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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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呼呼,刮在人的臉上宛如一把把細刀將其剜得一陣生疼。

    衣服上的血跡未幹,馬也早就已經跑不動了,盧景彌站在馬背上瞪著眼睛望著遠方,心中的苦楚無人得知。

    一天之內,他家經曆了從天上到地下的所有過程。曾經在奉陽受到所有人崇敬的秋家盧氏一族,現在居然成了隻能行走在帝國暗處的過街老鼠……古人所說的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皇權確實大過天,日後這件事被世人得知,怕是對所有氏族來說都是不小的衝擊。若皇帝一直清明還好,若是他犯了糊塗,在這個由氏族掌握一切的趙國,恐怕這位陛下大概也會很快就失去這些世家的支持。

    但是不管今上將來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受什麽後果,盧景彌都覺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在這件事上是無辜的。盧氏之變,無非是官場上的爭端,引出起因的父親已經為之付出了生命了代價,作為惡果,盧氏被廢,他作為父親的長子,也廢了一條胳膊。後麵若是還有更多的不幸,也不應該由那兩個弱女子來承擔。

    想到這世上他最親的兩個人尚且生死未卜,盧景彌翻身下馬,用左手抹去臉上未融的雪花,朝身後僅存的三十幾名秋家暗衛吩咐道:“這裏既然沒有,我們再回西山崖下找吧。”

    跟在他身邊領頭的暗衛劉顯有些擔心,他勸說道:“我知道景彌少爺您現在心急如焚,但也請您貼合實際情況考慮一下。現在雪越下越大,不僅是我們人,馬也吃不消這種折騰啊。再說了,少爺您身上還有傷,不如我們先稍作休息……”

    “你不必勸了,我這點傷算得了什麽?”盧景彌說著,想抓著馬鞍再度借力上馬,卻因為右手無力,試了好幾次都沒上去。

    將自己渾身隱匿起來的秋家靈仙南飛不由得輕笑出聲。

    聽到這個動靜,周圍四十來個暗衛齊刷刷的劍拔了出來。劉顯第一時間上前伸手護住盧景彌,警惕的低吼,“什麽人?”

    “哪裏來的人?”南飛輕飄飄的說著,掐了一個指決後慢慢顯形。

    在聽到她聲音時就已經猜到答案的劉顯帶著所有暗衛躬身低頭單膝跪下,朝她行禮,“南飛大人。”

    “嗯。”南飛慢悠悠的點了點頭,看著盧景彌又是一笑,“景彌少爺。”

    不同於別人的尊敬,盧景彌對她可沒什麽好臉色,他皺緊眉頭,也沒個好語氣,開口便是質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不是要一直跟著靜兒的嗎?”

    南飛垂下眼瞼,頓了一下後,有些傷懷的說:“靜淞小姐,她已經隨著玉夫人一起去了。”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所有暗衛內心都是一陣驚惶。

    靜淞小姐死了?

    怎麽可能!

    盧景彌的反應比所有人都來得要大,“你胡說!靜兒她怎麽會死?”他怒目圓睜,指著南飛喝道:“你在靜兒出生的時候,不是說過她是秋家新的希望嗎?既然是秋家的希望,她怎麽可以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而且景彌少爺您大概會錯意了。”南飛拿扇子把盧景彌的手壓下去,十分縱容的寬恕了他對自己的不尊敬:“秋家每一個新生的孩子,都是秋家的希望——這話我在您出身的時候也說過。靜淞小姐不同於他人之處,也不過是她剛出生就被我選中罷了,我那個時候怎麽會料想到十二年後她會因為這個而早夭呢?”

    “你放屁!”盧景彌揮開南飛的手,怒發衝冠,什麽禮法儀態都不顧了,“你沒料想到會有今天,那你不能用你的力量保護她嗎?如果是我,就算是拚了命也不會讓妹妹受到丁點傷害,你作為她的靈仙,在發生這種事後,居然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在這裏跟我狡辯……我父親那半生的功德,是喂給狗吃了嗎?”

    “小子,你別搞錯了,承你父親好處的楓絡已經跟著他一起去了。”南飛眯了眯眼,警告道:“所以你說話最好給我注意點,我可不是可以任你呼來喝去隨意侮辱的手下。”

    什麽叫喂給狗吃了?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粗鄙之語?罵起人來順溜的,簡直草稿都不用打的。

    “我可從不這樣對我的護衛說話。”氣得渾身直哆嗦的盧景彌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你連我妹妹都保護不好,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你又哪裏來的臉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盧正唐把你放到軍營兩年,你就學了這等口舌之能?”心裏本就已經不爽至極的南飛一揮袖子,舉起手對盧景彌出招,“看來他平日對你還是疏於管教,今天我就代他好好的來教訓你!”

    盧景彌也不怵,直接伸手去擋,“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護主不力的你可沒立場說這個話!”

    “你還敢還手?”南飛在抓住盧景彌的肩膀後,抬腿直掃他下盤。

    “傻子才站著給你打。”盧景彌肩膀一縮,往後一躍,直接躲開了這招攻擊。

    劉顯看著打起來的兩人,除了帶著護衛往後退出一片地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勸。

    這可是秋家最尊貴的兩個人啊。

    不過好在這種情況也沒有持續多久,盧景彌在南飛麵前還是嫩了一些,短短五招過後,南飛抓住盧景彌的右手將其製服,她用力把他押著跪到地上,調侃道:“有趣有趣,為了妹妹,你連祖宗都敢打?”

    盧景彌到現在仍是不肯鬆口,“你算哪門子祖宗?”

    這牛脾氣……果然是盧氏的種。

    秋家名下有十八氏,這十八氏裏大部分人都性情溫和,隻有他盧氏一族有越生越歪的火爆脾氣。看著盧景彌,想著性格衝動平時一言不合也愛動手的秋靜淞,想到遇事不論三七二十一先打再說的秋明幾,南飛越發的覺得儒雅風流的盧正唐在這其中,就是一個變異。

    她歎了口氣,第一次為盧氏的這次變故感到悲傷。

    “你作為盧氏的長子,就算遇到這種事,作為一個氏族的儀態還是要有的。”

    南飛鬆開手,剛準備放開盧景彌的時候卻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把他的右手抓了起來,問:“你的這隻手怎麽了?”

    不願意跟她講話,盧景彌氣憤地把腦袋往旁邊一別。

    還治不了你了?南飛看向劉顯,命令道:“你來說。”

    “是。”劉顯抱拳,正了一下自己的儀態後十分內疚的說:“之前在逃亡的時候,麒麟衛為了能追上我們,采取了木石之攻,景彌少爺為了保護正唐大人伸手擋了一擊,就是那個時候受了傷,後來到了第二天,右手就沒知覺了。”

    沒知覺的意思就是說可能廢了?難怪剛才連上馬都有些困難。南飛咬了咬牙,第一次起了想殺人的心:“你們作為暗衛,就是這麽保護主子的?”

    劉顯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他俯在地上,誠心誠意的請罪,“求南飛大人責罰!”

    “劉叔你不用跪她。”盧景彌冷哼一聲,開口便是拆台之言,“我靠你們保護,至少還能留條命,若是靠她……”

    靠她怎麽了?南飛把盧景彌的胳膊一擰,“你欠收拾不是?真想讓我把你揍一頓?”

    “你要打就打啊!”盧景彌可完全不吃她這套。

    盧氏的人,可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

    南飛看著盧景彌通紅的眼眶,想到在西山崖下殞命的玉書言心裏還是有些愧疚的。但事情牽扯太大,玉書言也好,盧正唐也好,他們的死都不是沒有理由的。具體的真相,南飛不能說,但她又不願意再繼續被盧景彌橫眉冷對,思慮之下,她隻好歎了一口氣,朝他服軟,“我沒有保護好你的母親和妹妹,是我的錯。”

    或許盧景彌要的隻是這一句吧。

    眼淚就是在那個時候憋不住的,不能哭出聲音來的他憋著打了個哭嗝,身體悲痛得直抽抽。

    他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哀嚎道:“娘,妹妹……靜兒——”

    南飛看他這樣也不好受。她拍著他的背,輕聲說道:“你去年已經行過青禮,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有些道理,不用我多說,你自己心裏也能明白的對不對?發生這種事,是所有人都沒預想到的。你現在作為盧氏的獨苗,更加要好好保護自己才對。”

    盧景彌哽咽了一聲,抬頭問:“那你說……我們能怎麽做?”

    南飛扶著他說:“通州是不能去了,為了不讓明幾夫人知道這次變故,皇帝怕是會派出更多的人前來搜尋,右相甘廉也會使出各種手段。”

    盧景彌的想法還是有些幼稚了,“我以前以為甘大人是朝堂中最為公正的人,現在看來他也不過是季氏的走狗!”

    “你這就想錯了。”南飛給他解釋:“甘廉確實是朝中最為公正的人,他心裏一直都有一杆向著帝國傾斜的秤,甘廉日後做出的種種,不過是為了維護皇室,順便給今上擦屁股罷了。其實他心裏說不定早就跟你一樣,已經開始厭惡這位王了。”

    盧景彌不屑的嗤笑一聲,“要是這事是真的,明明已經那麽討厭卻每天還要俯首參拜,那老頭的心裏該有多麽憋屈?”

    “至少在選出新王之前,他會這麽一直忍下去。”

    “活該。這些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現在關心你自己就夠了。”南飛把他扶起來,看著他的右臂歎了口氣,“日後你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手可不能就這麽廢了。現在的帝國對你來說很危險,不宜走動,我們還是先找個僻靜之所暫避風頭吧。”

    盧景彌點頭,在跟著她走了兩步後,突然問:“我母親和妹妹的屍身呢?”

    南飛把早就想好的說辭道出:“他們是從西山崖上摔下去墜亡的,屍身連個完整的形狀都沒有,我早已命人將其火化。”

    “是展叔他們?”

    “嗯。”

    “骨灰是在他們身上?”

    “沒錯。”

    “那他們現在在何處?”

    “他們現在也在找你,至於能不能遇見,就得看緣分了。”

    盧景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問了。

    剛失去父親,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消化母親和妹妹也理他而去這件事。

    南飛又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入夜,奉陽,丞相府。

    仍是右相甘廉與左相杜岩鬆相對而坐。

    “曾經做過盧府西席的幾位先生,我已派人尋了借口將其下獄。”

    “關起來不是辦法,還是找個借口殺了吧。”

    杜岩鬆又問:“和盧氏交好的崔府,真的要動嗎?”

    甘廉飲了口茶,反問:“他們若是不除,日後秋明幾入京,你我和陛下怕是都討不了好。現在可不是行婦人之仁的時候。”

    杜岩鬆頓了頓,低頭認錯,“是學生心智不堅了,學生會照著這個意思去做的。”

    甘廉點頭,開解他,“兒女親家,和哪戶不能結?崔家女雖好,但也不是沒有更好的。”

    “學生知道。”杜岩鬆一笑,轉口岔開話題,翻過這篇,“青簡大人仍是不肯出來。”

    “那就隨他去吧。”

    “昨日鴻輝殿下和誠戶殿下在朝堂吵得麵紅耳赤……”

    “讓他們吵吧。”對於這種事,甘廉早已智珠在握,“就跟大浪淘沙一樣,陛下那麽多兒子,現在冒頭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我們隻需要慢慢的等候,時間自然會為我們選出帝國最合適的儲君。”

    杜岩鬆再一次低頭,“學生受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得有些慢,原因是我不小心做了大死……不會坑,等時間過了會日更的,現在隻能說不好意思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