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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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沐被帶到房子一側,下午兩點鍾光景,正是最熱的時候,這條通往村子裏麵的預製板路上沒有行人,房子後麵的客人視線受遮擋,也看不到這邊。

    那位大姐已經被趕走,金沐麵前隻有李嬸和她丈夫苟叔。

    中年男人剛從廚房匆忙趕來,撩起黑黑黃黃的圍裙擦拭一頭的油汗,露出一張麵相憨厚的臉,態度親切,笑著對金沐說話時眼底卻閃著算計的光。

    “大侄子,你這時候來,這麽多魚,是可以抓到的魚變多啦?”

    苟叔比李嬸入戲,自從有別的村民看到金沐出入他們家,瞎打聽,為了不與人分利,他隨口說金沐是他們家親戚,屋裏屋外都叫他大侄子,而金沐聽到了也從不反駁。

    在這個男人心裏,金沐就是個老實好騙的大傻子,見金沐這樣來,他沒家裏的婆子想得多,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的財可以發得更大了。

    但這回他的算計要落空了。

    對著苟叔,金沐的笑容變得淡淡的,直陳來意:“苟叔,我需要用錢,今後的魚要按正常價賣了,收現金。”

    搞清楚了金沐的意思,苟叔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用居高臨下的口吻教訓道:“你這個年輕人,這是背信棄義懂不懂?你不能日子好過了就來漲價,我們對你的恩情呢?不要以為我跟你李嬸人好就可以隨便你,你沒父母教,我就告訴你,這樣不對!”

    金沐一直以來的形象,以及生意成功的表象,漸漸養肥了苟叔的膽氣,他沒把金沐的話放在心上,急著回廚房做菜賺錢,連哄人的表麵功夫也不願意做了。

    這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還是個眼睛不好的殘疾人,估計是聽別人說了句嘴就跑來漲價,他想著幾頂大帽子蓋下去,凶一凶,金沐就不敢了。

    沒想到金沐一點沒被他嚇到,很冷靜地說,如果他們不想買,他去賣給別人就行了。

    這下踩到了男人的死穴。他能在沒有景色也沒有服務的情況下開起“農家樂”,還不是靠著金沐送來的小黑條。

    這種魚大家從前沒見過,也沒聽過。他做飯還行,但離大廚隔著十萬八千裏,用這種魚都能做出鮮美非常的菜。嚐到好處後,他先是拿到鎮上去賣,還是他在城裏上大學的兒子聰明,讓他搞農家樂,魚少就每個月隻賣幾天,限量供應,還給他搞什麽網絡宣傳。

    那些有錢的城裏人還就吃這套,越難吃到生意越好。人來了不可能隻點魚吧,不值錢的農家菜也貴貴地賣,一個月幾天的收入都讓他做夢也在笑了。

    當然這些金沐都不知道。

    說是漲價,其實原來就沒價。苟叔還想,金沐要真需要錢,就稍微多給點現金打發了,結果金沐想把魚賣給別人,他怎麽忍得了?

    “哼!年輕人想的就是簡單,誰像我那麽好心會買你的魚?小黑條肯定不是你自己養的,原本還想照顧照顧你,既然這樣,我多費點功夫找到有魚的地方,自己撈就是了。”

    苟叔雙手叉腰,鼻孔噴氣,腦子都不過地就威脅起金沐來。

    金沐哪會真的怕他,別說費點功夫,費一輩子功夫他都不一定能找到魚。而且他又不是隻能賣小黑魚,常鵝姐說了,隻要不是壞的毒的,什麽魚都能賣到錢,有一整個水係給他抓魚呢。

    他心裏清楚,但不擅長和人理論,憋了憋憋不出一句道理,索性不和對方多說,轉身要走。

    李嬸看兩人氣氛不對,不斷張嘴又閉上,仿佛想勸又不敢勸,但她的身體一直站在丈夫那邊。此時她倒來攔金沐:“你苟叔也是為了你好,他性子急。來先把魚放下,別把肩膀壓壞咯。”

    金沐抿著嘴搖搖頭,始終睜得大大的眼睛黯淡了幾分。

    他是不怎麽懂人情世故,不了解人類社會的物價標準,但他又不是真的傻子。事實上,他的感覺比很多人都敏銳。

    他知道,從某一段時間開始,苟叔對他就不再真誠,李嬸的好也有限。

    但他也記得,這兩人一開始是真心實意想幫助他。

    那是他第一次大著膽子出現在人類麵前,提著十來條用草繩串著的死魚,走一段摔一跤。

    李嬸看到了來扶他,問他家在哪裏,怎麽一個人出來,帶他回家休息,給他水喝。知道他想用魚換衣服後,兩口子毫不猶豫收下了那些蹭得皮破嘴歪的死魚,給他找了一大包舊衣服。他趁著換衣服平安遮掩掉原來那身隻能短暫變出來的衣褲時,心裏的高興不止因為得到了衣服。

    再次出來時,他就知道要給魚保鮮了。他特意提著一塑料袋小黑魚上門表示感謝,苟叔李嬸憐他貧窮困苦(從他的支吾言語中猜的),也是嚐到了魚的美味,提出讓他以後有魚,都到他們家來換。

    起初他們給的東西還比較好,比如那個八成新的二手錄音機、實在的吃食,有時會添上些錢,後來就變成了小賣店裏賣不出去的陳貨、便宜日用品之類。

    金沐每回帶出來的魚量不大,換回去的東西也沒有定數。過去他從不認真計較價值,對於身為妖精的他和妹妹們來說,人類的東西不是必需品,拿到什麽都挺新鮮。

    苟叔跟蹤過他兩回,被他甩掉了,他這樣的情況別人難免好奇。既然他們沒有傷害他的心思,雙方又有了約定,隻是對他不太真誠而已,他還是心大地繼續和他們做交換。

    直到他有了一份以給上司錢花為榮的工作,接受了同事們的“洗腦”。

    霍觀山的五感略勝於常人,不幹淨的環境讓他更難受,樓下的人他也看得更清楚。

    從他的視角延伸出去,男孩兒顯得更加瘦小。頭發黃黃,皮膚發紅,寬大的衣服鬆鬆掛在身上,髒、舊,還破,露出仿佛一指就可以按斷的鎖骨。

    他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櫻紅的嘴唇厚厚小小,被尖尖的下巴托著。一根粗糙的扁擔壓在他窄窄的肩膀上,兩大袋魚混著水沉沉往下墜,看著都替他覺得累。

    但這麽個可憐可愛的少年卻沒有顯出疲色,背脊自然挺直,說話時平視前方,炎炎烈日下,透著一種疏離的沉靜,好像他不是站在這裏,真身其實在高山流水之畔。

    霍觀山的爺爺給他取名為觀山,說直白點是希望他不要那麽俗,要心向山之遠、之穩、之靜。礙於老人家的麵子,他對這樣的觀念不置可否,此時看到那個小孩兒,他卻忽然想起了老爺子的話,覺得好像感覺到那麽一點意思。

    天台嘈雜,聽不到樓下的人在說什麽,隻看到那孩子皺起的眉頭和被攔住的身影,應該不是太愉快。

    霍觀山不愛管閑事,必要時也不吝嗇給人援手,現在不是必要時,他還是叫上王遠:“下去看看。”

    剛才還餓得站不起來的王遠一秒鍾變得生龍活虎,他看到的重點是袋子裏的魚,一邊跟著大步下樓,一邊忍不住嘴賤:“老霍你就是虛偽,嘴裏不屑,看到魚就積極。但你這主意好,抓到他們的進貨現場,搶先訂上,看服務員還敢跟咱們說沒有。”

    霍觀山懶得搭理他,看到少年身後的中年男人伸手搶他的扁擔,路窄少年不好躲,霍觀山上去一手撐著他的肩,一手拂開男人的手。

    他隻是稍稍用力,中年男人卻連退兩步,差點摔了個屁墩兒。

    “怎麽在這裏曬著?魚都翻肚皮啦!”王遠嚷嚷,然後才注意到人,“發生什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李嬸迭聲道,伸手拍丈夫的胳膊。

    苟叔愣過神來,趕忙接著:“沒事兒,我要幫我大侄子擔魚,他怕我累著不讓,讓客人誤會了。客人先去裏麵坐著吧,今天我們加急買了魚回來,馬上就給大家做。”

    霍觀山沒走,隻是拿開了手,站到安全距離,看向少年。

    金沐隻覺得右後肩放上一隻大掌,左肩扁擔上的力道一鬆,下一刻注意力就被另一個人的嚷嚷轉移了。

    是的呀,在太陽下曬了那麽久,他蹩腳的降溫法術已經失效,一些魚身體歪斜,眼看就要掛,尤其是長期生活在低溫環境的小黑魚。

    金沐心疼得咬嘴唇,模樣更加可憐。他抬頭想與苟叔速戰速決,這才發現身前的高大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謝謝你。”金沐努力看清對方,在視野裏一層淡淡的光暈中辨認出,這是個好看的男性,帥哥一詞可以用在他身上。

    這麽看眼睛更大了,霍觀山腦子裏冒出一句。

    他沒回話,看看中年男人的方向,又看回來。

    不是在等他道謝,是在等他表態嗎?

    “他要搶我的魚。魚不是他們買的,我挑過來賣,他們不想給錢買,又不讓我賣給別人。”

    金沐平緩地陳述事實,王遠在一邊看著,他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微仰著頭對高大的好友說話,就像小弟弟在跟大哥告狀。

    大哥還沒說什麽,大哥的義氣兄弟先怒了:“這麽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金沐的小黑魚不管賣給誰都隻能賣這一次了。

    紀揚:快讓我出來,我要跟小金沐好好談談賣魚的事。

    畢嶺燁:快讓我出來!讓我看看新來的到底有多帥,比得過我嗎?

    龜速碼字的作者喏喏:好的呀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