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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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畢方。”

    畢嶺燁的聲音和表情都像靜止的湖麵一樣平, 但話說出口的瞬間,他自己捕捉到了湖麵下如同粗壯尾巴的荷莖, 感覺到一絲羞慚。這麽沉不住氣地自我展示,青春病怎麽久治不愈?

    然而紀揚沒能如他所願做對這道聽力題, 他正擔憂地等著畢嶺燁回答快速升級是否造成身體問題, 聽到再次出現但內容變了的自我介紹愣了一下, 反應道:“哦, 這是你真正的名字。”

    居然以為他用了假名!

    畢嶺燁音調沉了一分:“畢嶺燁就是我的真名,但很少有人知道,外人隻知我是畢方。”

    “哦,你有兩個名字。”紀揚思維開始打結,一邊感覺對方專門提這點, 大概比較重要, 一邊還想, 畢嶺燁果然資曆老,學了曆史就知道,上界已經許多許多年不流行取兩個正式名字了。

    畢嶺燁突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傻到跟學前班兒童談養老問題, 他問孩子般道:“你知道畢方嗎?”

    這個問法, “畢方”必然是特指,紀揚一臉“你不要小看人”地回答:“知道啊。”

    畢嶺燁張開薄唇,紀揚搶答:“畢方是遠古先天大神之一嘛, 你姓畢,天賦神力正好是天靈火,取法名的時候就借用了畢方神君的名字, 對不對?”

    畢嶺燁:“……”

    畢嶺燁不說話,看著紀揚,紀揚下意識直視回去。那雙眼睛仿佛黑色的火焰,極致的冷與極致的熱、極致的堅硬與極致的柔軟矛盾地共存。看著看著,紀揚沒有絲毫掙紮地被吸入當中。

    空間似乎發生了扭曲,仿佛變得無限大,又無限小,讓人完全放空,將識海徹底敞開。

    有清涼的、舒服的音泉淌入耳朵,滲透思維:“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借用我的名字,畢方確實是我的法名,化形之初我時常與朋友穿徙兩界,看山探海,不夠勤勉沉穩,師尊為我取法名為畢方,挑的是端方持重的意思,後來畢嶺燁這個本名就很少用了。”

    聲音停止,紀揚還泡在那雙眼睛裏漂蕩。大腦自動將那段話進行了翻譯,他做夢一樣地想,原來“我是畢方”是這個意思,原來畢嶺燁就是古神畢方……

    古神……畢方……古神……畢方……

    畢嶺燁見紀揚愣神,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嘴唇微張,有種難以形容的滿足感。手掌發癢,很想拍拍紀揚的頭,但他伸出去的手中途就落下,屈指叩響桌麵。

    咚咚兩聲,紀揚一下驚醒,整個人在座位上噌地彈了一下,忍不住失聲叫道:“你是畢方?!”

    啪!

    廚房門猛地向外撞到牆上,發出不小的聲響,謝澤隨即跑出門來,慌張地看向他們。

    眼前的場景卻不是謝澤想的那樣,紀揚臉上雖然還有殘餘的驚愕,但兩位仙長都好好在座位上坐著,周圍幹幹淨淨,不像發生了衝突的樣子。

    “怎麽了?”紀揚迅速站起來。

    謝澤尷尬地笑笑:“我出來透透氣。”

    說罷他快步走到大門外,麵朝菜園深呼吸,然後有模有樣地做起擴胸、壓腿、軍體拳。

    還以為廚房炸了呢。

    紀揚直覺謝澤不是這樣毛毛躁躁的人。

    謝澤感覺得到那兩人都在無聲地看著他,僵硬地做完放鬆動作,他“透完氣”再次經過兩人旁邊回廚房。

    廚房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他在裏麵緊貼著門都什麽也聽不見,隻能出此下策,準備以透氣為借口時不時出來晃一下,最好讓畢仙長有所顧忌,也免得出事了自己都不知道。

    紀揚這裏的門牆鬼魂穿不過,紀揚為了方便他,特意在門上添了能量門把手,讓他可以自己開關門。謝澤剛把門打開一點,突然聽到紀揚高叫的尾音,一慌動靜就大了點。

    謝澤埋頭往裏走,被紀揚叫住:“那些音頻我聽多了也很煩躁,你忙了這一陣,東西肯定夠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幫我去陪陪小貓?”

    人與人的不適點不同,有些人看不得尖銳物,有些人討厭指甲刮玻璃的聲音,畢嶺燁就受不了物品排列不規整。紀揚以為謝澤是被戳到了不適點,因此反應那麽大。

    謝澤知道那三隻貓也不普通,哪用他陪,走遠了還怎麽到近處來透氣?他堅持回廚房,轉身時還能感覺到畢仙長那穿透性極強的冰冷目光。

    被這麽一打岔,紀揚那一長串沒來得及發出的震驚之聲像炮彈淋了雨,通通啞火。但多個有親屬關係可又彼此不同的情緒小人兒依然擠在他腦子裏,叫喊著相互踩對方的腳,爭先恐後地透過紀揚的眼睛往對麵看。

    畢嶺燁,應該說畢方,遠古時期的大大大人物,無數仙人、凡人、妖精隻能通過傳說仰視其光彩一角的先天神君,此刻就在他簡陋的山舍裏,坐在他丁點兒格調沒有的椅子上,黑色勁裝不帶一絲褶皺,紅發如烈火精粹,通身閃耀著神光。

    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早想到畢嶺燁來頭大,但沒想到會這——麽大!

    但紀揚雖然感到神奇、魔幻、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總算因為謝澤的打斷清醒很多,他想到一個問題,並堅強地提了出來:“據傳畢方神君原形的清鳴之聲就是畢方,而且……”

    傳說裏,畢方原形似鶴,叫聲即為“畢方”,因此下界生靈也這麽叫他。而且(紀揚視線落到畢嶺燁的兩條長腿上),畢方似乎隻有一條腿。

    被看著的兩條腿輕微挪動兩下,畢嶺燁低咳一聲,解惑道:“那是年輕時,在下界和朋友打賭輸了,按約定變成原形叫著自己的名字飛了一段。”

    飛、飛了一段?那麽多地方都有畢方的神話,恐怕不止飛了一段吧?

    不用說,一條腿的形象肯定也是賭約的內容。

    紀揚想象著當時的情景,因為沒見過真正的畢方原形,想著想著,飛在腦海裏的就變成了現在的畢嶺燁,頂著紅發,蜷著一條腿,邊飛邊叫:“畢方!畢方!”

    嘴角一勾一勾,終於抵擋不了向上的引力,一路咧向耳根,又被手掌緊緊捂住。

    紀揚肩膀細細地抖,彎成月牙的眼睛再看畢嶺燁,敬畏感和距離感都奇異地淡化了,就像凡人知道仙人也會打嗝放屁。

    窺一斑而知全豹,可見畢嶺燁所說的年輕時“不夠勤勉沉穩”,實際是貪玩恣肆。想來也是,他隻是被突然砸來的事實搞懵了,畢嶺燁就算是畢方神君,那也是跟他要過辣條吃,送過他圍裙的人。在這裏的還是一位親切的朋友。

    紀揚具有神一般的適應力,很快就把心態擺到了(他以為的)正確位置。讓他奇怪的是,他已經不再全心“仰望”畢嶺燁了,怎麽那層神光濾鏡還在?

    定睛細看,紀揚發現了原因:“你身上真的在發光!”

    原本看到紀揚笑,畢嶺燁一點被冒犯的意識也沒有,想把人抓來揉一揉的手癢比攤開黑曆史的羞惱更難壓製。成熟了,早年的荒唐事都能坦然以對,相對而言,複發的青春病更為頑固——畢嶺燁自我理解。

    但聽到紀揚那麽說,畢嶺燁真是好不容易才沒臉紅。

    嚴重發病了都不知道!

    紀揚初初得知他是畢方,本該極為驚訝的情況下,竟然還冷靜體貼地關心那個鬼魂。謝澤不就因為帶著圈慘白的光暈比較醒目嗎?

    身體自動啟用神力,熨平衣裳,整理頭發,發出神聖的紅光。

    怎麽收場?

    畢嶺燁淡定道:“隻是多給你一項證據。”

    紀揚輕易接受了這個理由,他這麽快相信畢嶺燁是畢方,除了因為對畢嶺燁的信任,未嚐沒有那層飽含神力的紅光的因素。

    畢嶺燁一本正經轉移話題:“我在千年前的仙魔之戰中受傷,為治傷封存了絕大部分神力,如今慢慢取回,過程很順利,境界攀升就是這個原因,對身體沒有損害,我也沒有遇到難解的麻煩,你不用擔心。”

    他省略了細節,隻踩著紀揚關心的點講。

    紀揚知道那場大戰,迎新辦的培訓課上學過。那時他學得心驚魂跳,往回推,他要找的人就是那段時間不見的。好在他確信對方還活著。

    此刻紀揚放心的同時,明白過來畢嶺燁此前修為低弱不是經曆了其他不幸,確實是因為那場慘烈的戰爭。

    既然修為可以恢複,那記憶呢?

    心裏拱起一個大包,紀揚分不清自己是期待還是忐忑,他試探性地問:“你去過邊西野嗎?”

    “邊西野?上界西邊盡頭那片巨大的荒野?萬年前去過一次。”

    “後來沒再去?”

    “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又名《聖君大人總是酷炫不了》