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荼鬱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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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昭生於寒末之時,距今已有二十三個年頭。

    名門望族的生活如何,不足為外人道也。從小優渥的生活除了讓他不至於空腹流落街頭,並沒有帶給他什麽其他東西。家族中條條框框的規矩是用來挑戰的,隨時都要保持優雅的儀態是用來打破的,滿牆待學的禮樂詩書是用來擺著看的……和程茂林被冤著冠上“不堪大用”之名不同,商昭從幼時就自己攬了“頑劣不堪,孤僻乖張”的名頭,以此聞名整個商姓一族。

    有這個小霸王的出現之處,必定雞飛狗跳。

    但很快他就膩味了這種遊戲。長至十四歲,因為父親早逝,不得已繼承馮氏的商昭撿起往日丟下的書本,然後他便發現,不管他閱覽多少經典,都找不到一處可以形容自己內心情緒的詞。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思考:他的快樂和悲傷,是真的快樂和悲傷嗎?

    漸漸地,馮昭的內心被一股莫名的恐懼所填滿。

    他看不清自己的來處,望不見自己的歸處,就算歲月已經把他雕琢成了一個可以扛起責任的男人,馮昭還是無法掩藏自己內心的空虛和迷茫。

    很多次他都在想,要不要就這樣死了算了?

    反正不管在哪裏,他都是爛人一個。

    置身於問心大陣中的馮昭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一睹牆,停住腳步呆滯了一下,“……沒有路了。”

    “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路。”他身後傳來秋靜淞沉穩淡定的聲音,“馮昭,把你心裏的眼睛擦亮些吧。心有所向,人有所往。佛法中有一句禪語,叫: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一個人如果真正悔過,那麽就算他置身於大海中央,也能找到回去的路。這片海指的是什麽你心裏清楚,你現在看到的死路,不過是你心裏的坎而已。試問你自己都不給自己留後路,又怎麽能看得到腳下的路?”

    馮昭看著麵前慢慢消失的牆一笑,他一邊踏上“通往秋靜淞所在之處”的道路一邊說:“你不論何時,內心都如此堅定不移嗎?”

    秋靜淞垂了垂眼,複又更加有精神的抬起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放棄自己的。”

    “就算別人都放棄了你?”

    “我的信念,我的誌向,我的愛好,我的生命,並不是因為別人才存在的。”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馮昭站在秋靜淞麵前悠悠一拜,“昭,受教了。”

    秋靜淞挑眉看他,“你已經出來了?”

    馮昭保持著作揖的姿勢,“全靠殿下相幫。”

    “我其實並沒有想幫你。”秋靜淞抬了抬下巴,冷淡的哼了一聲,握著手中的桃枝轉身跑了出去。

    她仍舊記掛著秋家的護衛們。

    如離魂般遊蕩在寺廟中的,還包括馮昭的仆從。

    他慢慢行至秋靜淞身後,問:“此間殿下可能解?”

    秋靜淞搖了搖頭,“我已束手無策。”

    這些人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她冥思苦想,都想不出任何有用的法子了。

    馮昭此時卻自信的一笑,“昭卻有方法可破。”

    秋靜淞回頭,滿臉訝異,“你說真的?”

    馮昭點頭,伸手指著她裏的桃枝說:“桃木不入陰陽,能使人離魂入夢。”

    秋靜淞抓住了重點,連忙問:“如何離魂?”

    馮昭一笑,“自然需要念力。”

    念力,就是指士族家主接受門下供奉所得的願力。

    秋靜淞顯然不具備這項條件。

    “你能離魂?”

    “這當然隻有掌權天下的程家季氏族人才行。”

    可這裏除了程婧,哪裏有別的季氏族人?秋靜淞看著馮昭艱難的扯了扯嘴角,“你在跟我說笑?”

    “昭怎敢?”馮昭說罷,一撩衣擺,竟直直的朝秋靜淞跪下。不等她退開,他伸直雙手,兩掌平行於眉心相疊,“昭願帶領馮氏族人,奉殿下為主君。”

    秋靜淞的第一反應就是:“你瘋了?”

    馮昭是馮氏的家主,從他繼承馮氏的第一天,馮氏所有族人的願力都匯集到了他的身上。若他此時奉秋靜淞為主君,等於說是他放棄了這些願力,再加上他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念力,一起反饋給秋靜淞。

    這原本是該給他們商家家主的。

    “昭很清醒。”馮昭看著秋靜淞,目光如炬,“昭方才在殿中承諾傾盡身家相送之言,並非玩笑。況且,不論此廂,光是院中五十多條人命,昭也沒理由不這麽做。”

    “我不能答應。”秋靜淞側過身,避開他的跪拜,朗聲道:“我現在不過是一個被流放的皇子,根本沒有奪嫡繼位的可能。若是奉我為主君,你知道其他商家人會怎麽笑話你嗎?”

    “他們不會知道的。”

    “為什麽?”

    “因為自昭繼任馮氏後,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年準時在年節時分向家主供奉願力。”馮昭簡直坦蕩得不行,他說:“昭在商家,本就是一個潑皮無賴,私吞念力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若昭拜殿下為主君,大概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了。”

    “那也不行。”秋靜淞煩躁的直接把自己的後背對著他。

    不僅隻有季氏才能離魂,現今世間能接受望族念力的,除了當家家主,也就隻有季氏一族,若現在站在馮昭麵前的是真的程茂林倒還好,可偏偏是她這個冒牌的!

    話說的再多,也改變不了她是暫時替身的實情。

    馮昭誤以為她在擔心自己,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解釋道:“若是殿下擔心馮氏念力的事,大可不必。此事解決後,昭完全可以把念力像以往那樣收為己用,絕對不會讓殿下有後顧之憂。”

    “反正我是不會答應的。”作為士族之女的秋靜淞根本接受不了望族馮氏的念力,又何必多此一舉反倒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因為剛才秋靜淞那句口不對心的“並沒有想幫”,所以馮昭不免以為她是在鬧別扭。他想了想,俯下身,換了說法用更誠心的態度請求:“難道殿下忍心置這麽多條人命不顧嗎?難道連忠心耿耿的展氏父子,您也不管了嗎?”

    “我沒有不想管。”秋靜淞回過身,不小心瞥到失魂落魄的展正心,鼻子忍不住一酸。他吸了口氣,指著在抱著過道上柱子的程婧說:“你要認主君,不如認她好了。”

    “殿下說笑了。”馮昭可不是隨便的人,相反他還挑剔得很。

    秋靜淞看他跪的直挺挺的,心裏升起一股無力之感,“你不會成功的。”

    “從來都不曾迷茫過的殿下您,怎麽此時對自己沒有信心了呢?”馮昭微微一笑,他怔怔的看著秋靜淞,起身,重新跪下朝她行三拜九叩之禮。

    “吾,商家馮氏家主馮昭,在此間認程族季氏十四皇子為君,今後願聽憑調遣,肝腦塗地。”

    秋靜淞看著他如此正式,心裏飄飄忽忽的想:程茂林,你救我一命,我幫你找了個幫手。能得到馮氏的支持,不論日後如何,你怎麽樣也不會餓死。

    就當是給表兄的見麵禮吧。

    看著馮昭提袖起身,秋靜淞歎了口氣。

    暴露就暴露好了。

    她問:“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自然也需稟告天地。”

    秋靜淞看了程婧一眼,朝她伸出了手,“過來。”

    程婧立馬跑過來握上去,“皇兄。”

    攬著她,秋靜淞閉目吸了口氣。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錫無疆,及爾斯所。列祖列宗在上,天地為證,星月為鑒,今日我程家季氏十四子,在此立誓,願為馮氏主君,若非山河破碎,死生不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立誓後,夜空中的雲彩散開了一些,月郎星明,仿若夏夜之空。

    秋靜淞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她摸了摸手臂,看著馮昭問:“接下來怎麽做?”

    “請跟我來。”馮昭說著,把二人領回大殿。

    他讓秋靜淞坐下,然後把佛像前的香爐拿過來放到她的麵前。

    “有句話叫佛爭一柱香,由此及彼,可見願力的重要性。”

    秋靜淞看他說著不知道從哪裏摸來了一柱香,點燃後直接插入了她麵前的香爐裏,一時心中有些複雜。

    “你把我當神來拜?”

    馮昭的語氣有些理所應當,“趙國所有人都是在把家主主君當神佛拜。”

    秋靜淞的目光又有些暗淡不明了。

    “你會後悔的。”

    到時候就不能怪她了。

    馮昭微微一笑,在她麵前打禪坐下,“接下來,在昭將願力供奉出來的第一刻,殿下記得及時引導自己往心之所向哦。”

    對他現在的表情完全無法直視的秋靜淞索性閉上了眼睛。

    她掐了一個幼時學到的法訣,扣在手中的桃枝上。

    桃木,能震邪祟通鬼神。

    《山海經》中有雲: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裏,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 ,一曰鬱壘 ,主閱領萬鬼。

    廟中的問心大陣,問的就是人的心魔,秋靜淞持桃木破之,也算歪打正著。

    就是……

    馮昭將身上的念力完全供奉出去之後,一度虛弱的他看著秋靜淞手中的枯木桃枝以肉眼看的到的速度長芽出葉生苞,心中難免一驚。

    這是枯木逢春之像!

    一抬眼,馮昭看人的眼光又不一樣了。

    這算是歪打正著嗎?

    程婧看著枯木桃枝上的花苞慢慢盛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蹲在馮昭麵前小聲問:“我皇兄他……成功了嗎?”

    馮昭不答,緊緊握住的拳頭在隱隱發抖。

    ……

    鍾一杳被離巧提著動彈不得,見夜空漸漸明朗,索性仰頭觀星。

    “這天象,貫索犯文昌,熒惑守心,怕是文人遭災秋家要完啊。”

    離巧腳下不停,嘴裏一哼,“你又知道了?”

    鍾一杳沒聽出她話裏的不對勁,繼續嘚瑟道:“我還知道紫薇星暗,皇帝怕是也要完了。”

    “你還知道什麽?”

    “今夜木星居然比紫薇星還亮,木星是陰星,難道說下一任帝君是個女的?”

    對於他的神神叨叨實在忍無可忍,離巧直接把他丟到了地上。

    鍾一杳一個不察,屁股著地,頓時疼的他“哎喲哎喲”直抽抽。

    毫無敬老之心的離巧掰著手指頭說:“你就沒預見到你會被我揍一頓嗎?死老頭,一天到晚談家國天下,我也沒見你做了什麽,還不如趁現在好好想想怎麽救寺廟迷陣中的人呢。”

    鍾一杳咂咂嘴巴,摸著有些髒的胡子說:“該死的也逃不過這一劫,不該死的自有貴人相助。而且我的陣第一重其實很好破啦。”

    離巧真的想打人,“你是說還有第二重?”

    鍾一杳被她的眼神凶到,不敢吭聲了。

    第二重……應該不會有人真的那麽倒黴進了第二重吧?

    嗯,肯定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仍舊是胡說八道的一章。

    鍾一杳:巧姐兒我預見到你即將遇到……

    離巧:遇到什麽?

    鍾一杳:我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