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個龜妖，一對上紀揚的視線就把脖子一縮，感覺稍微嚇一嚇，他就會從山上滾下去。

    紀揚適時露出安撫的微笑，眼神堪稱慈祥。

    雖然從人形麵相上說，好似大學畢業生的紀揚看起來比龜妖年輕多了，但不管是論真實年齡還是修為，紀揚這種對待小輩般的態度都一點毛病沒有。

    胖龜妖心裏鬆了鬆，走近點，正要呐呐開口，一時卻想不起該怎麽稱呼對方，怔愣間，忽覺周身一涼，清風拂過，帶走他身上的燥熱，連呼吸都暢快多了。原來是麵前的大能一彈指，施了個長效清風訣。

    大能身具神通，在這麽炎熱的天氣裏，從頭到腳清清爽爽，一身凡人著裝片塵不染，這個清風訣明顯是為了他。龜妖縮成顆綠豆的膽子變回了桂圓。

    還是紀揚先道：“辛苦你過來，我是紀揚，剛到這裏，有些事不清楚，想找人問問。”

    紀揚沒有多說。對於下界的修行者，有些事知道了不見得有好處，反而可能讓修行之心不穩，況且他也不確定將上界的情況透露到什麽程度算合適，幹脆都先模糊處理。

    胖龜妖想不到那麽多，在他心裏，大能願意告訴他姓名已經是看得起他，趕緊自己交代：“我我叫陸得貴，出生就在這裏，今年399歲，現在住在那邊那邊那座山裏，您想問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就是，就是，我不常出門，可能知道得也不多。”陸得貴說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他的胖臉。

    紀揚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時，心裏還疑惑，陸得貴說的住處就在同一條山脈裏，離這裏也沒多遠，看他的修為，自己第一次召喚時，他應該就收到了，怎麽花了那麽多時間才過來。後麵聽到他“不常出門”，再注意到他那身將寬大的t恤短褲撐得鼓鼓囊囊的脂肪，懂了。

    和陸得貴接下來的交談進一步證明了，這是隻宅龜。宅龜也有宅龜的消息渠道，紀揚還是從他那裏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仙一妖問答聽說間，山裏有了新的動靜。

    一輛老年休閑電動三輪車用與它名字不相符的動力和速度沿著山路往上疾馳，翠綠的頂棚幹淨耀眼，在陽光下反著光。

    過了水泥路盡頭，三輪車繼續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行駛了一段，方一個掃尾，摩托車附身般酷炫地停下來。飆車的女士不急著下地，先抬起手，一口氣讓指尖的香煙燒到屁股，然後一邊吐著煙霧，一邊把煙頭按滅在一個小鐵盒子裏，這才鎖車步行。

    小高跟，花裙子，紅皮包，薄嘴唇，爆炸頭，臉上的皺紋和身上的贅肉絲毫不影響她的氣勢。普通人看了肯定會說，這位奶奶不好惹。

    不好惹奶奶在離目的地還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來，低頭自我檢視一番，抻抻衣服，又往嘴裏扔了顆薄荷糖。

    她在人類當中生活多年，心思活絡，突然出現的大能來曆目的不明，但對方在擁有絕對實力的前提下，沒有用法力簡單直接地把他們搜出來，而是選擇更尊重**和意願的召喚方式，想來是不屑為難他們這些小妖物的。要是大能沒有召見他們的意思，她肯定小心地躲著，免得討嫌招禍，既然收到召喚了，說不定就是個大機緣，哪怕有風險也要努力抓住。

    在她整理儀容的時候，一隻長嘴大頭鳥在三米外落下，羽毛輕抖變成個穿黑白條紋衫的青年男子。男子黑發黑眸，皮膚也不怎麽白，但高鼻深目暴露了他的西方血統。

    這家夥看到她後就一直在半空中跟著，估計跟她想的一樣，又需要個同伴壯膽，看在都長著翅膀的份上，她沒說什麽，但此刻也不過賞他一個眼神。

    西方男倒不介意她的冷臉，咧嘴笑問：“泥好!  可以 gay 窩……嗎？”他指指薄荷糖。

    一道拋物線飛射到他手中，西方男趕快往嘴裏倒幾顆，匆匆跟上前方的背影。

    那位大人沒有表現出惡意是真，他們緊張也是真。

    紀揚早注意到了他們，他有些意外，啄木鳥成妖的記錄已經夠少，在這靈氣相對充沛的山林中妖修都難成氣候的下界，人群聚居地竟然有一隻鵝開了靈智，還練出了一定本事。

    眼前站著兩個人，新到的兩位卻毫不遲疑，齊齊向一臉嫩相，還頂著一頭自然卷的紀揚行禮：“仙長\\大人！”

    陸得貴自覺站到一邊，心裏有點低落，都是妖，看別妖表現得這麽有禮有節，自己怎麽就連個稱呼都沒想到呢。

    他想自己的去了，漏掉了鵝妖臉上一閃而逝的似駭還喜。

    她稱呼紀揚為“仙長”本是恭維，這是跟人類學來的社交小技巧，不知道怎麽稱呼的時候，往高裏叫指定沒錯，對方會愉快地糾正你。但紀揚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稱謂，難道真是……

    鵝妖心跳得很快，不管紀揚態度多溫和，都一樣恭謹而不諂媚，盡量簡潔準確地回答紀揚的問題，聽到啄木鳥妖中英夾雜、磕磕絆絆的回話，恨不能替他說。

    仙長脾氣是真好啊，見鳥妖語言困難，主動用英語與他對話。三妖不知他在上界受過培訓，以為他法力無邊，心中更是崇敬。

    理論上，上界會派仙人定期收集下界的情況，但這種收集可能會囊括一界主要語言、網絡最新流行詞，但很少會細致到具體地區在不長的時間跨度內如何發展變遷，那既缺乏參考價值，也沒什麽娛樂價值。

    紀揚要做這個管委會主任，地方上的事當然是了解多點好，雖然這些他其實多花點時間就能很輕易地知道，但他既然要招聘下屬，正好借此話題進行“麵試”。

    結合三妖所說的，按這個世界的行政區劃，紀揚的負責區域，即上界所界定的“南七區”，實際覆蓋了華國南莨省、長杞省兩個省的各一大半，他們腳下的寶薈山脈橫跨兩省，南北各有河流蜿蜒而過。

    這一片地方不能說窮，畢竟人口不少，人均收入不低，通到深山的路都修了好幾條，就是環境破壞嚴重，生態嚴重不平衡。

    早年間，山裏物資豐富，有樹有礦，當地人由此走上了致富路。現在人類有能力開發的區域內，礦沒了，山禿了，飛禽走獸、花草樹藤銳減，人口往城鎮遷移，山裏近乎空了，城鎮環境也算不得宜居。

    兩省執政者也在環境治理上花了些心思，可這事兒難度大、見效慢，看起來也不迫切，不比其他項目容易出成績，投入自然不會往大了走。

    人間的管理者要如何調整經濟結構，紀揚管不了，目前也不關心，一輪交流下來，三妖的基本情況差不多都清楚了。

    “我會在這裏待不短時間，提升此地生機，你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改善環境。我需要一些助力，你們如果願意，有空時可以來幫我處理一些瑣事，我會支付酬勞。”紀揚對他們沒什麽不滿意，很快發出邀請。

    三妖麵帶喜色，忙不迭地表示有空有空，非常有空，隨時聽候差遣。

    酬勞什麽的才不是重點，跟著仙長混，要是能得他一句半句指點，可比自己蒙頭修煉有用多了。

    他們等著紀揚施展仙術，給他們一妖一片樹葉，或者在他們身上點一點，需要的時候就可以據此召喚他們，結果卻聽到紀揚問：“你們都有手機嗎？號碼是多少？”

    “……有。”

    啄木鳥妖眼尖，在他們報號碼的時候，微笑傾聽的仙長耳邊好似有紅光閃了閃。

    看著紀揚從原地消失，三妖一起往回走。沉默地走出足夠遠，啄木鳥妖衝著新結識的女性同伴張了張嘴，憋出幾個零散的字。

    鵝妖其實還是不太想理這隻叫傑弗瑞的外地鳥，之前她介紹自己名為常鵝的時候，仙長麵不改色，陸得貴想笑憋住了，就這隻漢語水平低得沒眼看的長嘴鳥笑出來了。但他們畢竟今後會一起為仙長效力，她還是收起情緒，用英語冷冷道：“你可以說英語，我聽得懂。”

    傑弗瑞仿佛被掐住的脖子立刻鬆開。“仙長，”他學著常鵝稱呼，又換成英語，“為什麽不答應我們立刻搬過來，隨侍左右？”

    “你打過工嗎？”常鵝反問。

    “ 沒有，我修煉遇到瓶頸很久了，有前輩建議我出來多走走，我到你們這裏，覺得很有趣，多停留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麽好運遇到，仙長。”

    常鵝提供給他一個解惑思路：“在人類的職場上，有個說法叫‘試用期’。”

    弱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們試用期要做什麽？我沒懂，仙長說的生機，好像是這個詞，吧？”他的英語口音很重又不流利，但表達還算清楚。

    陸得貴一直在默默地思考仙長的意思，總覺得對方要做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改善環境”那麽簡單，此時見傑弗瑞先打開了話匣子，忍不住也問了出來。

    “不用想那麽多。”常鵝語調沉穩，“聽吩咐就是了，仙長可能就是來獻愛心的。”實際她也不是很懂，但聽起來紀揚要他們做的不是壞事。

    準備宅到天荒地老的陸得貴這天受到的衝擊有點多，他拜見了一位仙長，有了一份還在試用期的工作，認識了兩個同事，跟同事說話還得用英語……

    傑弗瑞也受到了打擊，掌握多門語言已經是修行者的必備技能了嗎？他是不是落後太多了？難怪前輩說東方的修行者很厲害，讓他往這裏來呢。看來要努力學漢語了啊。

    常鵝單手扶著三輪車把，右手握住胸前的玉佩，心緒在車輪的快速轉動中漸漸恢複平靜。

    那個被認為過來獻愛心的仙長本人，卻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又回返。

    他留在原地的禁製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一個環保故事，環保隻是一個小元素。

    應該沒有高考生今晚在這邊看文吧，不管怎樣，隔空祝考生們考試順利，實現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