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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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東章這麽一指, 旁邊的人也發現那塊青黑色的大石下, 隱約有一方絹帕。

    這郊外江邊好端端地怎麽會有城裏小姐才會用的絹帕?眾人一看便知,很可能就是那位落水美人之物,於是紛紛湊過去。

    姚濟民聞訊趕去, 將其彎腰拾起,隻見那塊絹帕上沾了不少青苔汙泥, 字跡卻仍清晰, 而且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他一眼認出就是思君的筆跡:

    “……有感我父譽滿杏林, 世人稱之,遂立誌行醫濟世。然刺史郭華強逼女兒為妾不成,又欲毀我貞潔, 著實有玷風憲。自古婦珍名節,女兒唯有一死以證清白。女兒不孝, 不能報父母養育之恩, 好在家中尚有弟妹, 唯此稍作安懷。綱常萬古,節義千秋, 姚門不孝女敬上。”

    姚濟民手持那方絹帕, 一字字讀下來,隻覺句句錐心泣血。這天原是他二女兒定親的大喜之日,不想成了大女兒的忌日,瞬間轉為大悲,雙腿一軟, 便伏在那長滿了青苔的大石之上失聲痛哭。

    眾人無不為之哀慟。

    姚家喪女,他家嫡女與小安陽侯的大婚隻得暫且往後延一延。

    期間姚濟民沿著江岸找了快一個月,也沒找到思君的遺體,隻得為她立了衣冠塚,又不顧何氏的反對,去東川縣將思君母親的靈位也接到姚家祠堂裏來,隻為給昔日最疼愛的女兒一個過得去的名分。

    何氏不爽歸不爽,也不會費神去跟兩個死人較勁,隻等這陣子過去,辦好自家女兒的婚事要緊,此是後話。

    且說當時那江邊人多口雜,便將思君投河自盡的前因後果也傳了出去。一時祈州城內風言風語,有稱讚姚家出了貞潔烈女的,更多都在暗地裏指責刺史郭華仗著天高皇帝遠強搶民女無惡不作。

    “這才安分了多久?欽差大人還沒走呢,他就按捺不住了。”他們如是說。

    七王爺確實還沒離開祈州,他本打算替安陽侯府做完這個順水人情就啟程,因出了這檔子事,又不得不去了趟祈州刺史府。

    彼時郭華也聽到了風聲,正魂不守舍地躲在府裏,想著等七王爺離開、風聲消停了再出來,卻不料七王爺親自找上門來。

    “你好大的膽子!”一貫平允寬和的七王爺難得破口大罵,“我當你郭華隻是昏庸糊塗了些,哪知你竟色迷心竅到如此地步!愚蠢!你真當破了軍械案便可任你胡作非為了麽?你可知那姚氏女是什麽人?安陽侯府要追究起來,你頭上的烏紗帽要是不要?!”

    “王爺,王爺,下官冤枉啊。”郭華嚇得兩股戰栗,連連磕頭,“求王爺開恩,饒了下官這一回罷,千萬,千萬不要上告天聽……”

    七王爺冷冷道:“一州刺史,幹出這等齷齪事情,你眼裏還有皇上?”

    郭華磕得額頭破了皮,帶著哭腔道:“下官真的冤枉呐……”

    七王爺鄙夷地瞥他一眼:“你有何冤情?”

    說完這句話,他就著椅子坐了下來,郭華一見便知自己有了辯解的機會,忙跪行上前,在他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下官,下官看那姚家的大娘子年輕貌美,又通醫術,確實動了納妾的心思,卻不是外麵傳的那樣……”

    “王爺有所不知,下官那夫人病了好些年,如今膝下三女,無子。下官原想,若是能納此女為妾,一方麵正好能解決解決這無後的問題……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我那夫人著想,找個人陪伴照顧她。”

    “因而納妾一事確實屬實,但下官敢拿這頭上的烏紗帽起誓,哦不,拿我郭華今後子嗣起誓,下官從未對那姚氏女用過強啊!”

    “且不說王爺您還在祈州,就是借下官十個膽子,下官也幹不出強汙民女這樣的事。就說我家那位母老……夫人,這姚氏女每日跟在下官夫人身邊,下官多看她一眼都不大敢,又哪來的機會毀她清白?”

    七王爺冷哼:“聽你之言,倒是有那麽幾分道理。”

    “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假,當天打雷劈。”郭華忙直著身子做起誓狀,“不知那姚氏女遺信何在,可下官真真切切是被冤枉了啊……”

    “哦?那納妾一事也是冤枉你了?”七王爺放緩了語氣道,“即便你想納此女為妾,也應請媒人上門說,而不是在府裏私下與人提起。你是堂堂一州刺史,人家不過無權無勢的小娘子,經你這麽威逼恐嚇,性子烈些的,可不得去尋短見了?”

    “下官可沒恐嚇她……”郭華十分委屈,“王爺您哪知道,她又不是什麽正經出身,是那姓姚的在外麵……外麵生的……就算下官不納她為妾,她又能嫁去什麽好人家?”

    “這些話,你留著去跟皇上解釋吧。”七王爺起身拂袖要走。

    郭華大駭,忙抱住他的大腿,扯著他衣衫一角連連道:“王爺,饒命呐!下官,下官真的是冤枉的……下官沒有逼她啊……”

    七王爺被他拽得拔不動步,遂隻好回頭,冷冷地俯視他一二,半晌,彎下身子在他頭頂輕聲道:“如今民憤已起,更何況那姚家又與安陽侯府有些淵源,他們都想讓本王摘了你頭上這頂烏紗帽。郭華,你覺得,本王應當怎麽做比較好?”

    你覺得,本王應當怎麽做比較好?

    郭華從這句話裏似乎聽出了點端倪,如同溺水之時抓住了那一葉葦草。他本浮沉宦海多年之人,稍即思忖便頓悟過來,帶著濃重的鼻音道:“下官但,但憑王爺吩咐,唯王爺馬首是瞻!”

    七王爺先是淩厲地掃他一眼,旋即莞爾道:“你讀聖賢書,食朝廷俸祿,乃天子之人,如何唯本王馬首是瞻?這話說得不太對。”

    郭華被他笑得冷汗漣漣,決定用最直白的話語道:“是是是,王爺說什麽都對,總之下官什麽都聽王爺的,王爺說東,下官絕不往西。”

    七王爺拍拍他的頭,心道:昏庸無能之輩,果然最適合做條好狗。他又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湊到郭華耳邊說了幾個字。

    郭華原本被拍得心滿意足,想自己這番劫難大約是過去了,豈知聽了七王爺的話後,全身一僵,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如果有什麽事比摘烏紗帽更可怕,那一定是摘腦袋。

    “王、王爺……”他覺得自己被人帶進了一條死胡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麽?有何難處?”七王爺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他,“時至今日,本王便將軍械案的實情一五一十告知於你。高明通,區區一介長史,不過是個替罪羊,他背後還有個大人物。那位大人物是誰,你現在心裏可有數了?”

    冷汗浸濕了內衫,郭華覺得背脊冰涼:“王爺,這太……太不可思議了,高明通他什麽都招了啊!”

    “自從本王來祈州查軍械案,便知這案子非同小可,涉案之人絕非等閑人士。後來幾經勘察,那個人逐漸引起了本王的注意……直到此番了去了西涼,本王才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七王爺眯起眼睛,“塔厲在五萬大軍包圍之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逃了,若不是軍中有奸細裏應外合,他何以能金蟬脫殼?”

    “那……那也不見得就是龍驤將軍啊,老將軍可是跟著老安陽侯立下過戰功的人……”他話說一半,便哽住了,自知不該說太多。

    七王爺沉聲道:“所以本王此次不過試他一試。郭華,你覺得本王的計策如何?”

    郭華忙道:“王爺才智無雙,下官不敢多論。”

    七王爺笑了笑:“既然如此,你隻需到時來‘查案’便是。”

    郭華遲疑:“那王爺您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七王爺笑道:“本王既然敢下這個局,自然知道分寸。”

    郭華重重點了好幾個頭。

    那晚上,郭華翻來覆去睡不著,仔細琢磨七王爺布的那個局,又想他交代自己要辦的事,便本能地覺得這其中哪裏不太對勁。

    龍驤將軍手握西北重兵,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

    七王爺在朝中一字千金,他得罪不起;可若要在這祈州府繼續當土皇帝混日子,龍驤將軍他一樣得罪不起……

    郭華思前想去,覺得還是別摻和進這檔子事,明哲保身為好。可這七王爺手中拿了他的把柄,自己又怎能不聽他的命令老老實實為他辦事呢?

    快要入眠的時候,他突然靈光一現,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既然人家七王爺能布局,他自然也可以。

    何況他並不用親自上陣,眼下就有個十分合適的人選……

    那人蠢是蠢了些,好在不大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萬一此局不成,自己尚能全身而退,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就是。

    臨睡前,郭華暗暗自得:七王爺這個欽差,自打來了祈州後,就從沒把他這個刺史放在眼裏過,這回可要栽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