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站著個年輕人，身形纖瘦，穿著舊舊的、不合時宜的長衣長褲，泛黃的頭發又細又軟，裏麵好像還夾著泥粒，感覺像個未成年。

    察覺到紀揚故意弄出來的動靜，他轉過身來，不待看清來人，先道：“您好。”

    紀揚看到他弄髒的膝蓋和衣袖，以及努力睜大的圓眼。視力有問題？

    沒能立刻聽到紀揚的回應，年輕人捏捏衣角，抬手理了理頭發，又抹抹臉。細小的塵土從頭發裏撲簌簌落下，嫩得有種透明感的臉上多了兩道黑印。

    紀揚當即被罪惡感擊中，感覺自己是個“為老不尊”欺負小朋友的壞蛋。怎麽就沒想到會有這樣實力低弱的實誠小妖因為他無差別的召喚辛苦趕來呢？

    心生愧疚的紀揚化身慈祥老前輩，送小妖金沐回家。

    金沐住在寶薈山脈西段，與陸得貴家方向相反。路上道窄坡多，金沐也不要紀揚幫忙，堅持自己走。

    紀揚可算知道他怎麽把自己搞那麽狼狽的了，簡直就是一路摔著走。幸好他是妖，瓷實，換個人早摔壞了。

    “我看得見，隻是看不清楚，這條路不熟悉，多走兩次就不會摔了。”金沐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解釋，嘴角翹著，摔跤也摔得那麽高興。

    有人陪著走真是難得，這位紀前輩還那麽親切。

    “你也很少出門？”紀揚想起陸得貴，陸得貴是主動宅，金沐看起來比他更樂意與人交流，但條件所限，多半隻能被動宅。

    金沐循著紀揚的聲音走，走過一段才發現，自己平安繞過了一塊凸出的山石。“沒有很少出門，我有時會去人類那邊，換點東西。那條路我都走慣啦！”

    知道了方向，紀揚就一直走前麵，放棄法術，跟普通人一樣靠兩條腿前進，用聲音給金沐領路。走到金沐家門口，金沐的事他能知道的都知道了，除了金沐自己說的，他在網上的搜索也有了結果。

    上界的網不好連，用通訊法器接入人間的網絡還是容易的。紀揚看得出金沐的原型，知道他是魚妖，但認不出具體的類型，隻能一邊熟悉人間網絡的用法，一邊對比尋找。

    體長側扁，吻突額隆，膚透無鱗，眼部退化，是盲魚的一種，還是易危物種，鴨嘴金線鲃。

    那他住在溶洞裏就不奇怪了。

    金沐把紀揚請進溶洞，一入洞口，他的動作就自如迅速了許多，仿佛外麵的光線對他是種阻礙。

    紀揚隨著他繞開錯落分布的石筍、石柱，走過忽大忽小的洞穴，再往裏就聽到了水聲。

    地下河從洞穴底部淌過，邊緣被石塊攔截，水流落入旁邊的凹陷，形成一個直徑不到十米的深潭。紀揚抬起頭，看向高高的頂部，找到了他一進入這個中等大小的洞室就覺得舒服的原因。

    七個大小不一的孔洞將陽光帶入水潭，再結合周圍有序分布的鍾乳石、石筍，竟形成了一個天然的聚靈陣。雖然其間流動的靈氣仍然沒法和上界任何一處相比，但比起外麵可多多了。

    這些靈氣讓天生開了靈竅的金沐得以快速成長，比別的妖更快化形。

    哦，還有金沐的四個小妹妹。

    外形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四個小姑娘從她們的哥哥踏入石室就擁了過來，她們還沒有長出眼睛，漂亮精致的小臉上雙眼緊閉著，但這不妨礙她們感覺到另一個氣息的存在，嘰嘰喳喳地問金沐出去做了什麽，來的又是誰。

    介紹和問候花了點時間，第一次有外人到家裏來，小姑娘們好奇又興奮，後麵的問題都衝著紀揚去，直到金沐抱歉地叫停：“小清、小楚、小明、小亮！不要吵前輩！”

    紀揚也是第一次經曆小孩子的十萬個為什麽攻勢，一邊覺得可愛，一邊覺得難以招架，領導人設差點沒繃住。他又不能放出威壓來嚇小孩子，隻能高人般微笑，道：“沒關係。”

    清、楚、明、亮四姐妹可看不見紀揚那種帶有距離感的大人姿態，她們隻聽到了“沒關係”，安靜了一瞬又嘰喳起來，這回倒不問問題了，改為讓紀揚看她們的收藏：一堆小方盒子和一台粉紅色的機器。

    紀揚查了一下才知道，那是現在很少有人再用的磁帶和手提式多功能錄音機。

    錄音機可以插u盤、儲存卡，不過金家兄妹隻用得到磁帶的部分，靠聽有限的內容來豐富學習和娛樂。

    往旁邊看，石室裏還放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和人類食物。沒猜錯的話，這些東西，以及小姑娘們穿的不合身的舊衣服，都是金沐抓地下河裏的魚去人類的村子換的。金沐已經有變幻物品的能力，比如衣服，雖然不能持久，四姐妹還不行。

    紀揚想著有點走神，金沐以為他不耐煩了，不好意思地主動道：“前輩您還有事就去忙吧，謝謝您送我回來，以後有我能做的事您叫我一聲。”

    紀揚準備走，金沐想送份謝禮，他唯一能送的隻有吃的，紀揚剛推拒，手裏就被小亮摸索著塞了袋方便麵，紅燒牛肉味兒的。

    一頭稀疏黃毛的小丫頭由衷建議：“拿這個，這個最好吃，我們專門讓哥哥挑出來的。”

    三個大點的聽懂她說的什麽，紛紛點頭附和。金沐見紀揚沒拒絕，又給添上一把火腿腸。

    紀揚拎著方便麵和火腿腸走在山間，心裏想著轄區內妖們的處境。

    妖也是生機係統中重要的一環，今天找過來的修行者沒有人，妖也就這麽幾個，目前看品性都沒有大問題，不是天生天長，就是功法不成係統，發展都很受限。

    他讓他們為他工作，除了基本的“工資”，他應該還能做些什麽，既降低他們不走正道的可能性，也可以讓他們以後成為此地生機的維護者。

    紀揚也沒預料到，他招個聘，新員工還沒用起來，先給自己的工作表中加了一項任務。

    以後回頭看，這個時候，南七區真就隻有這麽多妖，他無意中完成了轄區內第一次妖口普查，還到其中一個家裏做了家訪。

    第一天的工作完成，小領導紀主任回想自己在未來班底麵前的表現，覺得自己基本做到了威嚴又不失溫和，還挺滿意。

    四處無人，紀揚一高興，忍不住左飛右躥，在半空中劃了一串z字。速度太快，帶起的風刮歪了崖邊一棵孤零零的小樹苗，心疼得他立馬回頭，老老實實弄了泥土來給樹苗加固，然後消停地去找落腳點。

    在破道觀和山民廢棄的房子之間，紀揚選了後者。這裏原來是個小村莊，有房有地，隻是隨著村民遷出日久，看起來很破敗。

    紀揚用最大的一棟房子做基礎，一揮手，周圍各種材料分離浮空，再重新組合。最後，原來的小屋、羊圈、洗衣石台等等都消失了，原地隻留下一座在煥新術後變得漂亮規整的青瓦房。四周地麵平整，鋪著石塊，劃分出花園、菜地，雖然裏麵還什麽都沒有。

    其實紀揚也想把規格再整高點，這裏以後就是他的住所和固定辦公點了，奈何材料有限。

    能量守恒，仙人也沒法憑空創造，他要變出個什麽，必定要用到基礎物質，要麽是其他物品，要麽是自己的法力。長時間抽\\出自己的法力凝聚不必要的東西，畢竟不劃算。

    最好的做法當然是買現成的，免得自己費力。上界九天房地產公司開發的仙府就很合紀揚的心意，包羅萬象，可大可小，還可隨身帶走，但那價錢嘛……

    紀揚算了算，憑他現在的工資，他要扣扣索索地攢一百年靈幣，才湊得齊首付。

    哎，不說了，今朝有房今朝住，今朝有方便麵今朝吃。紀揚用湊出來的餐具把方便麵泡上，麵還沒軟，從傍晚起突襲而至的暴雨已經把隔壁山峰的一片山體衝垮了。

    城裏的人類隔窗“看海”，山裏的紀揚捧著方便麵看泥石流，默默想著固土豐山的事兒。

    紅燒牛肉麵的味道越來越濃鬱，夜雨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光球，由遠及近，仿佛是被香味吸引而來。

    光球渾圓，表麵一層柔柔的白光，如果此間的人類看得到它，可能會以為是月亮掛在了山腰。但紀揚看得分明，那隻是一個法術球，為的是擋雨。

    站在光球中心的人身姿挺拔、紅發如火，在夜幕的映襯下似攜如虹氣勢。如果硬要比擬，他也不是月亮，是太陽。

    從高空疾速墜落的雨滴沾染不到他分毫，還沒落到光球表麵，就好像被高溫瞬間蒸發，散開的汽霧讓光球更加迷人。

    “啊……”

    紀揚太過吃驚，隻知道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忘了要避雨，沒必要弄法術球，弄法術球，沒必要弄得渾圓，更沒必要浪費法力加層光。

    這麽做的，不是燒包，就是風\\騷。

    直到那個光球飄到近前，“啪”一聲破掉。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作者你對我有什麽意見？這麽晚才讓我出場，還是這麽蠢的造型！

    作者：可是你就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