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補在這章後麵，明天應該有時間更完整章了

    畢嶺燁到過的地方遠多於困於己界的凡人和守於己位的仙人，嚐過的吃食、口味早就數不過來，但他是個隻會吃不會做的，有興致等著吃的時候，頂多瞟兩眼食物的製作過程。印象中，這還是他第一次正經觀賞別人做菜。

    看紀揚下廚隻能用觀賞一詞。

    小小屋宇中的小小廚房，各種布置隻求實用，一應用品都是凡間器物中的普通物件，別說和上界比，和這個小世界中稍有檔次的飯店酒樓也是不能比的。然而紀揚站在那裏，這一切就陡然不同起來。

    切、削、劃、片，紀揚的動作起初還很刻意，像是帶著情緒，有意要讓人看清他的刀使得有多利，但他很快投入其中，切菜不過手微抬，擺盤不過腕一轉，落刀幾乎無聲，雙手已成殘影，動作之準、之快，非行雲流水能夠形容。

    畢嶺燁見他眼簾微垂，臉上一片輕鬆平靜，仿佛隻是要低頭看一眼麵前的事物，手下卻如神兵過境，轉瞬已然不同，讓人越看不清楚，越想探究魔法的施展過程，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片刻。

    畢嶺燁不得不承認，下廚也可以是一門帶來衝擊力和鋒利感知的藝術，觀眾所費精力不亞於看高手舞劍，畢嶺燁都顧不上看食材都有哪些，新不新鮮了。

    而且紀揚沒有使用法力。

    備菜的過程中，鍋已經燒起來，多種調料在水中翻滾，湯色漸紅漸亮，沸騰的水泡將香味推向空中，畢嶺燁並不餓，對凡間的食物也隻是興味多過喜愛，此刻卻覺得口舌生津。

    同時也確認了，這是一道辣菜。

    鴨血、毛肚、火腿、五花肉、筍片、黃花、豆芽……迥異的食材按熟透和入味時間先後入鍋，匯成一堂，類別之繁雜好似這隻是懶人的隨手之作，隻為把食物一鍋煮熟，全無章法，然而畢嶺燁一點都沒法懷疑紀揚的專業程度。

    直至菜成入盆，鍋內重新燒上熱油，畢嶺燁的視線都大多聚集在做菜的人身上，而非菜本身。當紀揚拿出一個外貌普通的小葫蘆，從中倒出紅色的霧狀能量，畢嶺燁終於在驚訝中轉移焦點。

    保持了一陣觀眾禮儀的人忍不住問：“秘方？”

    “嗯，我的秘方。”紀揚轉過臉來，好像還笑了一下，被紅色霧團吸引目光的畢嶺燁沒有注意，隻聽他緊接著問，“能吃辣吧？”

    “當然，越辣越好。”畢嶺燁無所畏懼。

    廚師自然要滿足食客的願望。

    紀揚不再分心，法力運轉，出手如電，去除霧團中的雜質。畢嶺燁看得到霧團顏色變純，但猜不到其中關竅，不知道這糅成一團的能量是某種聲音，更想不到聲音的原本內容。

    油溫達標，紀揚向鍋中投入幹辣椒、花椒，辣氣瞬間嗆起。紀揚眼睛都沒眨一下，畢嶺燁也丁點神態變化都沒有，看著紀揚在辣椒花椒焦掉的前一刻將它們撈起來。這點程度對他們完全造不成影響。

    但隨即，看起來輕柔迷幻的紅霧順著紀揚手指的引導流向鍋內，甫一接觸油麵，就像有炸彈頃刻被引爆，廚房裏火沒騰、煙沒漫，強烈的刺激卻兜頭蓋臉而來。

    畢嶺燁毫無心理準備，當即被辣氣刺得咳嗽出聲。他強撐著眼皮不落下，視野裏紀揚站在原地動都沒動。

    “爆炸”還在持續，這不是引爆了炸彈，是引爆了軍火庫！已經撐開防護罩的畢嶺燁收起瞬間的狼狽，走向紀揚，想笑對方一句“你都不提醒我”，結果守在鍋邊完成最後融合的始作俑者並不像他想象中那樣氣定神閑。

    自然卷下一雙眼睛汪著眼淚，滿滿的淚水被長著濃密睫毛的圓潤眼線將將鎖住，但終究因脖頸的轉動功虧於潰，兩行水跡蜿蜒而下，引出微紅的秀氣鼻頭。

    可憐可笑，還有點可恨。

    畢嶺燁心裏奇怪地一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似惱怒似掩飾地往紀揚身上一推：“不知道躲啊？！”

    這一下不輕不重，隻又震下來兩滴淚，紀揚終於撐不住，跑到角落一頓噴嚏。然後張著濕潤的眼睛，揉著鼻子轉回頭來：“……我忘了。”

    一心想著整人，沒想到先把自己整了。

    經曆了“毒氣”掃蕩的廚房內，兩個中毒的人再次忽略了身體接觸那一刹那的異樣。

    滾油澆淋，最後撒上熟芝麻、香蔥、香菜，一道“仙人板板毛血旺”就成了。

    這道菜既無清秀佳人的純美，又無盛妝麗人的精致，十足市井街巷的味道，好處是火辣著實在，實在著隨意，可以當作火鍋、冒菜、麻辣燙的親戚。食譜並不固定，你可以按自己的喜好調整搭配，不變的是濃湯重油爽利的個性。

    有的人偏好品嚐食物的原味，不習慣成堆混雜的菜品，畢嶺燁在吃上的包容性則很大。他原本就有興趣，側麵領教了紀揚“秘方”的威力後，更是躍躍欲試。

    小桌正中擺著一盆仙人板板毛血旺，這唯一的熱食周圍堆著畢嶺燁帶來的各色食品，烤鴨旁邊躺著蛋黃派，麻花隔壁站著巧克力，還有幾種仿佛走錯片場的有名白酒，場麵不倫不類，要一起好好吃一頓的兩個仙人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紀揚坐到畢嶺燁對麵，好客地將毛血旺推到對方近前，無聲示意對方趕快嚐嚐。

    他的眼睛還有點紅，不舒服般連續眨動，應該是之前辣氣的衝擊餘威猶在。但如果畢嶺燁仔細去看，很輕易就能發現裏麵的心虛。

    手就放在筷子邊的畢嶺燁受到主人招呼，優雅地拿起雙箸，同樣優雅卻不失快和準地夾起一塊好似早就看上的鴨血。鴨血吸飽湯汁，表麵紅亮，火候恰到好處，在筷尖輕輕顫動。

    紀揚睜大了眼，看著那塊鴨血墜著將落卻始終未落的半滴紅湯，漂浮似的到達形狀優美的薄唇邊，然後被微啟又重新閉合的雙唇遮蓋，隻餘淡色唇上一小抹新增的紅。廚師關心食客體驗的表情與挖坑者看著人踩陷阱的表情恰恰好重合。

    紀揚這裏放的是慢鏡頭，畢嶺燁那裏時間卻瞬間提速，他還來不及咀嚼就變成了木頭人，不知道的還當他被人偷襲，中了個定身咒。

    無法形容的辣從舌麵顎邊衝頂而去，頭蓋骨一下子被掀開，大腦變成急劇噴發的火山，烈焰直衝四肢百骸，所有經絡都被高溫燙了一遍，餘下細細的疼痛跳躍著相互應和。

    好像在一秒鍾之內被一個絕頂高手從上到下來了一輪連環掌，腿邊還有人在放二踢腳。不致命，無破損，但瞬間就讓人懵了。

    智商的電線一下燒斷，畢嶺燁本能地到處撈自己的魂魄，大火一燒而過後，他緊跟著感覺自己的神魂像是順著敞開的頭頂飄了出去。仿佛有清風吹來，裸\露在外的神魂沐浴舒服的涼意，是在密林中深呼吸都不能比擬的舒暢，加上細密的刺痛，有種別樣的爽。

    而飄出去的神魂又有一根線拴著，帶給他詭異的安心感，他打心底裏知道，那火燒不到關鍵處，疼痛隻是表麵的、暫時的，有種被打被罵但就是不會被放棄的莫名自信。

    恍惚中，周圍的一切都虛化，視野裏隻餘中間一小塊無比清晰。那裏麵是一個人的麵容，自然卷蓋住半個額頭，眉眼鼻都由柔和的線條勾勒，嘴唇稍厚，更加飽滿的下唇托起有著小小唇尖的上唇，形成微微翹起的嘴角，好像時時帶笑。

    是個帶點傻氣的好脾氣麵相，漂亮得沒有攻擊力。假如不看他的目光的話。

    全神貫注看過來的眼睛裏鋪著一層無法忽視的倔強，像是深埋地下的碳元素，經過漫長的歲月，在高溫高壓下結晶，變成鑽石，堅硬，閃光。

    是不是，這雙眼睛就這樣看了他許多許多年？

    灼痛褪去，受激後大幅提升的靈敏度將口中鴨血的味道傳入大腦，畢嶺燁下意識並齒一咬，封印解除，神魂歸位，幻覺消失，鮮香隨之在被辣味刺激得薄透的味蕾上迸開。

    “絕妙！”畢嶺燁聲音輕而緊，嗓子還沒徹底放開，“想到了你廚藝不凡，沒想到比想象的還好。”

    紀揚看得出來，畢嶺燁的誇獎發自內心，毫不摻假。

    欸？不是，這人不驕傲得很嗎？待朋友平和可以理解，但他明明看到他被辣得臉皮繃緊，眼睛發直，好險就要抽搐著感受一把另類升天，難道不該放下筷子表示不吃了嗎？現在竟然接受良好，還主動又把筷子伸到了盆裏。

    莫非……有隱藏的受虐體質？

    紀揚正驚著，就見畢嶺燁夾走一塊毛肚放碗裏，把那盆菜又推回來，道：“你也吃啊？”

    或者，是他高估了仙人板板的火力？

    那自己要不要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