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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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陽兩儀,三寸三身,四梢四象,五行五髒,**,七星,八卦,九宮,天幹為十,地支十二……天地萬物,皆可引之為數。

    當周身的風景從西山崖一路變幻至小廟,秋靜淞就知道自己離走出這個迷陣不遠了。

    塔下有鍾聲。

    庭處有桃花。

    有一救火用的水缸置於中院。

    從窗柩縫中吹進來風晃了正殿兩邊供奉的長明燈。

    要引一處生機,似乎少不了五行的存在。

    “蓋造化之機,不可無生,亦不可無製。無生則發育無由,無製則亢而為害。生克循環,運行不息,而天地之道,斯無窮已。”

    已經參破迷陣之理的秋靜淞幽幽一歎,不由得好奇起擺出此陣的能人來。她腳下也不停,雖說人一直都在原地,但在陣中,隻要周圍的景像在動就夠了。

    再往東八步……

    幽森的古寺大殿中,秋靜淞一人獨立。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程婧馮昭二人微微一笑,“我走出來了。”

    程婧雙眼一亮,麵露崇拜之色,“皇兄你真厲害。”

    一直在心裏捏了把汗的馮昭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用袖角拭去鼻尖上的薄汗,由衷的說:“殿下確非常人也。”

    聽他第一次改口叫自己“殿下”,秋靜淞的表情有些玩味。

    她輕咳了一聲,把手背到身後,對程婧說:“婧兒,現在你把你周身的環境告訴我,我帶你出來。”

    “好。”一聽可以從這裏出去,程婧立馬站起身,“我身邊有一棵桃樹。”

    秋靜淞眉頭一皺,“桃樹?”

    “怎麽了?”

    “沒事,你繼續。”

    程婧眨眨眼睛,呼了一口氣,不去看近在眼前卻怎麽也碰不到的程茂林的屍體,開始給秋靜淞講述自己所處的大概方位。

    秋靜淞推演一番,開口教導她:“往桃樹的方向,左三右八,轉身邁二。”

    跟著指示走完全程的程婧雙眼一亮,“變了!”

    秋靜淞寵溺的看著她,“周圍的景色變了?”

    “嗯。”程婧點頭說:“變到皇宮了。”

    秋靜淞眉毛一挑,“你想回皇宮?”

    程婧瞟了下馮昭,沒吭聲。

    能猜到她想法的秋靜淞不再細問,隻是說:“繼續吧。”

    程婧的幻境,是從她們和程茂林分開的那個樹林一路返回,朝著他們兄妹生活了十多年的瓊華殿去的。

    最後走出幻境時,程婧撲到秋靜淞的懷裏,頭發不知道是從哪裏帶出來了一片花瓣。

    秋靜淞攤開手掌,讓那片粉色的花瓣落在手心。

    程婧墊腳看了一下,說:“這是桃花的花瓣。”

    秋靜淞點頭:“嗯。”

    程婧不明白了,“冬天為什麽會有桃花的花瓣?”

    秋靜淞挑眉逗她,“大概是你從陣法中帶出來的?”

    程婧還是不明白,“不是說,幻境都是假的嗎?”

    “你覺得是真,那便是真,你覺得是假,那便是假。”秋靜淞把花瓣拽在手心裏,低頭看著她說:“桃木大概就是破解這個陣法的關鍵。因為不管你我剛才周圍的環境如何變化,構成五行中【木】這因素的,永遠都是桃花。”

    馮昭舒展眉心,“桃木,向來就是驅魔辟邪之物。”

    “所以由它作為陣法的生門,再合適不過。”秋靜淞瞥了一眼身側已經快要熄滅的火,對程婧說:“婧兒,去把正南方的火點起來。在所有人出陣之前,都不能讓它熄滅!”

    程婧“欸”了一聲,立馬小跑過去搬柴。

    馮昭問:“是不是火熄滅了,陣法裏的人就永遠出不來了?”

    “應該會是這樣。”秋靜淞看了一圈廟中的五行大陣,回頭說:“我現在所處寺廟中的陣,是主導陣中所有變化的母陣;而入了母陣之後,因為自身的移動而導致周身景物的變化,就觸發了子陣。母陣引,子陣傷。要想破陣,就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從子陣走出來,若是直接用外力破壞母陣……”

    “就等於是直接斷了自己的後路。”馮昭畢竟年長,看事情看得很明白。

    “所以,就用和婧兒一樣的方法吧。”秋靜淞抬眼看他,說:“你的周身,應該也有一棵桃樹吧?”

    馮昭頓了頓,搖頭。

    秋靜淞眉頭一蹙,“怎麽會?我的判斷理當不會失誤的。”

    “其實是從一來始就沒有。”馮昭十分冷靜,他說話的語調緩慢平和,倒像是在拉家常,而非談論自己的死生,“入陣後,我如若置身於地獄,身邊隻有鬼魂和綠色的幽光。後來,在您念完【君子無懼】後,鬼魂消失了,我也就隻能看得見您了。”

    “既然是一片黑暗,你為什麽能看得見我?”

    “因為您在發光啊。”馮昭的語氣有些理所當然。

    秋靜淞偏頭笑了一聲。

    “哪有什麽光不光的。”她揮開飄到麵前的濃煙,以袖掩鼻,“雖然不知道我是怎麽回事,但是,婧兒看到的……我的屍體,和你看見的鬼魂一樣,都屬於你們內心最恐懼的東西。”

    馮昭微微點頭,“昭,確實怕鬼。”

    “你今之所見,不過都是陣法造成的幻像。”

    “但是內心深處的恐懼是克製不了的。”

    “那是你想太多了。”秋靜淞還是那句話,“君子立於世間,身端就能魂安夢穩。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外如是。”

    馮昭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嘴角,道:“殿下,您的流刑,是不是就是因為自身太過坦蕩所以才……”

    用心看火的程婧大聲反駁,“當然不是!”

    秋靜淞示意她安靜,看著馮昭的眼裏,隻有漠然,“你在試圖激怒我?”

    “您看出來了,所以不生氣?”馮昭倒是挺意外的。他提起衣擺,端端正正的跪坐下,仰頭看著目光所及之處唯一的光明,“君子也好,小人也罷,在昭麵前都一樣。昭不會因為一個人品德高尚而少收他的銀子,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品行不端而故意以次充好。況且……”

    他轉而一笑,“昭在家中,被評價為品行低劣之人,其實本就沒有資格評價殿下。昭一路過來的種種,不過是好奇罷了。”

    “好奇什麽?”

    “好奇那個溷藩般的皇宮,是怎麽養出您這樣例外之人。”

    誰說她是皇宮養出來的?想到兄長口中的季氏皇子,秋靜淞也有些不屑,但是以現在的情況,她終究隻能將此化作一笑,“其實我也挺好奇。”

    “您好奇什麽?”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敢當著一位皇子的麵,妄議皇室。”

    “當然是殿下給的。”馮昭此時,還真有點【君子坦蕩蕩】的意思,他帶著一股迷之自信說:“昭相信殿下,一定不會將此時說出去的。”

    “我確實懶得為了這些多費口舌。”秋靜淞看他不動如山的坐著,挑了挑眉,“你這是準備賴在裏麵了?”

    馮昭居然還點頭了,“昭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殿下再無他物。縱使殿下將此陣參得再怎麽透徹,怕是也無您的用武之地。”

    “所以你打算就這麽放棄?”

    “能在死前見到殿下如此龍章鳳姿的人,昭也算不枉此生。”

    還不枉此生?想到少了一大半的秋家內衛,想到死去的母親,想到生死不知的程茂林,想到下落不明的兄長,秋靜淞隻覺得有一股心火從胸腔湧至胸口,非要做點什麽發泄才行。

    “鄉裏小賊!”她罵了一句,轉身拂袖而去。

    看到她竟開門,直朝著殿外去了,程婧忍不住站起來喊了一聲,“皇兄?”

    馮昭看著秋靜淞帶著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裏覺得理所應當之時,又想為她罵自己的話笑兩聲。

    他確實是一個不知好歹,見識短淺的鄉裏小賊。

    秋靜淞來到院中,首先先看了一眼側殿中的人。

    如她所料,這個陣法,是以整個寺廟為載體。

    找到雙目無神站在一旁的展正心,秋靜淞跑到他麵前喊了喊他,“正心,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看到他沒反應,秋靜淞又去找展驍,“展叔,展叔……”

    和可以溝通的大殿三人不一樣,展正心等人似乎進入了一個完全隻有個人的幻境裏。

    秋靜淞來到中庭,吸了口氣。

    她看了眼身邊光禿禿的古桃樹,伸手,咬著牙直接掰了一根枝椏下來。

    等過了一段不知道自己看得見還是看不見的時光,馮昭在打算直接閉上眼睛之前,又看見秋靜淞回來了。

    她手裏握著一根桃枝,直指著他。

    “我還要去救我的護衛,沒工夫聽你說那些喪氣的話。”

    馮昭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其實您完全可以……”

    “你不是說我是君子嗎?一個君子,怎麽可以見死不救?”秋靜淞扯著嘴角,不知道是在譏諷誰。她揮手用桃枝化了一個十字,冷聲喝道:“商室馮昭,你給孤站起來!”

    馮昭可不會像程婧那樣聽話,“殿下,算了吧。”

    秋靜淞還跟他杠上了,“你要被孤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用【豎子】辱之嗎?”

    馮昭自然不想被他罵成傻子,隻好頗為無奈的站了起來。

    “若是殿下真能救昭,昭必傾囊與之。”

    “這可是你說的。”秋靜淞冷聲一哼,雙指遞住樹枝反手一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愧於馮昭心中【如月光之明】的形容,“這個陣法,隻一下是破不了的,必須像走路那樣,一步一步的走過來。你之所以隻能看得到我,就是因為你根本找不到你該走的路,換句話就是說,你沒有想去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心之所向。”

    她因為心係秋家內衛和程婧的安危,所以從自己最想回到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回來了;程婧因為太擔心哥哥,所以是一步一步的走回了皇宮。馮昭害怕的東西是無形之物,又不知道自身該往何方,所以會置身於黑暗之中這麽久,完全不奇怪。

    “馮昭,你要是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裏,那你就來我這裏吧。”秋靜淞看著馮昭說:“你不是說,在你的眼裏,我是發光的嗎?所以,來我這裏吧。”

    她確實是在發光。

    馮昭呆呆的看著秋靜淞手中枯枝發芽,長葉,開花,用極快的速度在他置身的幻境中,長成一棵成樹。

    桃樹,能辟邪,能通鬼神。

    桃樹長成後,四周一下變成馮氏宗祠的模樣。

    本來被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的馮昭看到正前方列祖列宗的牌位,忍不住心裏一涼。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秋靜淞的這句話讓他回神,“我說了,隻要心無雜念,那就沒有什麽好畏懼的。”

    馮昭看著秋靜淞,不知道他小小的身體裏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能量。

    他忍不住模糊著喊了一聲:“十四殿下……”

    “知道我說的沒錯了吧?”秋靜淞挑了挑眉,矜傲地稍稍抬起下巴,“喂,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周圍是什麽情況了嗎?”

    失神半晌的馮昭莞爾一笑,“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馮昭:溷藩是廁所的意思。

    秋靜淞: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十四皇子是那個糞坑裏比較香的一坨屎?

    馮昭:哈哈哈好好笑好好笑。

    過去式十四皇子·程茂林:???

    將來式十四皇子·秋靜淞:你這個鄉裏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