一聲:“好好的書不讀,跑去當什麽軍醫!還不如跟他爹在家裏開醫館呢!”

    思茹纏著她:“娘,還有件事兒……”

    話音未落,廚房外傳來一聲嗔笑。

    “哎喲,二姑娘回來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這42度了,簡直可怕!

    然後我每天晚上還有固定節目——陪爹媽散步一個小時……感覺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