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起伏，老爺子年輕時，一家人日子過得清苦。大人還好，小孩子感到難受了，輕易就會表露出來。

    一雙小兒女剛剛明白錢對生活水平和人際交往的意義，出去聽了別人閑磕牙吹的故事，回來湊在用簾子隔給他們睡覺的小窄間裏一起做白日夢。

    “要是我們也突然繼承一大筆錢就好了。”

    “人家說了，繼承錢的那個人的爸爸其實不是他的爸爸，他另外有爸爸，那個爸爸很有錢。你不想要爸爸了嗎？”

    “算了，我要爸爸，我們不要繼承錢了。”

    “我想到了！可以讓爸爸繼承啊！爸爸有了錢就可以給我們買新衣服了。”

    “爸爸願意換爸爸嗎？爸爸說過，去世的爺爺是個大好人。”

    ……

    老爺子給紀揚複述兒女當年的童言童語，擠在一起的皺紋裏裝滿笑意：“他們倆在那裏一本正經地煩惱，我就在簾子外麵，聽得哭笑不得。”

    紀揚沒有過類似的體驗，但多少能夠想象，那時的老爺子內心必定複雜難言。

    故事就是故事，窮孩子被認回富裕人家或者繼承無後遠親遺產的事自然沒有發生在他們家，生活的轉變源於勤勤懇懇、終日辛勞，沒有一夜暴富，隻有日積月累。

    “他們小時候我沒有機會給他們驚喜，想著偷偷存筆錢，快死的時候把他們叫到床前，說，你爸我給你們留了東西。等我閉了眼，他們一看，謔！本來沒期待，沒想到額外多筆錢。多好！”老爺子計劃得很完整。

    結果沒來得及說。

    就像買了一屋子煙花打算在特殊的日子放給人看，沒料到突然全國禁燃禁放，憋了個大驚喜卻放不出去確實很鬱悶。

    紀揚挪過去和老爺子一起蹲著，看他自嘲地笑笑：“我這死得太著急，驚喜沒給出去，搞了個大驚嚇。”

    當生命走到最後一段，終點一眼望到，沒有更多期待，也無力做什麽大的改變，有大把空閑的人常常往身後看，同時想法行為也變得純粹簡單，仿佛將人生彎曲成一個環，終點與起點相連。要不怎麽說老人是老小孩兒呢？

    老父親無法看顧孩子的未來，就算有更多時間，已經長大且能力強過他的孩子們也不需要他的看顧，於是他就想起了他們過去的遺憾。那些遺憾，遺憾的人本身早已忘記，有人還給他們記著。

    當初想要卻沒錢買的玩具，現在買了也不稀罕；當初想去卻沒去成的遊樂園，好多年前就推了修成商業樓；隻有這個想意外繼承一筆錢的“願望”，還有機會實現，而且實現了還會帶來快樂。

    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多錢，其實難度也不大，正好他能存到一筆錢，正好孩子們都以為他沒錢，他隻需要把這件事放到臨終時再告訴他們——做計劃的老父親如是想，自己偷著樂。

    懊惱間，大門處又一次響起開鎖聲。

    這次進來的是老爺子的女兒，一個人，提個小皮包，沒有去房間拿什麽東西，隻走到沙發邊坐下發呆，一點兒沒有察覺父親的鬼魂和一個仙人就蹲在茶幾那一邊，與她麵對麵。

    老爺子扔下和紀揚的交談，剛要再靠近點，想起紀揚說的又定在原地，第不知道多少次大聲對女兒吼：“茶幾！茶幾！鞋櫃！鞋櫃！”

    紀揚被他的聲音震得耳朵疼，沙發上的人隻是從看著茶幾上的杯子發呆，到捧著杯子發呆。

    那個杯子是老爺子用老了的大茶缸，整理遺物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把老爺子用過的所有東西都收走，這間老房子裏還留著不少他的物件，以及去不掉的生活印記。

    老爺子是個讓小輩省心省力的老人，作為自有家室的女兒，再孝順，陪伴老人的時間也很有限。當老人不在了，為人子女的，總是有一段時間會常常想起父親的好，會想過來看看。

    紀揚猜老爺子沒想過，就算他的驚喜送出去了，這也不會讓他的逝世如他所願地變得歡樂起來。

    女兒一無所覺，老頭兒終於死心，自己退到客廳最遠的角落，一回頭看紀揚還在那邊，眼睛又瞪起來：“快過來！離遠點，不要讓我女兒沾了死氣。”

    你才死了好吧，我是仙人啊，而且“死氣”不是這麽用的。紀揚黑線地過去跟他匯合。

    老爺子已經從紀揚那裏知道了長時間滯留的鬼魂會對活人產生不好的影響，也明白他很快就要去投胎，會忘記這一世他是誰，他有哪些關心掛念的人。這是他作為這一世的他自己，最後的時間。

    “我女兒從小就聰明，考試就沒下過班級前十，每次開家長會老師都會表揚。兒子學習差了點，動手能力強，像我……”

    他抓緊時間向紀揚介紹，像個顯擺孩子的小學生家長，做必然遺忘前的記住，必然離開前的走近。

    紀揚靜靜地聽著，他不用再挖空腦袋找些幹巴巴的場麵話來推動交流，隻需要偶爾附和一兩聲。

    屋裏這個被顯擺的“小學生”已經五十多歲，長出了白頭發，自己的孩子都快結婚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忙，隻是過來略坐一坐。

    老爺子隨著女兒的離開消音，紀揚拍拍他的手臂：“看樣子他們短時間是不會賣這套房子的，他們又不缺錢，說不定哪天就看到你留的錢了，那時更驚喜。”

    “是啊。”老爺子沒什麽精神，但也想得開，“看不到也沒關係，他們自己會掙錢。”

    “對啊，他們以後也會過得好，你不用擔心。”紀揚還是沒忍住，又說了點場麵話。

    “嗯，不擔心。”

    ……

    時間近午，紀揚先回了趟寶薈山，把買的午飯給四妖送去，金沐那裏多幾份，讓他帶回去給妹妹們。

    再回到豐慶市，又等了一陣，接到他信息的林組長才帶著侯立趕來。令紀揚意外的是，畢嶺燁居然與他們在一起！

    兩人打了個招呼就被林素維打斷，林素維確認了老爺子的情況，知道真的可以把他帶回輪回署交差了，滿臉堆笑，翻著花兒地誇獎紀揚。

    紀揚明白對方是想激起他再接再厲的積極性，還是拿出與合作單位保持良好關係的工作態度，微笑著謙虛。

    待下得樓來，畢嶺燁可以和紀揚好好說話，首先指著他手裏提的泡芙問：“這就是你做的那個？我一會兒可以吃嗎？”

    紀揚：“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